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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澄光番外 女孩
“老谢,我想江萌了。很想很想。”
“去见她吧。我猜,她一定也很想见你。”
谢泽阳的这句话,让他几欲落泪。
半小时前,他独自从酒店离开,在出租车上订了回国的机票,下车回到家后迅速开始收拾行李。
今天在酒店的聚餐又是他妈妈约了闻叔叔全家一起,两家人再度提起希望他和闻毓可以尽早订婚的事。他心情烦躁,起身准备出去透透气,在走廊里收到手机的微信消息提醒,顺手点了进去,发现是一条S大心理咨询室公众号的最新推送。
他几乎一刻不待地打开了这条推送,随后,他看到了一条音频。
声音来源:江萌。
声音来源……声音……江萌。
他的心脏骤然一缩,全身发麻,连呼吸都停掉了一拍。
几乎是抖着手,他点开音频播放键,听见一道甜美悦耳的女声从手机听筒里传了出来。
“大家晚上好呀。”
“我是江萌。”
“今天我想和大家分享一句我很喜欢的名言。”
“‘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出自加缪的《夏天集》。”
“我相信,人的身体里是有一种不会被战胜的、可以冲破一切的力量的。一旦相信自己拥有这种力量,再去投入行动,就会离成功越来越近。”
“毕竟,当命运给我们下绊子的时候,我们得站在自己这一边儿。”
眼泪像失控一样倾泻而下,啪嗒啪嗒砸落在手机屏幕上。他慌乱用手把水渍抹干,眨了眨眼睛,努力看清楚播放键的位置,颤着手指将它再次点开。
少女打招呼的声音又一次传出,伴随着那句陪伴他度过整个少年时代的名言和那句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无比清晰地回响在他的耳边。
“晚上好呀,我是江萌。”
我是江萌。
晚上好。
他忽然不敢再继续听下去了,把手机抵在胸口,卸尽了全身力气,顺着墙面缓缓蹲下,哭着又笑了。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开心还是难过,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来,这一刻心里的情绪究竟是怎么样的。
萌萌可以说话了。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怎么可以这么好听?
全世界任何人的声音都不会有这么好听。
他忽然特别着急,特别无措,特别想给她打一通电话。
他想亲耳听她叫他的名字,他想听她说出“许澄光”三个字。
他还想听她跟他打招呼,听她笑,听她和他说话……他真的,好想好想。
他真的好想好想她。
可是……
可是,他们已经整整一年多没有联系过了。
而且,她有喜欢的人了,她喜欢的人是夏亮宇。
她不喜欢他。
他蹲坐在墙角,颓然无力地盯着手机通讯录里的拨号按键,眼神空洞,手指僵硬,久久没有任何动作。只有眼泪还在不断地从通红的眼眶里滚落,他用手背抹上一把,很快又会涌出新的。
他不禁有些恍惚。
从小到大,他还从来没有这样哭过。
他也从没有,这样懊恼和无助过。
好像在阴影里待久了,他真的已经把自己当成一道影子了。
电影镜头里出现过的那些美好画面——恋人之间的奔赴、重逢、告白、拥抱。
影子哪里来的资格去做这些事。
更何况,他们也从来都并非恋人。
他轻扯唇角,仰起头,任泪水再次顺着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
“许澄光,你知不知道你在哭?”不知何时,闻毓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神情复杂地静静盯着他看,沉默半晌后,对他说,“回国去找她吧。”
见他没有反应,闻毓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语气一反平常,强硬而果决。
她说:“去找她。”
“说真的,你没有她勇敢。”
“你知道吗?在你决定出国之前,你妈找过她,想让她帮忙劝你出国,还让她和你保持距离。”
许澄光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她当时给你妈写了一封信,具体内容我记不太清了。不过你妈不是一直有保留所有纸质信件的习惯吗?你可以现在回家找找看。”
许澄光扶着身后的墙壁,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谢了。”离开前,他转头向闻毓道谢。
“不客气。”闻毓扬起唇角,明艳的五官轮廓隐匿在昏暗的光影中,对着他的背影高声喊,“许澄光!”
