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回响

    第二十二章 回响

    我遇见你，就像潮汐看见了月亮。

    翌日傍晚，在机场大厅，江萌和许澄光分别。

    “我走啦。”许澄光拖着行李箱，依依不舍地说。

    “嗯。”江萌笑着冲他挥手。

    他耷下脑袋，委屈道：“不想走。”

    江萌笑了，张开双臂，像哄小朋友一样冲他喊：“来，抱抱！”

    许澄光目光雀跃，立刻放下行李箱，几步跑到她面前，紧紧地抱住了她，脸颊埋在她的颈窝里蹭了蹭。

    江萌伸手抚摸他的后脑勺，在他耳边小声提醒：“再不走可来不及啦。”

    “萌萌。”他松开她，突然喊她的名字。

    “嗯？”

    “登机前，可以……”

    “算了，没事……”他语无伦次地说，“我走了……你记得打车回去，上车了给我发消息，路上注意安全……”

    “你低一点。”看懂了他的意思，她打断他，轻声说道。

    许澄光怔住：“什么？”

    “你太高了。”她耐心补充，“所以……要低一点。”

    他耳根一阵发烫，喉结滚了滚，不由自主地轻轻俯身。

    少女踮起脚尖，双手环抱住他的脖颈，微微仰头，在他的唇上印下了一个吻。

    闸机口空荡安静，航班信息屏不再闪烁，四面的广播声仿佛突然消了音。从不停息的时间，在猝不及防的一瞬，被一个吻中止了。

    许澄光呆呆愣在原地，一时间失去了反应。

    “快走吧。”江萌松开手，脸颊微微泛红，低声催促他。

    “……好！”许澄光这才回神，手指下意识碰了下唇角，眼睫颤动，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他唇角含着笑，挥起一只手向她道别，用另一只手去拉行李箱。旁边一个着急登机的男人不小心撞到了他，他被撞得手腕一拐，向前踉跄几步，江萌连忙伸手将他扶稳。

    “没事吧？”她焦急问。

    “哎哟！没事吧？小伙子！”

    “对不起啊！我赶时间！没撞疼吧？真对不起！”撞到他的男人连声道歉解释。

    他摇头，向男人示意自己没事，脸上依旧满是笑意，看着傻兮兮的。

    男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转过身急匆匆地走了。

    江萌被逗笑了，嘱咐他说：“你小心一点。”

    “嗯，好！”许澄光用力点头，看着她说，“我得走了。”

    “路上注意安全。”

    江萌说完，注意到他羽绒衣的拉链拉得有些低。想到室外寒冷，登机前他还要坐摆渡车，她走上前，想帮他把拉链拉紧，指尖刚触碰到拉链，却被他从腰后用力一揽。

    他拥着她，手臂的力量锁在她的身上。两件羽绒衣紧贴在一起，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江萌的一颗心被骤然提起，他羽绒衣上冰凉的拉链抵住了她的鼻尖，她侧头避闪，顺便避开他低垂的视线。

    一颗心猛烈加速，砰砰直跳，他们的胸膛紧紧相贴，她猜他一定能感受得到。而此刻的她，也感觉到了他的心跳。

    和她一样快的心跳。

    江萌讶异抬头，目光撞进了少年温柔干净的眼睛里。他们的脸离得这样近，几乎可以额头相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如同被蛊惑一般，他们不约而同地一起闭上了眼睛，缓缓靠近彼此，让时间再次被一个吻封印。

    不同于之前的轻吻，少年一只手捧着她的脸，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勺，呼吸低沉，动作缱绻，依依不舍地吻着。她被他吻得快要喘不过气，却并没有躲避和推开他，而是任由自己在他的气息中沉溺，仿佛倦鸟归林，一颗孤寂飘泊的心终于找到了港湾栖息。

    只有他们彼此知道，这场重逢究竟有多么来之不易。

    年少时，他们本能地选择了退缩与逃避，选择了言不由衷和伪装心意。因为自卑所产生的猜忌和自我怀疑，在分别后每一分每一秒，转化成了难捱的思念与煎熬，如同一根扎在心上的利刺，日夜不断地反复折磨着自己。

