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毓番外 我应该去爱你

    闻毓番外 我应该去爱你

    “我不可能答应和许澄光结婚！”

    闻毓曾经不止一次万分明确地向自己的父母表过态。

    所有人都觉得，她不肯答应和许澄光结婚，无非是因为她不喜欢许澄光。直到有一天，她的姐姐闻灵问她，小毓，你喜欢许澄光吗？

    起初，她并不知道答案。

    当她知道答案的时候，似乎一切都已经太晚。

    闻毓至今都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许澄光那天的情景。

    那天许澄光的妈妈带着许澄光来自己家里做客，她躲在房间里，听见自己的妈妈和那个阿姨闲聊，说两个人以后要当亲家，现在就想给两个孩子定下娃娃亲。坐在一旁的许澄光听到了，马上大声喊了一句：“我不要结婚！”

    她的妈妈哈哈大笑，他的妈妈则瞪了他一眼，也笑了。

    虽然许澄光还没有见过她，也并没有指名道姓地说不要和她结婚，但还是让她的心里燃起了骄傲又愤怒的小火苗。

    担任着学校大队长的闻毓，一向习惯了班里的男生们对她的各种频繁搭讪和殷勤示好，这是第一次，她感受到了被拒绝的滋味。

    她居然就这样被一个看上去傻了吧唧的小男孩给拒绝了。

    带着奇怪的好胜心，她开始主动去接近他。医院里，她看见他顶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充满了探索欲。他看护士配药，看导诊指路，把手腕递给义诊的中医，让他给自己把脉。

    “你长大以后想当医生吗？”她问他。

    他诚实点头，问她：“你呢？”

    她摇头：“我不知道。”

    “你连自己以后想干什么都不知道？”他惊讶问道。

    这句话成功惹恼了她，仿佛她的面子就这样被眼前这个讨厌的家伙挑战了。

    她随口说出一句自以为很厉害的梦想：“我要去敦煌修文物！”

    “好厉害！”许澄光笑了，眼睛瞬间变得明亮，极为激动地夸赞她，“佩服佩服！”

    她不知道他的眼睛里一瞬间冒出的光亮，是不是仅仅因为“修文物”这三个字足够吸引人。而无论是谁说出了这个梦想，他的眼睛都会焕发出同样的光亮。

    但她还是被这份光亮所吸引了。

    不过很快，她得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父母要带她移民去M国了，许澄光的妈妈也会带着许澄光去M国定居。

    都要出国了，还修哪门子的文物。

    “怎么办啊？我不想出国。”她焦急问许澄光。

    “我也不想。”许澄光说，“我妈说如果我不肯跟她出国，她就不给我零花钱。”

    “我妈也是这么说的。”

    “我说OK，不给就不给吧，无所谓。”他接着说。

    她惊讶极了，实际上她并不知道，如果没了零花钱，她的生活要怎么维系下去。她习惯了去买一些不便宜的东西，因为觉得这些东西质量好。

    可许澄光似乎和她不一样。

    就像她只喝十几块一杯的奶茶，可许澄光抱着一瓶三块钱的龙井绿茶，一样可以喝得很开心。他喜欢把阿姨给他买的潮牌往衣柜里一扔，穿那些自己觉得最舒服的衣服，最奢侈的消费大概就只是为了打篮球在市体育馆办了张年卡。

    所以她最终答应了出国，而他选择留在国内，和他的舅舅一起生活。

    她出国后，他们一直通过电话和微信保持着联系。原因很简单，因为他需要一个潜伏在他妈妈身边的卧底，而她很自然地成为了这个卧底。

    不过让她答应当他的卧底是有条件的。

    她在国外没交到什么朋友，无聊的时候，总想让他陪她聊聊天，听她抱怨一下自己不开心的留学生活。他每次都会很耐心地听着，哪怕是在写作业，也会在做题的间隙抬起头，认真帮她分析她正在面临的问题，给她提出客观中肯的建议。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待在宽敞空旷的花园别墅里，看着他在手机视频中守着一个小小的超市柜台，一边帮他的舅舅看店，一边兴致勃勃地研究着他手里的数学题，忽然觉得很羡慕。

    她也同样羡慕，他敢和他的妈妈叫板，执意要留在国内学医，甚至不惜签下一个“考不上清北就答应出国”的军令状。

    她就没有这样的勇气。

    小时候在电视上和博物馆里看到那些漂亮的文物，她心生热爱与向往，想去敦煌修文物的梦想并非她信口胡诌，只是她从来都不敢去做。她认命地躲在异国他乡的大房子里，学着自己不感兴趣的经贸专业，等待着大学毕业后接手自己家里的公司。