“勇敢一点!这么怂,可一点都不像你!”她说。
许澄光打车回到家,在客厅电视柜的抽屉里翻出了一张泛黄的信纸,纸页上的笔锋流畅大气,是早已印刻在他心底的字迹。
他颤抖着双手将整封信读完,泪水盈满眼眶,情绪剧烈翻涌。
就在那一刻,他突然什么都不愿意再去想了,他只想马上见到她。
他想立刻找到她,当着她的面亲口告诉她,他喜欢她。
就算她会拒绝,告诉他自己喜欢的人不是他,那也没有关系。
他只是想亲口告诉她,他喜欢她。
在回国的飞机上,许澄光酒意未消,恍惚间,脑海中浮现出许多过往的画面。
他忍不住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江萌时的样子。
他至今都还记得,自己人生中经历的第一次失败,是小学六年级竞选少先队大队长那天,他以几票之差输给了同班的女生符昕雅。
而符昕雅之所以能够在竞选中胜出,是因为她写了一篇让所有评委老师都非常满意的发言稿。那篇发言稿文笔优美,气势澎拜,完全不符合她平时的写作水平。后来,符昕雅告诉他,那篇稿子是她的表妹给她修改的。
“你妹上几年级?是咱们学校的吗?叫什么名字啊?”
“不是,她在我老家那边的小学。”
“她叫什么名?”
“不告诉你!”
许澄光对那篇发言稿的作者好奇得不行,却终究没能在符昕雅的口中打探到任何消息。
他似乎已经忘记自己在大队长竞选中惨败的事了。
反倒是符昕雅的守口如瓶,让他失落了好久。
“江汐!你能不能走快点!”
小学六年级暑假的某天,在去往小升初补习班的路上,许澄光看见符昕雅身后跟着一个陌生的女孩。符昕雅走得很快,女孩跟在她身后,追上她的时候,帮她捡起了一个落在她身上的杨絮。
“什么东西啊?”符昕雅皱着眉问。
女孩摊开手给她看。
符昕雅以为是虫子,吓得退后一步大叫出声。
女孩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许澄光也跟着笑了。
他一向不喜欢符昕雅那种任性又跋扈的性格,看她被人捉弄,自然忍不住想笑,可又觉得自己的笑不单单是因为符昕雅被捉弄了,而是因为他觉得,这个叫“江汐”的女孩……很可爱。
她的一双眼睛特别大,不禁让他想到了沈冰清从小就爱买的那些洋娃娃。
怎么会有人的眼睛比洋娃娃的还要大?
而且她的笑容也很纯真,很清澈……
许澄光想不出一个准确的形容词,他语文向来不好。他第一次懊恼为什么自己的语文这么不好,不然,他真的很想马上找出纸和笔,把她的样子描述下来。
用最干净美好的词语,把她的样子描绘在纸上。
然后,藏进他的心里。
补习班教室里,他发现这个女孩总是独自安静地坐在角落,从来不和人说话。符昕雅说,她这个表妹小时候受过心理创伤,留下了后遗症,不能开口说话了。
符昕雅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正在做数学题,忍不住回头看了女孩一眼,又在察觉到她要抬头的时候匆忙转回头,动作不自然地挠了挠后颈,埋下头继续做题。
她应该不喜欢别人对自己的注视和打量吧。
没有人会喜欢被打量。
而且,他相信只要是病就一定能治好,只是时间问题。更何况,就算她现在暂时不能开口说话,她也还是很可爱。
很可爱,让他忍不住总是想要偷看她。
他想努力找个机会,让她认识一下他。
那天补习结束后,回家路上,在过街通道里,他看见一个盲人小女孩正坐在路边拉二胡。他摸了下衣服口袋,想找找身上有没有零钱,耳边突然传来了符昕雅的声音。
“我没带钱,而且我看电视上说了,大街上这种卖艺的好多都是骗子!你也别给了!”符昕雅对身旁的女孩说。
女孩固执摇头,走到小女孩面前,把自己的零钱包塞进她的手里。
“你把零花钱全给她了?”符昕雅惊讶问,“那你花什么?”
女孩只是笑笑。
“姐姐,太多了!我不要!”拉二胡的小女孩连忙说,却听不见任何回应。
“她不能说话。”符昕雅在一旁解释,“她想给你,你就收着吧。”
“那我更不能要了!”小女孩急声道。
“没关系。”女孩温柔笑了,写下一段话递给符昕雅,让她帮忙念给小女孩听。
“她说,就像你通过拉二胡赚钱一样,她给你的钱,也是她参加征文比赛赚的。所以不用不好意思拿。”
许澄光看得出神,被身旁的丁峻明拍了下肩膀。
“那是符昕雅她表妹吗?还挺可爱的。看不出来啊,这么有爱心,和你真像。”丁峻明挑眉说道。
许澄光眼睫颤了颤,没接话,转头问丁峻明:“带零钱了吗?借我用一下,待会儿到超市还你。”
“要多少?”丁峻明问。
“有多少要多少。”许澄光凝视着女孩离开的背影,目光落回拉二胡的小女孩身上,接着说道。
隔天,他在超市写作业,恰巧碰见符昕雅的妈妈来店里买菜。符昕雅的妈妈和舅舅是老同学,两人聊起了家常。
“小汐这孩子,和小雅不一样,听话懂事得过分。而且是个特别不一般的孩子,小小年纪,特别有内秀,还一点儿也不张扬。”
“她每天都主动给我们做早饭吃,家务也总抢着干,把我和小雅她爸弄得都不好意思了!”
