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告白

    第二十一章 告白

    我也很想你，光光。

    从L市回到学校，江萌开始忙碌于期末考试的复习。

    熬了几个通宵写完选修课的期末论文，她累得精疲力尽，浑身酸痛。户外天寒地冻，教学楼里空调全开，下午的马原复习课上，闷热的阶梯教室里挤满了人。江萌坐在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脱下厚重的羽绒衣依旧热得不行，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带动着脑部的神经，一下接一下地拉扯着她的思绪。她实在头疼得厉害，恰好老师宣布开始自由复习，她立刻趴在桌上，把头埋进臂弯，闭上了眼睛。

    昏昏沉沉中，她好像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她对着一个少年的背影大声呼喊：“光光哥哥！”

    少年回头，朝她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光光哥哥，这是我的声音。”她也笑了，眼中泛起喜悦的泪光。

    光光哥哥，你知道吗？

    当我可以开口说话的时候，我脑海中的第一反应，是去念你的名字。

    我想让你听到我的声音。

    我还想看你竖起大拇指，含着笑意认真地对我说，我也是“这个”。

    少年的身影渐渐消失远去，江萌伏在课桌上，泪水滑过眼角，一滴滴渗入了臂弯里。

    不知不觉中，下课铃响，她鼻腔堵塞，下意识伸手去摸纸巾盒，突然听见有同学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萌萌，外面有个不认识的帅哥找你！”

    不认识的帅哥？

    难道是亮宇哥过来找她了？

    她迅速把脸擦干，起身穿上羽绒衣外套，收拾好书包走出了教室。没想到她刚走到教室门口，就猝不及防撞进了一个人的怀抱。伴随着扑面而来的酒气，她被一双手臂紧紧地揽在怀里，白色羽绒衣上熟悉的洗衣液香气涌入她的鼻息，刺鼻得让她几乎立刻落下泪来。

    依旧是梦吗？

    可眼前的这个人把她抱得好紧，箍得她连肩膀都微微发疼，胸腔里猛烈加速的心跳一声接一声地提醒着她，这不是梦。

    睫毛被泪水浸湿，她费力地吸了下酸痛的鼻子，哽咽着正欲开口，眼泪却不听使唤地从眼眶里拼命涌出来，一颗一颗，像崩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地向下砸落。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怎么喝了这么多？

    为什么突然来找我？还……抱我。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许澄光？

    无数哽在喉中的问话呼之欲出，带着满心满腹的压抑和委屈，却全部被她硬生生地逼回了心底。她强迫自己陷入沉默，生怕只要自己一开口，环绕在身上的温度便会立刻消失。

    她还是想再抱一会儿他。

    哪怕依旧是幻觉。

    哪怕依旧是梦境。

    理智被彻底抛却在脑后，她借着眼中肆意汹涌的泪水，不顾一切地放任了自己的沦陷和不清醒。

    她什么都不想考虑，是梦是醒都与她无关。

    她只想再这样抱一会儿他。

    她好想他。

    泪水源源不断地滚落，她的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膛，肩膀传来痛意，她在他怀中瑟缩颤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似乎察觉到她被抱得不舒服，身前的少年骤然晃神般松开她，笨拙而小心翼翼地垂下眼睛，看着她说：“对不起。”

    一张久违的脸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江萌知道，这是她朝思暮想日夜牵挂的一张脸。

    哪怕此刻眼前人双眼通红，眸光晦暗，额发凌乱，她也还是可以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她一直深爱着的那个少年。

    这是占据了她青春时代里七年时光的少年。

    无论多么漫长的分别，他始终都是她的光，她的执念，她的信仰。

    她永恒的心之所向。

    江萌鼻尖透红，含着眼泪笑了。

    她踮起脚尖，伸手，细心温柔地将他额前凌乱翘起的碎发一点点地捋平，然后微笑着开口，轻声问他：“怎么喝了这么多？难不难受？”

    “好久不见呀，光光哥哥。”

    在听到少女声音的一瞬间，许澄光猛地抬眸望向她，震动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他的眼睛红得厉害，一眨眼，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江萌愣在原地，晃了神。

    他哭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哭。

    原来一向标榜自己从来不哭的许澄光，喝多了竟然会哭。

    她连忙从书包里找出纸巾递给他，关切询问道：“怎么了？”

    他接过纸巾抹了把脸，摇摇头，笑着对她说：“没事。”

    “萌萌，我好开心。”

