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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车站
仲夏夜的海边,那个对着流星大声许愿,说要和她一起长大的十七岁少年,早已在时光的河流里消失不见。
许澄光离开后,很快高三开学。
整个年级换上了全新的课表,考试科目以外的其他课程全部取消,每天的自习课几乎都会有老师进教室讲题或者安排考试。郑老师在黑板旁边挂上了一个醒目的高考倒计时牌,课间的教室里,嬉笑打闹声渐小,更多的同学会选择继续埋头做题或者趴在桌子上补觉。
于江萌而言,除了这种无可避免的紧张氛围,她的日常生活和以前相比,似乎并没有任何不一样。
她照常上课下课,看书做题,大脑被新学期陌生晦涩的知识点充斥得满满当当。
只有在大课间跑操的时候,她才会思绪放空,下意识地转过头,发现一班带队的体委由许澄光变成了谢泽阳。
她的跑步速度加快了许多,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掉进一班队伍里的情况了。
而她的长跑能力之所以可以提高这么多,多亏了高一那年许澄光每个周末在体育场对她的陪伴。
她测八百米那天,他手臂上搭着她的外套,站在终点线双眼含笑地望着她,大声对她喊:“萌萌,加油!你是‘这个’!”
两年的时间过去,当时的声音和画面依旧在她的脑海中清晰可见,让她有一瞬的恍惚,仿佛这个少年一直都还在她的身边。
他一直还在,从不曾离开。
江萌眨了眨眼,视线渐渐变得模糊,眼前歪斜的塑胶跑道变成了破旧电视机的雪花屏,让她无法再看真切。她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意识被急促的喘息声一次接一次地向下拖拽,她机械麻木地不断跑下去,仿佛只要她不停下来,那些汹涌如潮水一般的回忆便不会追赶上她。
她不能被那些回忆追上。
因为那些回忆会吞没掉她近乎所有理智平静的思绪,残忍得让她想哭。
跑完操回教学楼的路上,她刚走出操场,突然被几个陌生的男生迎面拦住。领头的男生是十五班新转来的,听说前段时间在隔壁学校打架被退了学。他被身后几个男生推搡到她面前,嬉皮笑脸地对她说:“江萌,认识一下呗。”
“我觉得你长得还挺好看的,交个朋友怎么样?”
江萌垂着头没吭声,绕开他们继续往前走。
“这么不给面子啊?好学生!”男生上前抓住她的手臂,手劲儿很大,扯得她皮肉生疼,让她挣脱不开。
“把手给我放开!”一道凌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江萌下意识呼吸一紧,回过头,看到了大步赶来的丁峻明。
丁峻明一把将男生的手扯掉,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
江萌思绪恍惚,有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刚刚在想些什么。
“以后再让我看见你碰她,小心我揍你!”
男生显然对丁峻明有所忌惮,带着一群小弟悻悻离开了。
“没受伤吧?”丁峻明关切问她。
“没事。”江萌揉着手臂向他道谢,“谢谢你。”
“江萌。”丁峻明皱眉看着她,突然开口,“如果再有人敢欺负你,或者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反正,如果有任何人做了任何让你不开心的事,你都一定要告诉我。”
“我会保护你。”
江萌怔怔的,做出手语疑惑问他:“为什么要……保护我?”
因为我答应许澄光了。
因为许澄光临走前拜托我,让我务必帮忙保证你的安全,不能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和委屈。
但他不让我告诉你。
丁峻明喉咙滚了滚,最后还是决定信守承诺,于是只好含糊地反问她一句:“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还是,一直都只是我在自作多情?”他又笑了笑问。
江萌点头,又马上摇头。
“而且我不是一直都对你挺好的么?除了高一刚开学那会儿有点浑。”丁峻明挠挠头,接着说道,“更何况沈冰清早就警告过我俩了,说一定不可以欺负你,必须对你嘎嘎好!就为了这个事儿,她已经三番五次地威胁过我俩了!”