舅舅笑道:“小汐是不错,小雅也挺好。”
“小雅让我给惯的,实在太任性了!在学校里一点儿委屈都受不了,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谁说她一句都不行!”
“光光。”阿姨走后,舅舅对他说,“你平时在班里,多让着点儿你小雅妹妹,多关心关心她!”
“我不要!”
“你这孩子!”舅舅气得不行。
“她也从来不让着我啊!”许澄光委屈巴巴。
舅舅训斥他:“没有风度!”
许澄光耸肩:“你说没有就没有呗。”
“还有你小汐妹妹。”舅舅转了话茬,“她父母不在身边,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生活不容易。你在补习班多关心她一下,以后有机会带她来超市玩儿!”
“OK!没问题!”他高兴答应。
许澄光没有告诉舅舅,其实就算他不嘱咐自己,自己也会关心她的。他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仅仅是因为他想关心她。
不是出于对一位“特殊同学”的同情和照顾,恰恰相反,他觉得自己很佩服她。在他眼中,她的内心很勇敢,也很强大。
他喜欢勇敢强大的人,所以,他总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帮助她,想要对她好,甚至忍不住想把自己不曾向他人透露和分享过的秘密心事讲给她听。
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她一定能懂得他。
果然,她听完后,弯起眼睛朝他竖起大拇指,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大拇指。
午后阳光刺眼,少女的脸庞映在光里,脸上的笑容比头顶的阳光还要温暖明亮。
她成为了他心中一抹不一样的光。
他和她在六年级暑假结束后便没有再见过面。
初一下学期,有个女孩来超市买东西,发现他的手受伤了,买了一盒创可贴送给他。
女孩的脸被厚厚的围巾遮住,他思绪恍惚,看不到女孩的样子,却因为女孩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莫名觉得这个女孩很像她。
可符昕雅告诉过他,江汐没有在市里读初中。她没在市里上学,又怎么可能会来澄光超市买东西呢?
许澄光怔愣许久,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想念她。
“舅,你会手语吗?”那天晚上,他问出门回来的舅舅。
“手语?我不会。怎么了?”舅舅疑惑问。
“没事。”他摇摇头,“就是……突然很想学手语。”
“我记得咱们超市附近就有个手语班,你想学的话,我给你出学费!”
“真的?在哪儿?学费不用您出!我自己有钱!”
“你哪儿来的钱?”舅舅笑了,问他道,“你觉得你妈肯出钱让你学手语?”
“我当然不指望她。”他说,“我可以自己赚钱!”
许澄光说完,脑海中浮现出过街通道里女孩温柔的笑容,心上一暖,也扬起了唇角。
报名手语班后,许澄光每次放学都最后一个走,留在讲台上抱着教材向老师请教问题。老师好奇问他:“我特别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学习手语?”
“我有一个……妹妹,她不能说话,但我想听到她的声音。”他回答道。
“那你已经可以做到了。”老师说,“不用这么刻苦,这么较真。”
“不行!”他说,“我必须把手语学得特别好,因为我想当第一个能听到她声音的人。”
“第一个?”老师笑着问。
许澄光认真点头:“嗯!在所有人中,用最快的速度,第一个听到她的声音。”
“那你真的很爱你的妹妹。”老师说。
许澄光怔住了,还没回过神,就听见老师接着说:“你是一个好哥哥。”
“来,大家抬头看屏幕。”语文课上,语文老师把两篇作文并排放在了讲台旁边的投影仪上,“看我投屏的这两篇作文。”
“哇哦!”
“这不是我们光光的大作吗!?”丁峻明和程勇高声起哄。
“另一篇作文是谁的啊?”程勇扶着眼镜好奇问。
“江萌的。”一旁的符昕雅淡淡开口。
“江萌?几班的?”程勇扭头问同桌符昕雅,“你认识吗?”
“她是我妹。”
“啥?”