    “我……好想你。”他破涕为笑，眼中含着泪补充。

    江萌心跳一漏，湿漉漉的心脏仿佛一张被打湿的皱巴巴的纸，被他脱口而出的话反复揉搓，变得凌乱又脆弱。

    她鼻腔盈满酸涩，心口剧烈抽痛，视线一片模糊朦胧。

    “我也是。”她垂眸，低声哽咽道。

    “你说什么？”他没听清，立刻追问。

    她抬起头，突然想起了林絮曾经告诉过她的那句话。

    再勇敢一点吧。

    再勇敢一点吧，萌萌。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双拳紧握，指节微微泛白，一字一句地认真开口。

    “我也很想你，光光。”

    许澄光的脸上有一瞬间的难以置信，他似乎酒醒了一点儿，又似乎还不太清醒，眼圈红肿，脸上挂满泪痕，哑着嗓音喜悦激动地问她：“可以……再抱一会儿吗？”

    江萌笑了，重重点了点头，主动伸出手臂，环抱住了他的腰。

    眼前高大的少年像个小孩子一样，轻轻躬下身，将下巴抵在少女的肩上，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滚落，一滴接着一滴，不断渗入到她颈侧的皮肤里。

    她心间蓦地一软，整颗心像要被他的眼泪浇个湿透。

    “小哭包光光。”她动作轻缓地抚摸着少年头顶柔软的发丝，眼里蓄着泪，宠溺地小声说道。

    “嗯。”他没反驳，依旧像小孩子一样，用气音闷闷地应了一声，双手将她搂得更紧。

    江萌脖颈发烫，胸口沸腾灼热，心脏猛烈而飞速地跳动着，如同海浪翻涌激荡，几乎快要冲破她的身体，震碎她的胸膛。

    她的呼吸由急促变得迟缓，双手逐渐垂落，混沌的大脑在模糊的视线和温热的怀抱中慢慢停滞放空。

    时间仿佛静止了。

    周围的空间背景开始倒退虚化，在她的世界中一点点消失不见。

    泪水悄无声息地顺着脸颊滑落，她缓缓闭上眼睛，任凭少年的怀抱就这样切断了时空，将她带入一个再也不被任何人打扰的无人之境。

    就这样吧，她弯起唇角，从容地绽开了微笑。

    她什么都不再想要，也什么都不再需要。

    就让时空停下，永远定格在这一秒，凝固成再也不会向前流动的永恒。

    于她而言，她已经拥有了她的全世界。

    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将它抱住，今生今世，哪怕未来狂风暴雨，地裂山崩——

    她都再也不舍得松手。

    江萌给许澄光买了一份醒酒汤，又带他来到学校附近的粥铺，点了两碗粥和几份清淡的小菜。

    “先简单吃一点。”

    “你喝太多了，我怕你胃不舒服，不敢请你吃别的。”

    “等你恢复过来，我请你吃好吃的。”

    “好。”许澄光端着粥，美滋滋地喝了一口。

    “怎么突然过来了？都没提前和我说。”她看着他问。

    “你不回我消息。”他抬眸，眼神里带了委屈。

    江萌一愣，解释说：“我在上课，没看手机。而且……我没想到你会给我发消息。”

    江萌说完，气氛陷入尴尬，两人一时无言。

    其实她有很多话想问他，只是，不知道该怎样问出口。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你在国外过得还好吗？

    手上的伤痊愈了吗？

    为什么会瘦这么多？

    为什么突然来找我？

    你这次回国还有别的事情吗？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你和闻毓……

    你……

    你喜欢我吗？

    你喜欢我吗？许澄光？

    “萌萌。”他抢先开口，“我有话对你说。”

    “嗯，你说。”

    “我想准备一下……等我们吃完饭，我找个地方单独对你说，可以吗？”

    江萌怔怔点头答应。

    “我们去哪儿？”吃完晚饭，她问许澄光。

    “带你去一个地方。”他故作神秘，笑着说，“先保密。”

    记忆恍然倒退回十七岁那年的夏天，那天他也是这样，对她说先保密，拉着她跑去海边，为她放了一场盛大璀璨的烟花。

    许澄光约了辆出租车，他们一起上了车。

    江萌侧头望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心神恍惚，连平时熟悉的街景都开始变得陌生。她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陪伴她一起度过在北京的第一个新年。

    此时此刻，他们一起在北京。

    多像是一场梦。

    原来，即便她曾经无数次地告诉自己，不要再贪恋他给予过的温暖，当这份温暖重新回到她身边时，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将它用力抱紧。