“你俩?你和……许澄光吗?”江萌迟疑问。
“对啊。”
“以前,你们读初中的时候,许澄光有喜欢的人吗?”她试探着问他。
“许澄光?他没有。”丁峻明说,“他只喜欢学习,他谁都不喜欢。”
“不过喜欢他的人倒是不少。想想也正常,就他那个成绩和长相,从小到大,追他的女生不可能少。”
“当时我们一中的校花,关霓,她语文成绩特别好。许澄光不是语文不好吗?就总拿着语文卷子去问人家问题,还天天跟人家借语文笔记抄。”
“关霓以为许澄光喜欢她,初三那年跟他表白了。结果他跟人家说,他不早恋。”
江萌默默听着,喉咙逐渐发紧,眼睛也越来越酸。
所以,在他心里,她是第二个关霓,还是沈冰清嘱咐过的一个必须要照顾的朋友?
他之所以一次又一次地主动接近她,对她那么好,不过是出于这两个原因的叠加,是这样吗?
“你怎么了?”丁峻明盯着她,表情有点慌乱,急道,“江萌?你哭了?”
江萌摇摇头,泪水不知不觉滑落了脸颊。
“你……”丁峻明欲言又止。
她笑了笑,抹了把眼泪:“我这次语文考得太差了……”
丁峻明嘴角一抽,深深地叹了口气。
“姐姐,我的命也是命……您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稍稍考虑一下我这个语文考四十多分的人的感受?”
江萌破涕为笑,道歉说:“对不起。”
“他和闻毓,关系一直很好吧。”她接着问。
“你认识闻毓?”丁峻明惊讶问道,“你怎么知道闻毓的?许澄光跟你提的?”
她摇头:“听说的。”
“感觉到了,你们学霸是不是在考不好的时候,八卦欲都特别强烈?”
“许澄光他妈在国外有企业,认识不少有名的投资商,闻毓她爸就是其中一个。她擅自做主,给许澄光和闻毓安排了个婚事,类似于那种……商业联姻。”
“不过许澄光和闻毓这俩人谁都不买账。他们俩根本完全不来电,处得和哥们一样!”
“嗯。”江萌应道。
暑假里,许澄光出国后不久,江萌经常会偷偷去翻看他的微博。他没有更新动态的时候,她会去浏览他的关注和粉丝列表,就这样一不小心通过闻毓的大号微博,发现了她的微博小号。
闻毓很少在大号上活跃,小号里的内容却极为丰富。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闻毓在微博小号上发布了不少照片,几乎每一张照片中都有许澄光的身影。
在教室讲台上用英文做课堂展示的许澄光。
捧着一袋零食仰头去看街头雕塑的许澄光。
傍晚时分蹲在路边捡起一片银杏叶的许澄光。
如果他们两个人根本不来电的话……
那么闻毓又怎么会在社交平台的小号上发布这么多和他在一起的照片呢?
她不禁回忆起高二那年的冬天,她在马路上看到的闻毓和他打电话时的样子。闻毓笑得那样开心,而他从听筒里传来的声音,也是那样自然亲昵。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确很般配。
哪里都合适,哪里都般配。
般配到让她忍不住觉得,如果许澄光未来有了女朋友,那么那个女孩就应该像闻毓那样。
那个女孩,应该生来就和他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一路被命运偏爱和眷顾着长大,即使中途遇到了难题或阻碍,也必定拥有着可以战胜命运的力量。
那个女孩……
至少,不应该像她现在这样。
期中考试前夕,每逢体育课上的自由活动时间,她都会抱着政治书或者历史书穿过夫子像附近的花坛,坐在花坛旁边的长椅上背书。
深秋时节,枯黄的银杏叶落满一地,她垂头捡起一片放在掌心,出神间,仿佛看到了他昨天刚在朋友圈里分享过的M国的金色落叶。
异国街道上的落叶,哪怕形状颜色相似,也难免充斥着陌生渺远的气息。
可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捧着掌心里的这片落叶,定定移不开眼,仿佛它和他在朋友圈里发过的那片落叶是同一片。
许澄光,M国街边的落叶,会比我们学校的落叶更好看吗?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呢?
手上的伤痊愈了吗?写字或者拿东西的时候还会疼吗?