“我说,和许澄光的作文一起投屏的这篇作文,是我妹写的!”
“你妹不是叫江汐吗?”
“她上初中就改名了,我姥姥给她改的。”
“都安静!抬头看屏幕!”语文老师敲了几下讲台,厉声说道,“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
“许澄光,我最后提醒你一次!”
“在语文上,尤其在作文上!要想不影响中考成绩,你最好给我上点儿心!”
许澄光讪讪低头,又忍不住偷偷抬起头,去看大屏幕上正在被语文老师讲解和夸赞的那篇作文。
作文的题目叫《相逢》。
相逢,相逢……
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才能和这篇作文的主人再次相逢?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她,他已经学会手语了,而且把手语学得特别好。
他可以看懂她想说的话,也可以用手语和她说话。
他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呢?
他好想见到她。
“老师!老师!”下课后,许澄光追上从教室里离开的语文老师,急切问道,“您还有江萌同学写过的其他作文吗?”
“我想拿回去学习学习!”
“终于知道上心了?”语文老师瞥了他一眼,唇角微翘,把手里的几张作文纸递给了他。
“必须的!”他立刻鞠躬道谢,“谢谢老师!”
放学回到家,他坐在书桌前,笔尖停顿在验算纸上,正打算把自习课上没做完的数学题做完,却不由自主地写下了“江萌”两个字,又写下了“江汐”两个字,嘴角扬了扬,不知不觉绽开了笑容。
这两个名字还都挺好听的。
也都很适合她。
等下次见面的时候,他一定要叫一次她的新名字。
他想。
中考结束,他得知江萌被实验中学录取,开心得不得了。
他觉得,一定是上天听见了他的心愿,所以大发慈悲,安排了他们再次相逢。
整个暑假,他半个多月没有出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照手语书把学过的手语重新练习了一遍。他一边练习,一边控制不住地想起她,想起她的笑容,她做手语的样子,她写过的作文,她的中考成绩……
即使遭受过命运带来的不幸,她也还是没有被打败,反而成为了一个这么美好又优秀的女孩子。
他的脑海中莫名闪过手语老师对他说过的那句话——“你是一个好哥哥。”
他想,等他们再见面的时候,他一定要对她更好才行。
高一开学那天,丁峻明让他帮沈冰清带杯奶茶。他知道江萌和沈冰清被分在同一个班,特意多买了一杯。
后来他问沈冰清:“你和江萌提起过我吗?”
“提过啊。我说你是我表哥,叫许澄光,在一班。”沈冰清说。
“那她说什么?”他殷切追问。
“她就点点头,说知道了啊。”
“没有了?”
“她还说,谢谢你表哥送的奶茶。”
许澄光眸光一暗,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想问问她还记不记得他,却突然想到符昕雅说他小时候在补习班里特别嘚瑟,最能显欠儿,每天抢着接老师的话,影响其他同学听课,真的非常招人烦。
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毛毛躁躁了,如今十六岁的自己,已经成熟稳重多了。
至于过去小时候的自己……
就让他过去吧。
他打算重新和江萌做朋友。
和她重新相处之后,他渐渐发现,他去十六班找她的次数变得越来越频繁。
他发现自己喜欢和她见面,喜欢逗她笑,喜欢和她一起去做各种各样的事情。他还发现自己总是担心她,怕她生病,怕她难过,怕她受伤,怕当她遇到危险或者受到委屈的时候,自己不能马上赶到出现在她身边。
直到有一天,丁峻明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江萌?”
他一愣。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儿有这么磨叽?”丁峻明没了耐心。
“我不早恋。”他说。
“谁让你早恋了?”丁峻明气急吼道,“人家江萌也不早恋!”
“我问的是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你喜欢江萌吗?”
见他不回答,丁峻明无奈妥协:“行,那我换个问法。”
“知道江萌喜欢夏亮宇,你心里难不难受?”
他诚实点头。
“那你就是喜欢江萌。”丁峻明笃定说道。
“她不喜欢夏亮宇。”
学校艺术节演出那天,他在得知江萌的暗恋对象姓氏拼音首字母是“X”时,更加确信她喜欢的人是夏亮宇,心中烦闷得不行。然而他的同桌谢泽阳却告诉他,她喜欢的人不是夏亮宇。
他问谢泽阳:“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谢泽阳沉默片刻,扭头问他,“没准她喜欢的人是你呢?X、C、G?”