    因为经常视频，她和他身边的几个朋友也开始变得熟悉。初三那年，她听他的好哥们丁峻明说，他们学校的校花向他表白了。

    那是第一次，她感受到了很微妙的紧张情绪。

    然后丁峻明告诉她，他拒绝了校花，并且还和校花说，他不早恋。

    “所以你知不知道，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孩？”

    “他？”丁峻明说，“这我可以保证，如果他以后一定要结婚的话，那结婚对象肯定是你。”

    “当然，前提是你愿意勉为其难地接受他。”

    “不然，他估计注定孤独终老了。懂我啥意思不？”

    她笑了，心里的感觉十分奇妙，好像……很开心。

    她没办法欺骗自己，她的确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开心。

    虽然小时候他就说过不会娶她，但他似乎也不会喜欢上任何人。书呆子，神经大条，对恋爱一点儿兴趣都没有，这样的他，好像也挺好的。

    如果最后，他们两家的联姻无法被拒绝的话，她想，或许她也可以考虑一下，勉为其难地同意嫁给他。

    高二那年，她保送了M国的G大，迫不及待地打电话向他报喜。

    他对她说恭喜，然后问她，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他说，他想让她帮自己借几本心理学和医学的书，最好是治疗应激障碍方面的。

    他还说，他有个朋友得了这个病，他得想办法治好她。

    他有哪个朋友，有应激障碍又和他关系这么好？她好像并不知道他有这样一个朋友。

    “是一个女生。”丁峻明说，“光光对她……挺不一样的。”

    她决定回国，去一趟他的学校，亲手把这几本书交给他，却没有想到，他临时去北京参加竞赛集训了。

    高二的暑假，他出了意外，右手受伤严重，他的妈妈坚持让他出国治疗。她没有想到，他竟然妥协同意了。

    他来到她的班级，学习成绩依然优秀，用英语和周围人交流也完全难不倒他。保送之后，她在学校里过得清闲，总是忍不住想要找他说话，但他无时无刻不在埋头学习，她知道他身上的压力不小，不忍心过多去打扰他。

    只有在放学路上，她才能放心地对他说个不停，和他分享路边的风景，给他介绍街头的雕塑人像。但他总是兴致缺缺，像是心里在想着什么事情，即使配合她蹲下身捡起一片落叶去观察，或者仰头去看她正在介绍的雕塑人像，也经常走神，一看就是很久很久。

    “许澄光，你不喜欢这里吗？”她问。

    “嗯。”他淡淡应道。

    “其实我也不喜欢。”她笑笑说。

    你知道吗，许澄光？

    其实我也不喜欢这里。

    我之所以连看到一片树叶都这么开心，愿意兴致勃勃地讲述这些街头雕塑的历史和过去，只是因为你来了这里。

    高三毕业，他说想回国一趟，他的妈妈大发雷霆，说什么都不肯同意。她找到阿姨说，她想回国去看看，希望许澄光能陪她一起回去。

    阿姨这才答应。

    他向她道谢，接着熬了好几个大夜，不知道在研究些什么东西。

    “晕车药。”他说。

    “你晕车啊？”

    “不是，是给我一个朋友准备的。”

    “哪个朋友？”

    “你不认识。”

    “江萌？”

    他惊讶抬头：“你怎么知道？”

    “丁峻明和我提过。”她问他，“你喜欢她？”

    许澄光动作一顿，没有回答。

    “既然喜欢，干嘛不去表白？”她强忍住心里的难过，故意激他，“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会觉得你好怂。”

    “你不懂。”许澄光喃喃道，“我没怂。”

    “我就是觉得，她应该找一个比我更好的人。”

    “或者说，我觉得，我配不上她。”

    她愣住了。

    他们回国后，在Y市的车站，她终于看到了这个名叫江萌的女孩。

    清秀漂亮，温婉恬静，看上去像初春三月映在湖面上的一朵桃花，身上的气质有一种诗意的、流动的美。

    原来许澄光喜欢这样的女孩。

    原来一向骄傲恣意的许澄光，在这个女孩面前会变成另一副模样。

    原来像他这样的人，也可以变得这么小心翼翼，连说话都结结巴巴，别扭得要命，一点儿都不洒脱。

    一点儿都不像他。

    其实她心里明白，只是不愿意承认，为什么许澄光会在面对江萌时变成这样。

    她当然明白。

    因为在她面对他的时候，她也会同样变得别扭，不洒脱，连开口说句话都要再三考虑斟酌。

    变得完全不像她自己。

    他看上去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想要对江萌说，却如鲠在喉，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望向他的眼睛，发现他的眼中盈满了想念、珍重和不舍。