你妈妈有再强迫你、让你做你不喜欢的事吗?
你每天都和闻毓在一起吗?
你还会回来吗?
你……还会想起我吗?
如果会的话,为什么……再也没有联系过我呢?
你怎么会是一个甘愿忍受想念却不说的人。
不说,大概是因为不曾想念过。
秋风乍起,吹得满地落叶刷刷作响,沙尘卷入空气,她被迷住了眼睛,伸手用力去揉,眼底变得通红。喉中涌上涩意,她强迫自己收回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课本上,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他了。
不要再去想他了,江萌。
可她真的控制得了她自己吗?
她只知道她想见他,想听他说话,想看他对自己笑。
她只知道,她每天从早到晚满脑子都是他。
她只知道,她想念他。
想念到无数次在深夜埋头做题的间隙打开手机软件去搜索从Y市到M国的机票,在心里背熟了每一趟航班的名称和具体信息,仿佛下一秒钟她就要买票,收拾行李,跨过大洋彼岸朝着他生活的城市飞奔过去。
然而,自始至终,她从来没有按下过购票键,甚至不曾给他拨打过一通视频,或者发送过一条消息。
她心里很清楚,他们之间,早已不必再有任何联系。
两条平行线短暂相交,又重新归于平行。他现在的生活很好,不必再被她打扰,给他增添莫名其妙的牵挂和烦恼。
现在的她,首要任务是努力学习,努力熬过高三这一年,考上理想的大学,实现自己的梦想。
至于所有和他有关的念头,她不该有,也不能有。
这些道理,她一直都十分清楚。
可惜,她就是做不到。
无论她身处任何地方,她都会在做任何一件事情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想起他。
她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现在正在做什么,正在和谁在一起,是不是偶尔也会想起她,就像现在的她一样。
思念如同荆棘一般疯长,狰狞错杂,撕扯着她的心脏,让她日日夜夜备受折磨煎熬,却找不到任何办法能够将它连根拔掉。
情绪难以自控,心脏酸痛难忍,她终于深刻地体会到,原来想念一个人,会是这样痛苦的感觉。
原来,喜欢上一个人,也会是这样痛苦的感觉。
从高二暑假起,沈冰清和谢泽阳一直在市图书馆上自习,持续到了高三上学期结束。江萌没有再去过图书馆,选择留在学校教室里自习。
周末的教学楼寂静无声,偶尔,在路过走廊大厅光荣榜的时候,她会盯着单科状元榜上许澄光的照片静静出神,用指尖一遍遍地描摹照片上少年清秀俊朗的五官轮廓,直到泪眼模糊,才终于恍然收回手。
又或者,在去开水间接水的路上,她会驻足停留在一班的后门外,望着他早已空空荡荡的课桌,一看就晃神许久。
恍惚间,她好像又看到了那个永远在座位上争分夺秒专心做题的少年。
他会在扭头看见她时瞬间露出喜悦的笑容,马上放下笔兴冲冲地跑到她面前,笑眯眯地逗她问:“萌萌同学,接完水怎么不回班?来我们班刺探军情?”
或者对她说:“晚上放学要不要一起回家?周末要不要来超市写作业?我给你煮火锅吃!这回不带他们,就咱们俩!”
又或者问她:“今天累不累?学习固然重要,但也一定要保证足够的休息!今天晚上咱俩开视频互相监督,争取在十二点之前完成所有任务,然后准时去睡觉!好不好?”