谢泽阳故意把字母“X”的发音咬得很重,许澄光嘴上说着不信,心中却抱有一丝侥幸。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希望这个“X”代表的不是“夏”,而是“许”。
他下意识想到了以前那些向他表白过的女生,终于恍然发现,原来想要对一个人说出“我喜欢你”这句话,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当然不是不敢。
只是……他害怕江萌会不喜欢他。
原来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让他这么害怕的事情。
所以,如果不表白的话,那他现在这样,算不算是……“暗恋”?
“暗恋这个东西嘛……”程勇坐在他前面,搂着身边某位好哥们的肩膀悠悠开口,“这么说吧,比如坐我后面的这俩人,光光和阳哥。”
“你觉得他俩有可能暗恋别人吗?”
“你觉得他俩有暗恋别人的必要吗?”
“但像咱们这种,天生没人家俩人那么丽质的……那就得低调!就得循序渐进!就得先柳暗后花明!不然和人家姑娘连朋友都做不成!你说对吧?”
“老谢。”许澄光突然喊了声一旁正在埋头做题的谢泽阳。
“怎么了?”谢泽阳笔尖一顿,疑惑看向他。
你有喜欢的人吗?
你能明白喜欢上一个女孩之后,那种小心翼翼、浑身别扭难受的感觉吗?
许澄光看着自己的同桌,这个向来清心寡欲、满脑子只有看书和做题的谢泽阳,深深地叹了口气。
“没事。”他把下巴搁在桌面上,耷着脑袋低声说道。
许澄光觉得,他愿意等,也愿意去规划和期待未来。
反正现在他还和江萌在一起,他们可以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去图书馆自习,一起在超市吃火锅,一起去其他城市旅行。
未来,他们同样可以继续在一起。
江萌说她也想去北京读大学,真好。
他信心满满地规划和期待着他们的未来,夜以继日地为了这个未来去拼命努力,却没有料想到,高二下学期的暑假会发生那场意外。
他的妈妈以他的手伤需要系统治疗为由,逼迫他跟自己出国。他起初并不同意,直到他的妈妈哽着嗓子质问他:“你不是想学医吗?你不是想……像你爸一样,当一名外科医生吗?”
“如果这只手治不好,你还能干点儿什么?”
“还是你觉得,你现在留在那个小姑娘身边,只顾着眼前,就真的不用考虑以后了?”
“想要保护一个人的前提是自己足够强大。”
“你觉得,现在的你真的足够强大吗?”
“我说的是真正的强大,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盲目自信的强大!”
“我说了让你出国去治伤,就一定会给你把伤治好!你想提的一切条件,等伤好了再和我说。在伤没好之前,你心里清楚,你没资格和我谈任何条件!”
他被说服了。
出发之前,他去了趟市图书馆,想要再见她一面。
图书馆一楼的落地玻璃窗前,他看见她和夏亮宇正坐在一起上自习。她生病刚好,脸色还很苍白,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写了一会儿作业便放下笔趴在了桌上。
图书馆空调温度低,她肩膀微微瑟缩,身旁的夏亮宇从桌上的手提袋里取出一张薄毯,盖在了她的身上。
薄毯是淡粉色的。
她最喜欢的颜色。
许澄光第一次发现,原来淡粉色可以这么刺眼。
他不愿意承认,那本写着“TO ‘X’”的日记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结。就像他同样不愿意承认,萌萌或许真的很喜欢夏亮宇。
而夏亮宇,应该也是喜欢她的吧。不然怎么会主动帮她盖毯子?
夏亮宇本来就应该喜欢她。
她那么好,有谁会不喜欢?
缠满纱布的手掌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垂下眼,发现有血迹渗了出来,殷红刺目。他忽然在想,如果他的手真的治不好了,以后他该怎么办呢?
他不能再来打扰她了。
他不能这么自私,这么不负责任。
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扯起唇角,自嘲般苦笑了一声。从小到大,他自诩聪明,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任何他绝对做不到的事。只要是他想要的,他就会拼尽全力去争取,哪怕对手再强大,竞争再激烈,他都永远不可能退让半步。
从小到大,他从不妥协,从不让步。
然而这一次,他妥协了。
他主动选择了让步,心甘情愿后退一步,退到她和夏亮宇两个人身后。
然后,像一道灰暗的影子一样,偷偷摸摸地跟在他们后面走。
国外的日子总是少了些什么。
他的妈妈经常出差,家里基本没有人在。周围所有人都在说英文,他看到的一切也全部都是英文。
就连闻毓在和他说话的时候,也习惯性地中英文混用,让人听着别扭难受。
他想念国内,想念他从小生活长大的Y市,想念L市的海岸,想念实验中学,想念……那个把语文学得那样好的女孩。
他想念江萌。
“这几次月考她考得都挺好的,成绩单我忘保存了。沈冰清手机里有,我让她发你了。”
“大课间的时候,有个十五班新转来的小子和她搭讪,还上手拽她,手劲儿不小,把她胳膊都拽红了。”
“没事儿!你别急!我已经警告过他了!这次是我没及时赶到,以后肯定不能让那小子再碰她一下!他再敢碰,我把他手给撅折了!”