    原来，对于他给予自己的温暖，她依旧如此贪恋。

    出租车的音箱正在播放着一首她最熟悉的歌，司南的《冬眠》。

    她忽然想起以前沈冰清和她开玩笑说，《冬眠》是实验中学的休眠曲。只要《冬眠》一响，学生的心就野了，老师拖不了堂，只能乖乖放人，让大家跑到操场上撒欢儿，迎接幸福美好的午休和大课间。

    因为那时候他总是喜欢在校广播站放《冬眠》，所以后来的日子里，她习惯了将这首歌在手机播放列表里单曲循环。校园里，地铁上，街角，车站，每分每秒，她都与这首歌相依为伴，用这样单一执拗的方式抵御着孤单和思念。

    思绪渐回，出租车里，忧伤缠绵的女声正轻唱着——

    “故事里的最后一页，过往和光阴都重叠。”

    “我用尽所有字眼去描写，无法留你片刻停歇。”

    我用尽所有字眼去描写，却无法留你，片刻停歇。

    她侧过头，正要对上少年的视线，却鼻尖泛酸，轻轻别过了脸。

    这一次，你还会再离开吗？许澄光？

    像上一次在车站。或者像上上次，在图书馆。

    我的确很想和你见面。

    可我也真的很不喜欢，你每一次的道别。

    车子在目的地停下，江萌发现许澄光带她来的地方，是蓝色港湾。

    他们穿过人群密集的商业区，一起站在蓝港码头上眺望远方。贝壳剧场顶部的珍珠流动着粉紫色的光晕，亮马河畔灯光如织，霓虹绚烂，美得如梦似幻。

    心底的回忆被眼前的景色勾起，十七岁仲夏夜，那个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夜晚，潜藏在记忆的湖水中，被迎面的微风轻轻吹动，泛着涟漪重新浮现在她面前。

    夜色阑珊，一座座长桥流光溢彩，结冰的湖面宛如一条碧蓝的画船，盛着满天星子与融融月影，让人心神荡漾，如坠梦境。

    这是江萌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喜欢，喜欢到想要让时间静止，永远留住眼前的风景和身边的少年。

    此时此刻，站在她身旁的少年，是她从小到大一直深深喜欢着的少年。

    那个让她日夜辗转煎熬思念的少年，此时此刻，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

    “萌萌。”他突然开口，轻唤她的名字。

    “嗯？”江萌抬头看他。

    “我……”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有一句话，我一直很想对你说。”

    “萌萌，我喜欢你。”他看着她的眼睛，话语里满是认真。

    江萌呼吸一漏，手指不由自主地握紧，指甲嵌入了掌心。

    “你知道吗？自从高二出国以后，我发现自己一天都没有真正开心过，因为我见不到你。”

    “我很想你，每天都很想很想。”

    “我想知道你每天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我想给你发消息，想给你打视频，想和你见面。我还想回国，想和你一起去北京读大学。”

    “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一起干什么都行，一起去哪儿都行。”少年急促的语速突然放缓，轻声问道，“你呢？”

    “你……有想过我吗？”

    江萌呆愣在原地，心跳如擂，猛烈敲击着她的胸膛，在她的耳边轰鸣回响。

    时间静止了。

    少年说完便不再出声，用忐忑的眼神静静等待着她的答案。

    他需要听到她的答案。

    她没有说话，眼眶湿润，视线被雾气覆盖，睫毛剧烈颤动，泪水无声地滚落下来。

    “萌萌！别哭……”许澄光慌了，却见她抹开了眼泪，仰起头问他，“既然这么想我，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过联系我？”

    “我不敢。”他垂头低喃，“我以为，你有喜欢的人了。”

    “而且医生说，我的手伤得比较严重，很可能恢复不到正常使用的程度，要看手术效果……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能好，如果它再也好不了，我不能让自己耽误你，这不负责任，我不能允许自己这么做。”

    少年没再继续解释，语气急切地转换了话题：“不过现在它已经好了！恢复得特别好！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萌萌，你有喜欢的人吗？”他捕捉她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江萌静静凝视着他，心口涩意翻涌，认真点了点头。

    少年神色一变，目光暗淡下去：“好……”

    他声音里渐渐没了底气，唇角扯了扯，含糊回应道：“对不起，是我太唐突了。”