    他们都曾经想过再勇敢一点。

    然而他们也都知道，想要做到勇敢二字，究竟有多么艰难。

    幸好，他们没有败给自卑和猜忌，也没有败给命运和时间。

    他们又重新回到了彼此身边。

    从此以后，时光倾覆，倒回轮转，他们一如当年。

    像是要释放掉所有累积的思念，又像是要补偿回所有错过的时间，他们唇齿交缠，吻得长久而热烈，带着极致的情动与缠绵，仿佛要把身心交付给对方保管。

    直到广播提示音再次响起，江萌推了推他的胸口，他才轻轻松开她，退后了半步。江萌气息不稳地抬头，目光滞住，看到他的眼角有了湿意。

    她心中一软，指尖碰上他眼角的泪痕。

    “以前，我可从来没见你哭过。”

    “我记得高一开学那天，有几个男生说你因为中考没考全市第一，把自己关在家里哭了半个多月。你凶巴巴地对他们说，别造谣，你从来不哭。”

    “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爱哭的？”她问。

    许澄光凝视着她的眼睛，哑声开口：“出国以后。”

    “在国外过得不开心吗？生活得不习惯？还是你妈妈又强迫你去做什么你不喜欢的事……还是手上的伤一直没好，是不是很疼？”

    她说着，想去察看他的右手，却被他紧紧握住了双手，裹进宽大温热的掌心里。

    “不是，都不是。”

    他说：“是因为……想你。”

    “很想你。”

    “萌萌，对不起。”他用力抱住她，声音温柔而低缓，“在图书馆，还有在车站，我不应该就那么突然出现，又擅自道别离开的。”

    “以后再也不会了。”他轻吻她的额头，向她郑重承诺。

    “我也是。”她在他怀中仰头，手臂圈住他的腰，含着泪小声说道。

    光光哥哥，以后我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把所有事情都憋在心里不说，在遇到困难时擅自选择退缩和逃离。

    再也不会在你转身离开时，违背心意默许你的离去，不肯开口叫住你。

    再也不会自怨自艾，深陷在自卑的泥潭里，对你的热烈靠近置之不理。

    再也不会了。

    窗外阳光滚烫，世界一片静谧。

    更迭流转的时光里，他们终于找回了曾经丢失的自己。

    那个本可以更勇敢的自己。

    晚上回到宿舍，江萌洗漱完趴在床上，接通了沈冰清打来的视频电话。

    沈冰清几天前告诉她，自己已经到达L市，开始了电影《清清》高中部分的拍摄。

    “萌萌，你看我在哪儿？”

    “是高二那年暑假，我们一起去过的那片海岸吗？”江萌惊喜问道。

    “嗯！”沈冰清说，话音刚落，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江萌喉咙动了动，正要开口询问，就听见对方笑盈盈地问她：“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萌萌宝贝？”

    “我……有。”她脸颊一红，低声说道。

    “对不起，清清。我不是故意一直要瞒着你，我只是……”

    我只是一直都太自卑，太不够勇敢。

    “干嘛道歉！”沈冰清语气认真，“我不怪你，真的，萌萌！我只是在想，如果你能早点告诉我就好了！”

    “如果你能早点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这样你就不用吃这么多苦了！”

    “光光他真的太傻了，特别迟钝，我得替他向你道个歉。”

    “对不起，萌萌。他来得太晚了，让你等了这么久。”

    江萌摇头，眼眶发热，眼泪无知无觉地落了下来。

    “清清。”

    “嗯？”

    “你有去见他吗？去见……谢泽阳。”她吸了下鼻子，犹豫着问道。

    沈冰清陷入沉默，缓缓摇了摇头。

    “我说过等拍完这部电影就放下的！”她扬起唇角，努力绽开了笑容，“我觉得，我马上就要放下啦！”

    “我再努努力，一定可以做到！”

    江萌静静看着屏幕里的沈冰清，眸中酸涩，喉间有了哽意。

    一个需要付出努力才能放下的人，真的可以放得下吗？

    她又何尝没有做过同样的努力。

    “谢泽阳！”沈冰清忽然转身，对着大海大声呼喊，“我一定可以忘记你的！”

    “你不喜欢我，真的真的很没有眼光！”

    “错过了我这么好的人，你一定一定会后悔的！”