“她前几天感冒了,听她说是期末复习熬夜累的。我这儿有药,你不用再买了!你临走前给她买的常用药还有不少,都放在我桌箱里。我跟她说是我之前在医务室拿的,都给她了,让她按时吃。这几天沈冰清每晚和她一起开视频写作业,说俩人互相监督,保证在十二点之前睡觉。现在她的身体好多了。”
“期末考完试我们带她去吃火锅了。我让她点菜,她完全不给自己点,选的全是我们几个爱吃的。幸亏你告诉过我她爱吃什么,我全给她选上了!锅底也是她喜欢的!放心吧!”
“给她过完生日了,我刚到家。生日派对办得特别热闹,沈冰清和程勇他俩太能折腾了,又唱歌又跳舞的,把她感动得不行。你买的生日蛋糕她说好吃,你买的花她也说喜欢。嗯,我知道,程勇我俩谁都没告诉她,蛋糕和花是你买的。”
“她一模成绩不太好,二模三模考得都还不错,成绩稳定在年级前五。一模考完,我们几个带她去方特游乐园玩了。她说自己想坐旋转木马,让我们去玩别的,我们仨谁都没走,陪她坐了一天的旋转木马。”
“我们一起出去玩的照片,我微信发你了。过几天十六班拍毕业照,等拍完拿到照片,我也发你一份。”
“高考录取结果出来了,她考上了S大,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我记得你以前跟我提过,她也和我说过,这是她最喜欢的大学和专业。嗯,她确实厉害,我也觉得……兄弟,不是吧?你哭了?”
“没有。”他吸了下鼻子,微微哽咽,笑着回应说。
“那就好,吓我一跳……”丁峻明在电话里接着道。
“老丁。”许澄光突然叫了他一声,嗓音干涩沙哑,对方一顿,没再继续说下去。
“谢了。还有他们俩,你帮我跟他们道声谢。”
“这么客气干什么?”丁峻明说,“其实一开始,我挺不理解你这么做的。毕竟从小到大,我们一起长大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
“我觉得这不像你。”
“但后来……因为我自己的一些事,我忽然就能理解了。”
“我知道,你和江萌的事,你妈不可能同意。但我也知道,你不会放弃,你一定会有办法。”
“所以,加油兄弟。我相信你。”电话挂断前,丁峻明难得正经,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恭喜,你的手伤已经痊愈了。”私人医院里,医生笑着对他说,“现在你可以尽情去做任何你想去做的事了。”
“还不行。”许澄光苦涩一笑。
医生不解,好奇问道:“为什么?”
“因为有一件我很想做……但即使付出了努力,也还是做不到的事。”
“那为什么不放弃呢?”医生问。
“放弃不了。”他轻扯唇角,回答道。
“那你就一定可以做到。”医生拍拍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他没有想到,出国后自己紧绷了太久,平静到近乎麻木的情绪,会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彻底陷入崩溃。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医生的话是什么含义。
既然放弃不了,那么,他就一定可以做到。
他不想再做一个躲在暗处的暗恋者。
他不想再这样瞻前顾后,这样胆小懦弱。
他不想再做这样的许澄光。
无论会付出怎样的代价,无论将面临怎样的后果,他都可以承担,可以解决。
只要他可以回到她身边。
只要他可以再见到她。
他终于发现,原来当一个人真正深爱着另一个人的时候,思念只会被累积,不会被消磨。
如今,他的思念已经累积到了极点,仿佛喷薄而出的火山岩浆,带着炽热的温度在一瞬间轰然爆发。
于是他决定鼓起勇气,踏上飞机,去见他的女孩。
如果她愿意让他牵住她的手的话——
那么这一次,他会牢牢地牵住她,用尽他身体的全部力量紧紧地拥抱她。
无论他们会遭到多少人的阻止和反对。
无论他们将要前行的道路有多么迷离难测,艰难未卜。
他都永远永远——
再也不可能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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