    江萌看着他颓丧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眼眶酸痛，再次泛起了泪光。

    “他，那个人……他好吗？他对你好吗？”他急声开口，将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又紧接着懊恼，“我问的是废话，你喜欢的人，他一定很好，对你也一定很好……”

    “嗯，他很好。”她重复着他的话，语气格外认真，“他对我也很好。”

    灯光点映出少女温和纯净的眼眸，四周湖水碧蓝清透，整个码头寂静无声。

    “你知道吗？他是一个特别优秀的人。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他永远自信勇敢，永远张扬热烈，他站在哪里，哪里就是世界的中心。”

    “除了优秀以外，他的身上还有很多其他珍贵美好的品质，我列举不完，也没办法具体详细地描述出来。”

    “我只知道，在我心里，没有任何一个男孩子会比他更美好。”

    “我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喜欢他了。”

    “我给他写过很多本日记，害怕被别人发现，就用他的姓氏拼音首字母来代替他的名字，他的姓氏拼音首字母是——‘X’。”

    许澄光眸光一动，喉结滚了滚，像是有话要问，却被她用食指抵在唇边制止。

    江萌示意他让自己说下去，目光逐渐变得温柔。

    “我和他，已经一年多没见了。”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变成了一间空房子，寂静空荡，潮湿冰冷，没有人敲门，也没有人住进来。但我心里明白，其实是我自己不想开门，也不想让别人住进来。”

    “因为我一直在等他。”

    “我真的，非常非常地想念他。”

    “想念到每天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无数次打开和他的聊天对话框，输入一大段想要对他说的话，再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因为他一直没有主动给我发消息，所以我不敢去打扰他。我怕他会不愿意或者不方便和我说话。”

    “不过今天，他来找我了，我特别开心。我想问问他，在过去的这一年里，他过得好不好，心中的梦想有没有实现。”

    “光光。”

    “这一年里，你过得还好吗？你的梦想实现了吗？”

    她轻轻微笑，温柔的目光落进他的眼睛里，清甜的嗓音含了哽咽：“我好想你呀。”

    许澄光双眼通红，眼睛一眨不眨地怔怔望着她。

    江萌在泪光中回望他，吸了吸鼻子，绽开了笑容。

    “光光哥哥，我喜欢你。”

    “从六年级的暑假开始，直到现在……已经七年了，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她带着笑意把这一番话说完，心中如释重负，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

    原来，把这些话全部对他说出来，竟然会让她这么开心，这么痛快。

    可他却似乎并不开心。

    少年仿佛失了语，从她说出这段话开始，他便一言不发，再也没给过她回应。不回应，眼神里却没有迟疑或拒绝。

    夜色浓重，江萌看不清他的表情。

    或许他是因为喝醉了，才会突然回国找她，说喜欢她，说想念她，稀里糊涂地再次亲手为她编织一场残忍的梦境，只待他一朝梦醒，让她梦碎成空。

    可她没有醉，此时此刻，她无比清醒。

    她万分清醒地主动入梦，终于鼓起勇气将自己心中郁积多年的少女心事向他和盘托出，把山一样沉重的思念和喜欢从她的心脏上移开，虔诚珍重地交付到他的手中。

    这是她给自己青春时代的一个交代。

    这是在他们难得重逢之际，她必须要给自己的一个交代。

    她静静看着他，忽然很想问一句，那你呢？许澄光？

    你需要给自己的青春一个交代吗？

    从十二岁到十七岁，那段青涩时光里，我们曾经相伴共度过的青春。

    少年沉默不语，一阵寒风骤起，他的身形不小心向后晃了晃。

    江萌呼吸一紧，发现他状态不对，连忙伸手扶稳了他。

    “光光？”她低声唤他，忽然感觉肩头一重，少年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双手轻轻地环上了她的背。

    她脊背僵直，呼吸也微微颤抖，却还是担心他没有醒酒站不稳，任由他靠着自己。这样任性又脆弱的许澄光，让她感到陌生，也让她觉得有些心疼。

    “这次回国待多久，什么时候回去？”她抚摸着他的背，在他耳边低声询问。

    “不回去了。”他闷声说。

    “大学不读了吗？”江萌笑着问他。

    “嗯。”

    江萌松开他，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没忍住调侃道：“你真的是许澄光吗？”

    “那个全世界最聪明、最努力、最优秀也最骄傲的许澄光。”