    仿佛在用目光乞求眼前的女孩说，可不可以不要走。

    从小到大，她和许澄光认识了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可以对一个女孩这么温柔。

    她默默看着，丁峻明站在她旁边，突然要拉她离开。

    “许澄光！你能不能管管丁峻明？他非要拉我走！”

    她下意识朝他吼了一句，好像这样就可以将她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截流，结果却并没有什么用。

    丁峻明松开手问她：“你到底想干吗？”

    泪水滑落，她哽咽，沉默着摇头。

    她什么都不想做。

    因为她知道，对于想让他喜欢自己这件事，她做什么都没用。

    后来他们回到M国，有一段时间，他们的联姻再次被双方家长提起。临近新年，两家人一起在酒店聚餐，双方家长催促他们俩尽快订婚。他和他的妈妈起了争执，她也在饭桌上开了口，说自己和许澄光只是朋友，不想考虑结婚的事。

    他闷头喝酒，一杯接着一杯，喝了不少，推开包厢门去了洗手间。

    见他许久没有回来，她出去找他，发现他垂着头半弓着身子，颓丧地倚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脸颊通红，双眼也红得不行。

    他在哭。

    她一愣，心脏被狠狠刺痛，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紧握的手机上。他的手机里正反复播放着一段录音，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大家晚上好呀。”

    “我是江萌。”

    “今天我想和大家分享一句我很喜欢的名言。”

    “‘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出自加缪的《夏天集》。”

    “我相信，人的身体里是有一种不会被战胜的、可以冲破一切的力量的。一旦相信自己拥有这种力量，再去投入行动，就会离成功越来越近。”

    “毕竟，当命运给我们下绊子的时候，我们得站在自己这一边儿。”

    “许澄光。”她喊他的名字，声音止不住地颤抖，问他，“你知不知道你在哭？”

    他怔怔抬头，泪眼朦胧，沉默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回国去找她吧。”她对他说，“阿姨这边，我帮你挡着。”

    “去找她。”她望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压抑住嗓音里的哽咽，咬牙重复了一遍。

    许澄光离开酒店后不久，她借口醉酒头疼，也提前离开了酒店。

    回家的路上，她没有忍住，拿出手机买了张回国的机票。她偷偷跟着他登上飞机，跟着他踏上北京的地铁，跟着他来到江萌的学校。

    教学楼走廊里，她看见女孩揉着惺忪的睡眼从阶梯教室里走出来，被眼前浑身酒气的少年上前一把紧紧搂住。

    女孩没有反应过来，怔愣了很久，随后微笑，轻轻闭上眼睛，用力地回抱住了他。

    他们旁若无人地在周围密集嘈杂的人群中相拥，眼中只存有彼此。

    身侧有冒失的男生不小心撞掉了她手里的手机。

    她下意识低头去捡，发现新换的钢化膜被摔得四分五裂。

    男生连忙道歉，询问她是否需要赔偿，她像是丢了神，充耳不闻，只是讷讷地把目光停留在手机屏幕上。

    屏幕应该没有碎，可她的眼泪还是不知不觉落了下来，一颗颗渗入了碎裂的钢化膜缝隙里。

    他很擅长贴手机膜，这是她今天刚求他帮自己新贴的膜。

    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碎了。

    就像今天，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样。

    她转身离开，找到一家手机专卖店，换上新的手机膜，然后下单返程机票，坐上了去往机场的出租车。

    低头刷手机的时候，她看到他新发了一条朋友圈，定位的地点在蓝色港湾。

    照片里，琉璃桥上，人群烟火中，他和他的女孩十指紧扣，深情对望。

    她给他点了个赞。

    路上堵车严重，出租车司机打开音响，随机播放起一首汪东城的歌，歌名是《我应该去爱你》。

    “全世界还有谁，比我们还绝配。”

    “我应该去爱你，不浪费能幸福的机会。”

    曾经，她一度相信自己和许澄光是绝配，天生一对。

    直到，她看到了江萌。

    她这才终于明白，原来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才叫般配。

    一个人单方面地爱着另一个人，算不上般配。

    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打湿了手机屏幕。

    她退出微信，偷偷点开微博，切进了小号，默默地去浏览自己曾经记录过的和他有关的点滴日常，每看完一条，就删掉一条。

    漫长的堵车过程中，一百多条动态被她彻底删完。

    她抹了把眼泪，将铺满水渍的手机屏幕一点点用力擦干，仰起头露出了笑容。

    终于。

    她终于不用再患得患失，无时无刻不被另一个人牵动着所有的情绪。

    她终于舍得放弃那些长达十几年的暗恋回忆，将它们清空，让一切归零。

    然后——

    心甘情愿地选择放手。

    重新去做回那个骄傲又自由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