    海风将少女的长发吹得飞舞，沈冰清仰头喝了口啤酒，江萌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拿着一个冒着凉气的酒罐。

    “清清，别喝太多！”她焦急嘱咐道。

    “好。”沈冰清打了个酒嗝，笑眯眯地转过头，对着镜头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萌萌。”

    “嗯，我在。”

    “你一定要特别特别幸福，把小时候遭受过的那些不幸和伤害，全部都补偿回来！”

    “我也要特别特别幸福……”

    “好。”江萌注视着她，目光中溢满了温柔，“我们都要特别特别幸福。”

    和沈冰清结束视频通话，紧接着，江萌又收到了来自程勇的语音电话邀请。

    “妹妹，恭喜……”程勇似乎也喝了酒，而且喝得不少，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含混不清。

    “你怎么喝了这么多啊？”江萌问他。

    “我心里难受……你知道吗妹妹，我被人钓了半年，结果今天她和我说，她跟别人在一起了！她不喜欢我，还每天约我一起上自习，让我送她回寝室。我都快不相信爱情了！但今天，我知道你和光光在一起了，我特别开心，现在已经不难受了！”

    “付出真心没有错，只是遇到的对象不合适。”江萌轻声安慰他，关切询问道，“你身边有人照顾你吗？一定要注意安全，难受的话喝点儿牛奶，或者看看有没有其他能解酒的东西……”

    对面的人呵呵笑了，喃喃说：“妹妹，你怎么和光光越来越像了？”

    程勇像是没在意她的嘱咐，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妹妹，有好多事，我一直替他瞒着你，都快憋出内伤了。今天正好喝了点儿，我忍不住想把这些事都告诉你。”

    江萌呼吸一颤，心脏下意识收紧，默默聆听他的话。

    “你知道吗？高二暑假，你俩在超市遇上混混闹事那次，那天警察赶到之后，我和老丁也到了。光光当时看见你晕倒了，快急疯了，自己脸色煞白，连站都站不稳，踉踉跄跄地跑过去把你抱起来，说要带你去医院。我和老丁跟在他身后，完全不敢插手。他满手的血，看着特别吓人，血不小心沾到你裙子上了，他就一直拼命擦。超市门口打不着车，他受着伤没力气，抱着你没跑几步就直接摔地上了。然后我看见他哭了。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了，无论遇到多大的事，他从来都没掉过一滴眼泪。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

    江萌双眼渐渐泛红，她咬紧双唇，泪水涌出眼眶，模糊了视线。胸口沉重，仿佛有巨石在心上砸落，压得她快要无法呼吸。

    “后来他妈强迫他出国，临走之前，他请老丁我俩吃饭，交代我俩一定要帮他照顾好你，像个老父亲一样，絮絮叨叨嘱咐了一大堆事。他说如果咱们一起出去，不能让你坐大巴车，带你一起做什么事之前，必须先问问你的感受。他还让我俩和沈冰清一起给你过十八岁生日。”

    “我一直以为你生日和符昕雅生日是同一天，他很认真地告诉我，你的生日不是一月七日，是一月八日。你过生日那天的酒店是他订的，花和蛋糕也是他买的。当时你说这些东西太贵，不让我们破费，我骗你说是我们几个众筹的，其实不是，全是他一个人出的钱。但他不让我说，连沈冰清都不知道这件事。”

    “高三一整年，他整天和我打听你的考试成绩，每天问我你开不开心，连咱们学校食堂每天做了什么饭他都想知道。高考之前，他还让我把准考证拍给他看，说想看看咱们的准考证长什么样。他说，没能和你一起参加高考，他心里特别遗憾。”

    “他去G大以后，比以前更拼了，每天从早忙到晚，游戏从来不打，零点之后微信还一直在线。我知道他上进又好强，但总觉得就算读书用功，也不至于把自己累成这样。后来他告诉我，因为他要赚钱，要经济独立，要为未来做好规划，这样才能和他妈谈条件，争取尽早回国，不让他妈再控制他。”

    “我问他为什么不找你，他说等他手伤好了再说。我当时被气着了，也看不惯他这个性子还能怂成这样，没忍住说了一句，那万一你这破伤就是好不了呢？等它彻底好了，江萌早就和别人在一起了！”