    “不会是个假的吧？”她笑吟吟地说着，伸手想要去捏他的脸，却被他一把捉住了手腕。

    少年手掌宽厚滚烫，覆上她的掌心，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像冬日里最强劲的热源。

    “萌萌，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因为喝醉了，才回国来找你，对你说这些话？”

    “你本来就醉了。”江萌小声嘀咕。

    “我确实喝醉了，但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和做什么。”

    “我喜欢你。你说，你也喜欢我。”

    少年红着眼睛，嗓音干涩沙哑，语气却庄重万分：“所以，我们要不要在一起？”

    江萌怔怔看着他。

    “你的意思是……异地恋吗？”她脱口问道，喃喃说，“……要异地多久？”

    “我已经计划好了，会回国读临床医学专业的研究生。给我三年半的时间，我一定会来北京读研。相信我，萌萌。”

    没等她回答，少年突然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塞进了她的手中。

    “这是我自己的卡，交给你保管。”

    “在读大学之前，我就已经经济独立了。现在我每学期拿的奖学金、学院发放的科研项目奖金、学校的各种竞赛活动奖金，还有我在校外的医学研究所兼职赚的钱……全部存在这张卡里。”

    江萌哭笑不得，开玩笑问他：“你要干嘛？把你自己卖给我吗？”

    “嗯。”许澄光无比郑重地点头，看着她说，“我把我自己卖给你。”

    “我想把自己的全部都给你。”

    他扯起唇角，笑笑说：“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江萌心口颤动，大脑混乱，下意识收紧手指，指腹被银行卡的边缘硌出了红印。

    “银行卡的密码是108711。”他接着说，“我们生日的数字组合。”

    “我在纽约住的公寓，门锁密码也是这个。还有之前，市篮球馆会员卡的密码，市实验校园卡的密码……我所有的密码……都是这个。”

    她讷讷问他：“你什么时候改的密码？”

    “高二暑假，知道你生日之后。”

    “你都出国了，会员卡和校园卡又用不上……改密码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少年挠头笑了，“反正就……把所有的密码都一起改了，不改的话，我心里难受。”

    “高三那年，我买了个新手机号，末尾六位也是这六个数字。”

    江萌呼吸一颤，突然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

    高三上学期，她几乎每天都能收到一条来自同一个陌生电话号码的匿名祝福短信。郭雪瑶说，肯定是有男生喜欢她又不敢表白，所以才会化身“小迷弟”，用这种方式默默地给予她支持和陪伴。又或者，可能是这个人把某个联系人的电话号码给记错了，这些短信其实并不是发给她的。

    高三春节假期，她拨打这个号码，想要弄清楚情况，对面的人接通了，却一直不说话。电话两端陷入诡异的沉默，江萌无奈，只好挂断电话，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过去。

    “您好，不知道您是不是给我发错了消息。”

    “您可以再确认一下这位联系人的手机号码，应该是发错了。”

    对方回复了她一句“没有发错”。

    江萌一怔，猜测到郭雪瑶说的第一种可能，思索片刻，回道：“谢谢你，同学。祝你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学业进步，万事顺意。”

    “我一直给你发消息，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对方问。

    “没关系呀，谢谢你的好意。”她礼貌回复，觉得还是把话说清楚比较好，于是斟酌着补充说，“不过，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他……是你身边的同学吗？”对方接着问。

    江萌指尖顿住，随后回复道：“嗯。”

    虽然他已经不在她的身边，可她依旧觉得，这样的形容也没什么不妥。更何况，她只是想给对方一个明确的交代，至于理由中的信息是否足够准确，她想，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

    果然，对方没有再回复，也没有再发来过任何消息。

    江萌陷入回忆，只觉得荒谬和不可思议。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陌生号码的主人竟然会是许澄光。起初在看到这个电话号码的时候，她只是觉得惊讶——

    居然真的会存在一个这么神奇的号码。

    她用指尖轻轻去触摸手机屏幕上号码末尾六位的数字，连联系人备注都不舍得添加，短信也不舍得删，只是为了能够在手机通讯录里一眼就看到这个号码。

    她真的好喜欢这个号码。

    现在她才终于知道，这个号码的主人竟然是他。

    原来这个号码的出现，并不仅仅是一个浪漫的巧合。

    所以当时，她在短信里拒绝他，告诉他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是身边的同学，他就再也没有打扰过她，是因为他觉得，她喜欢上了别人吗？

