第357章 余晖（4）

    从那以后，何嘉余去那个广场的次数悄然变多了。

    他并非去参与那份喧闹，只是找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安静地坐下，目光穿越人群，精准地落在那個陽光少年身上。仿佛只要看到那个人毫无阴霾地大笑、奔跑、挥洒汗水，自己那颗浸泡在冰冷和孤独里的心，也能被短暂地焐热一点点，感受到一丝虚幻的暖意。

    渐渐地，一种隐秘的渴望在他心底滋生。他也想要那样，想要自己这片只有黑白灰的高冷世界里，也能透进那样一束炽热明亮的阳光。哪怕只有一丝也好。

    但他知道这不可能。那个男孩身边总是围绕着朋友，他们勾肩搭背，分享着同一瓶水，笑声能传得很远。而他，何嘉余，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筑起了高高的心墙。他不可能主动走过去，笨拙地伸出手说“我们做朋友吧”。他做不到。

    于是，远远地看着，就成了唯一的选择。仅仅是这样隔着距离，看着那束光在别处闪耀，对他而言，似乎就已经是一种奢侈的慰藉。他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不知道他在哪个学校读书，只知道有这样一个存在，在每个周末的午后，如同恒星般定期出现，照耀着他那片荒芜的星球。

    他比谁都清楚，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是何柏城的儿子，是庞大商业帝国的准继承人。他的人生轨迹在出生时就已大致划定：在国内接受顶尖教育，频繁出国深造，然后提前步入职场，熟悉家族业务的每一个环节。以前，这些是母亲余璟手把手教他，带着他分析案例，告诉他如何洞察人心、权衡利弊。如今，母亲不在了，他只能被迫跟着父亲，以及面对那个他极度厌恶的女人王婉琴。

    而家庭内部的波折从未停止。那个改名叫何梓寒的女孩，只比他小一岁，却远非表面看上去那么开朗单纯。她擅长在父亲面前扮乖巧，背地里却手段频出。何嘉余不止一次发现她故意在家族项目方案上做手脚，试图将错误引向他；她更是在外散播关于他的谣言，说他性格孤僻怪异，难以相处，甚至暗示他能力不足。

    何嘉余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这样做？他已经尽可能地无视她们母女的存在了。他想过反抗，想当着父亲的面揭穿她的把戏。

    但当他看到父亲何柏城听着何梓寒撒娇卖乖时脸上露出的、对自己从未有过的纵容笑容，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争辩有什么意义呢？父亲的心已经偏了。

    最终，他选择了沉默。将所有的委屈、愤怒和不公都硬生生咽了下去，如同咽下玻璃碴，划得五脏六腑都在疼，表面却依旧平静无波。

    从此，他彻底切断了与那对母女除必要礼节外的所有联系，不再参与任何有他们在场的家庭活动。他把自己彻底封闭起来，只专注于自己的世界：学习、训练、以及每个周末，去广场进行那场无人知晓的、寂静的眺望。

    他告诉自己，只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够了。别人的世界，他挤不进去，也不想让那些污糟的事情玷污自己仅存的、一点点关于“光”的念想。

    这样近乎隐形的、在孤独守望与家族冷遇中交替的平淡生活，何嘉余持续了几年，一直到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

    按照原本的规划，他应该直接前往国外就读知名的私立中学。但他与父亲何柏城的关系早已降至冰点，疏远得如同陌生人。去哪里读书，对何嘉余来说似乎都失去了意义，反正哪里都不是家。反而留在国内，或许……还能离他心中那点模糊的念想和目标更近一些。

    于是，他做出了选择——留在国内读中学。只在寒暑假时，才按照家族要求，前往美国进行短期进修和训练。

    以何嘉余顶尖的成绩，附近的优秀中学可以任他挑选。他罕见地主动查询了资料，最终将目光锁定在浅阳中学。资料显示这所中学不仅学术成绩优异，还格外注重学生的全面发展，尤其以其出色的篮球队而闻名。

    看到“篮球队”三个字时，何嘉余的心轻轻动了一下。他想，那个阳光下奔跑跳跃、热爱篮球的少年，或许……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这个念头像一颗微弱的火种，支撑着他做出了决定：就去浅阳中学。

    小学毕业后的那个暑假，美国的课程暂时告一段落，他不用出国，拥有了大段属于自己的时间。他去那个广场的次数变得更多了，几乎成了每日的固定行程，只为了能多看几眼那抹阳光。

    但他万万没想到，正是因为暑假，广场上的人流量大增，鱼龙混杂。除了玩耍的孩子和散步的家庭，也混进了一些看上去就不太正经、举止流里流气的年轻混混。

    那天，何嘉余像往常一样，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休闲裤，走向他惯常的位置，刚踏广场，就被一个叼着烟、瘦高的混混拦住了去路。

    “喂，你谁啊？” 那混混上下打量着他，眼神不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面生得很。哥们儿几个无聊，玩两把不？赢点小钱花花。”他指了指旁边石桌上简陋的扑克牌。

    何嘉余不想惹事，更不想与这种人产生任何交集。他面无表情，想侧身绕过对方离开。

    不料，旁边又围上来两个人，堵住了他的去路。“哎哟，还挺拽？目中无人是吧？” 另一个剃着板寸的混混嗤笑道，伸手就想推何嘉余的肩膀。

    何嘉余敏捷地后退一步躲开，眉头紧锁。他学过防身术，知道如何应对，但第一次在现实中遇到这种情况，对方人多且明显是惯犯，他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和犹豫，难以立刻下定决心动手。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小混混似乎认出了他，猛地瞪大了眼睛，扯着嗓子喊道：“等等！你……你好像是那个……何嘉余吧？！”

    “何嘉余？谁啊？” 拦路的瘦高个皱眉问。

    “有钱人啊！就那个……何氏集团！亿万富翁的儿子！” 那个小混混激动地嚷嚷，看何嘉余的眼神瞬间从看热闹变成了看一块移动的金砖。

    “亿万富翁？” 瘦高个和板寸男的眼睛立刻亮了，贪婪地上下扫视着何嘉余，仿佛他全身都贴满了钞票。“真的假的？怎么没见有保镖跟着？”

    瘦高个怀疑地又逼近一步，几乎贴到何嘉余面前，“小子，身上带钱了吧？借哥们儿几个花花？”

    看热闹的人围得更多了，却没人敢上前解围。何嘉余被他们围在中间，步步后退，手心微微出汗，大脑飞速运转着该如何脱身，是直接动手还是……

    “喂！你们干嘛呢？！”

    一个清亮而带着不满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外围响起，像一道阳光劈开了阴霾。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缝隙。何嘉余猛地抬头，看见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那个阳光少年，抱着篮球，眉头皱着，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正义感，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径直走到何嘉余身边，毫不畏惧地挡在了他和那几个混混之间，目光灼灼地盯着为首的那个瘦高个。

    “这么多人围着欺负一个，要不要脸啊？” 少年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底气。

    那一刻，周围嘈杂的起哄声、混混的叫嚣声仿佛都瞬间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