    “结果他竟然说，如果他这破伤一直不好，那你和别人在一起，也挺好。”

    她捂住胸口，无声地哽咽，眼泪止不住地簌簌往下掉。

    “我今天看见他发的朋友圈，知道你俩在一起了，又正好喝了点儿酒，就把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口气儿都给说了。”

    “萌萌妹妹，我把光光交给你了。在我心里，你是一个特别好的人，光光也是。你俩都特别好，特别合适，特别般配。”

    “看见你们俩得偿所愿，我特别开心！特别感动！”

    “唔……不说了妹妹，我先去趟厕所！”程勇说完，迅速挂断了电话。

    江萌怔怔盯着手机屏幕，恍惚间，早已泪流满面。

    她蓦然想起大一开学时去北京的路上，丁峻明给她发来消息，问她为什么要提前上车，为什么不和许澄光多待一会儿再走。她回复说，知道他过得好就够了。

    半晌后，丁峻明回道：“你怎么知道他过得好？万一他过得不好呢？”

    她咬紧牙关，忍着心口的剧痛继续回复：“那也和我没有关系。”

    丁峻明没有再回复她。

    泪水铺满脸颊，江萌浑身颤抖，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说出那样残忍的话。

    如果他过得不好……

    那也和她没有关系。

    怎么可能和她没有关系呢？

    她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他所承受和付出的要比她多出这样多。

    他什么都不说。

    她返回微信主页，想要给他发消息，突然看到朋友圈的消息提示栏第一次出现了99+的小红点。她立刻点开查看，发现许澄光在今晚发布了一条朋友圈，并且@了她。

    朋友圈文案是：“七年，我终于等到她了。”

    文案下面有两张配图。

    一张图片上是他曾经寄给她的信纸和卡通小狗生肖卡片。

    另一张图片上是蓝色港湾的烟火灯光下，他们十指相扣，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

    评论区热闹得仿佛炸了锅，几乎每个人都在@她。

    “啊啊啊啊啊！我磕的CP终于成真了！兄弟们，快把‘许澄光暗恋七年’顶上去！”程勇第一个评论道。

    “什么情况？！！！许澄光暗恋七年？？？”有人惊讶问。

    “没错，想不到他搞暗恋吧？我属实也没想到。[微笑表情]”丁峻明回复他道。

    “+1，怪我对他不够了解。[微笑表情]”沈冰清紧跟着说。

    “春节回家必须宰他一顿！这么大的事，瞒了咱们这么长时间！！！”有高中同学在评论区里喊。

    丁峻明立刻附议：“必须宰他！赶紧出来！说你呢！！！@许澄光@许澄光@许澄光”

    江萌含着眼泪笑了，睫毛上挂着泪珠，眼睛滚烫，心口也一片炙热。

    她退出朋友圈页面，手机提示音突然响起，一条来自同系学姐的微信消息弹了出来。

    “萌萌，今晚记得更新公众号。”

    “你学长假期去海边旅游了，拍了张特别满意的风景照，非要让你放在今天的公众号推送里，说你自己取个标题就行。”

    她回复说好，打开学姐发来的照片，发现照片中呈现的画面，是一片海浪和一轮月亮。

    皓月当空，夜色如墨，无边的潮水起伏涨落，被月色镀上粼粼波光，如同细碎的钻石撒落于海上，将整个海面装点得潋滟如画，斑斓若梦。

    江萌不禁陷入恍惚。

    她思索片刻，打开公众号后台，上传了这张照片，并在文章标题处打下了一句话——

    “潮汐看见月亮。”

    你知道吗，许澄光？

    我遇见你，就像潮汐看见了月亮。

    自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刻起，你便成为了我心中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潮汐因月亮的引力而出现，我亦因你而获得了不可战胜的力量。是你散发出的耀眼光芒给予了我指引，让我得以奔流不息，汹涌澎湃，直到摘下属于自己的那一片温柔月光。

    以前，我一直觉得，潮汐和月亮无法共生。

    直到今天，我才终于明白。

    潮汐和月亮相遇，才是世间最美的风景。

    它们相守相望，彼此成全，彼此照亮，终于因爱而得以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