    怎么会有人可以这么傻。

    江萌的心脏一阵抽痛，她甚至可以想象到他在手机另一端收到信息时的表情，颓丧的，落寞的，无能为力地低垂着头叹息……

    整整半年多过去，他再也没有给她发送过一条信息，只是因为她的一句“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光光，我们分开后的这一年里，你都在想些什么呢？

    会不会觉得，从高一我们重逢时开始，自己付出的真心就从来没有得到过一次认真热情的回应？

    这么久的时间里，因为不肯直言表达，因为一次次地选择了退缩和逃避，我们之间，究竟错过了多少呢？

    与其责怪他胆小，她想，或许她更应该责怪的，是她自己。

    在这段感情中，自始至终，她才是那个真正的胆小鬼。

    这一次，他终于鼓足勇气，再次勇敢主动地奔向她，不顾一切地重新来到她身边。

    她又凭什么再退缩？凭什么再逃避？

    她凭什么？

    江萌忽然笑了，笑出了眼泪，泪眼模糊，把银行卡轻轻塞回到他的手里。

    许澄光垂头，愣愣注视着她的动作，眼神懵懂慌乱。

    傻子。

    江萌失笑腹诽，心中却满是疼惜，眼前水雾弥漫，视线中少年的身影却愈发清晰。

    “我有一个室友也是异地恋。”她轻声开口。

    “她和她男朋友每天晚上都会打视频，在纪念日互送礼物，假期里去对方的城市找对方……”

    “我们应该，和他们差不多就行。”

    “你觉得怎么样？”

    “……好！”许澄光露出惊喜的神色，立刻点头答应，然后伸出手，紧紧抱住了她，把她深深地拥进了怀里。

    “我什么都听你的。”他指尖轻抚她的头发，脸颊贴在她的耳畔，颤着声音说。

    “有句话好像一直忘了说。”她把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双手搂住他的腰，笑眯眯道。

    “新年快乐呀，光光哥哥。”

    新年快乐——

    我的，男朋友。

    他们身后，突然“砰”的一声，一道白亮的弧线划过夜空，蓝色的烟花在夜空中盛放，迸发出流星般的闪耀光芒。

    “灯光烟火秀马上开始了！”周围有人喊道。

    许澄光牵起江萌的手，朝着商业区广场的方向迅速奔跑起来。江萌注意到自己的手被少年紧握着，唇角轻抿，悄悄将指尖穿过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四周人潮拥挤，摩肩接踵，他们在人海中一路狂奔，心跳与脚步声交错，终于在广场中央停下脚步，喘着气相视一笑。

    前方的露天展台上正在播放商场新年主题活动的推广视频，主持人在台上举着话筒，用激昂洪亮的嗓音与台下的观众们展开热情互动。

    “亲爱的朋友们！新年快乐！”

    “现在，我有几个问题想问大家！”

    “我想问问你们——

    你们去年许下的愿望——

    今年都实现了吗？”

    “你们心里喜欢的那个人——

    此刻此刻，他/她正在你们的身边吗？”

    “如果你们心里还有遗憾——

    现在的你们——

    有信心让自己在新的一年里不再留下遗憾吗？”

    广场上，人们大声呼喊，各自回答着不同的答案。

    连接话筒的音响突然出现故障，麦克风发出尖锐刺耳的颤音，掺杂在人们的呼喊声中，吵得人耳膜欲裂。大家毫不在意，热血沸腾，迎着寒风呼出一团团白气，执着澎湃地回答着属于自己的答案。

    许澄光却担心江萌的耳朵会不舒服，牵着她穿过汹涌人海，和她一起躲到了远处的琉璃桥上。璀璨烟花下，少年颔首，眉眼含笑，盈满了温柔，伸手轻轻地捂住了少女的耳朵。

    少女笑意晏晏，缓缓踮起脚尖，同样伸出手，将少年的耳朵轻轻捂住。

    视线撞入对方的眼睛，他们胸口起伏，心脏猛烈跳动。彼此掌心柔软，灼热而滚烫，如同冬夜燃烧的火焰，温暖得让人无法抵抗。

    眼底眸光相映，呼吸紧密交缠，唇瓣缓缓贴近，随后轻轻触碰。

    他们在琉璃桥上亲吻了对方。

    桥下湖水澄澈宁静，如同一方明镜，映着星河月色，悬于天地之间。

    喧嚣鼎沸的呼喊声渐渐远去，他们的世界里终于只剩下彼此。

    无需回答，无需呼喊。

    眼下发生的一切，就是他们两个人一起给出的最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