过往的回忆在她的脑海中停留盘旋,历历在目,近得如同咫尺,又远得虚幻无痕,介于深刻的真实和缥缈的虚幻之间。少年出现又离开,仿佛一场梦境,却真实地给她带来了什么,又带走了什么,让她的灵魂被填补了一部分,又被抽走了一部分。
灵魂的缺口需要时间来填补愈合,至于究竟需要多久的时间,她自己并不知道。
可她相信,时间终会抚平一切的伤口。
她学着光荣榜上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含住眼中的泪光,缓缓翘起嘴角,绽开了一个同样明媚灿烂的笑容。
许澄光,你一定要继续张扬肆意地生活下去,在每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
我会努力不再去想念你。
就像,你不再想念我一样。
高三上学期,期末考试前,听周围的同学们说,谢泽阳成功保送了L市理工大学,沈冰清则要去北京电影学院参加艺考。
这段时间气温骤降,沈冰清参加艺考回来时,生病发了一场高烧。她病好后,寒假很快开始。江萌收到沈冰清发来的消息,说想约她去“遇见”奶茶店喝饮料,顺便一起聊聊天。
“清清,还是老样子吗?仙草奶绿?”老板娘问沈冰清。
沈冰清摇头:“阿姨,我要一杯冰红茶。”
“萌萌,你呢?”沈冰清问,“龙井绿茶吗?”
江萌一顿,摇了摇头:“和你一样,冰红茶。”
“好嘞!”老板娘答应道,“你们俩先去坐会儿,马上就好!”
餐桌座位上,沈冰清捧着玻璃杯淡淡开口。
“萌萌,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心无旁骛地专心学习呢?”
“我想全力以赴,努力考上北影。”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北京。”
江萌握住她的手,目光温和坚定,充满了鼓励:“一定可以的,我们一起加油。”
高三下学期,高考前的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时间仿佛被按下加速键,每个人都被倒计时牌上不断缩小的数字推动着向前。
一场又一场的模拟考试接踵而至,江萌的成绩稳定在文科前五名,而班上的同学们对理科班排名和分数的讨论早已脱离了往日的谢泽阳和许澄光,变成了如今位列第一名和第二名的程勇和符昕雅。
初夏来临之际,小雨淅淅沥沥,隔三差五下个不停,高考就这样在阵阵雷雨声中结束。
两天的考试时光平静而短暂,江萌觉得自己发挥得还算顺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考完试走出校门的那一刻,她的心里忽然感受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怅然。
雨季潮湿漫长,夏天像是还没有到来。
校园里传出亢奋激动的呐喊声,考生们甩着肩上的书包在校外的林荫路上喜悦狂奔,热血沸腾,如同一场盛夏来临前的狂欢。
每个人都在迎接着属于自己的夏天。
可她的夏天,好像早就已经结束了。
考试结束当晚,江萌在大姨家的房间里收拾行李,准备搬回县城的姥姥家住。
无意间,她翻到了自己存放在一本相册中的十一张生肖卡片,和自己夹在日记本里的那张带有卡通小狗图案的生肖卡片。
这些卡片早已陈旧泛黄,那款面包也早就已经停产,就连当年举办集卡活动的那家超市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变成了一家全国连锁的保健品专卖店。
不知不觉,时间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是不是只要再久一点,她就可以彻底忘记他?
只要再久一点。
眼睛蒙上雾气,她重重地吸了吸鼻子,把相册和日记一起装进了行李箱。
回到姥姥家,她难得清闲,开始给几家文学类杂志社投稿,赚了些学费和生活费。六月末,高考成绩公布,她以六百五十分的总成绩,成功被北京S大的中文专业录取。
姥姥特别高兴,马上跑去厨房里忙碌,给她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江亦风和林絮分别打来电话恭喜她,问她要不要来提前来北京玩几天。沈冰清激动得不行,约她晚上一起出去吃饭庆祝。夏亮宇也给她发来消息,祝贺她,夸奖她。
一时之间,喜悦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让她幸福得有些眩晕。然而当贺喜声过去,当她独自坐在书桌前,看着鲜红的录取通知书发呆出神时,心里下意识想到的,却是一个许久没有被提及,却一直深深地埋藏在她心底的名字。
她打开手机微信,指尖顺着联系人列表一路下滑,点开他的头像,进入聊天界面,心跳一颤,指尖倏地顿住。
突然……好想他。
她突然好想他,好想和他说说话。
应该和他说些什么呢?
是要向他报喜,发消息告诉他,光光,你知道吗?我考上了自己最喜欢的大学,我真的好开心!
是应该和他说这些吗?
可是,他真的想知道吗?他又真的会在意吗?
或许,无论她对他说些什么,对于现在的他而言,都只不过是一种打扰罢了。
无论她考了多少分,被哪所大学录取,都早就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难道不是吗?
就在几天前,程勇告诉她,许澄光已经被G大的医学专业录取了。
她微笑着想打下“恭喜他”这三个字,眼泪却不受控制地砸落在手机屏幕上,阻断了她的视线。
曾经她以为,等待和思念一定会有终点。
然而这一刻,她才终于清醒地意识到,等待和思念不会有终点。每一个看似终点的转折点背后,是下一场漫长而又无望的等待和思念。
整整一年的时间过去,只有她还被困在十七岁那年的夏天。
现在的他,要继续留在M国,要和闻毓一起去读G大。
十八岁的许澄光取代了十七岁的许澄光。
仲夏夜的海边,那个对着流星大声许愿,说要和她一起长大的十七岁少年,早已在时光的河流里消失不见。
暑假匆匆而过,很快步入尾声。
九月开学,江萌没能及时抢到火车票,无奈之下只好选择乘坐大巴车去北京。
她依旧晕车,但她没有别的办法。
夏亮宇考上了中央戏剧学院,开学前同样没有买到火车票,和她一样选择乘坐大巴车。
出发当天,她心中隐隐紧张担忧,害怕自己会坚持不下来。
“确定可以吗?”在去往车站的路上,夏亮宇神色忧虑,“路上估计会堵车,堵太久的话,估计要在车上坐一整天。”
“能坚持住吗?”
江萌点头,恍惚间,想起了一年前在L市的那个夏天。
那天她晕车不舒服,他陪着她在服务区下车,然后骑着单车载她去了目的地。
平时骑车那么快的一个人,那天却偏偏骑得那么慢。
说来也奇怪,明明他已经骑得那么慢了,她抓着他身侧的衣摆坐在单车后座上,还是觉得时间过得实在太快。
如果时间可以再慢一点就好了。
如果……时间可以在那个时候永远停下来就好了。
她想着,心中涌起酸涩,鼻尖渐渐泛红。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她这么久以来的努力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呢?
明明她已经这么努力地去忘记他了。
明明她已经这么努力了。
可回忆还是会轻而易举地拆穿她所有的伪装,强行贯入她的心脏,化成一面横插在她心底的明镜,势要逼迫她将自己的心意看个分明。
“萌萌?”夏亮宇唤回她的思绪。
“嗯?”
“我看有几个同学在车站门口,咱们要不要一起过去打个招呼?”夏亮宇问她。
江萌点头答应。
她跟随夏亮宇走向车站大门,见到了几个正在等人的同学。夏亮宇跟其中一个男生寒暄了几句,旁边一个男生突然指着远处大声喊:“你们快看!那个是不是许澄光?”
“好像真是!”
“真的假的?!光光回来了?!”
“不会是特意回来送咱们的吧?天呐!我太感动了……”
江萌感觉到自己的脊背骤然一僵,她思绪停滞,不受控制地顺着他们的视线望了过去。一个白衣少年熟悉的身影出现她的眼前,瞬间占据了她全部的视线。
胸口传来闷痛,喉咙干涩发紧,她的鼻腔霎时被酸涩淹没。
“去打个招呼吧。”夏亮宇在一旁静静注视着她,突然开口对她说。
江萌双手攥紧连衣裙的裙角,下意识陷入了犹豫。她胸腔里的心跳节奏变得越来越混乱,前所未有地迅速而猛烈震颤着。
注意到他正在朝自己走近,她的掌心里渗满了汗。她正犹豫着该如何去和他对视,和他见了面要说些什么,就发现还有两个人跟在他身后,和他一起走了过来。
一个是丁峻明,而另一个,是闻毓。
在看到闻毓身影的一刹那,她的心脏倏然一痛。随后,她慢慢松开了握紧的手指,垂下眼睫,心跳节奏也逐渐恢复平缓。
好像,真的不必打这个招呼了。
真的不必了。
“光光,你怎么过了这么久才回来看我们啊?也太不够意思了!”周围的几个男生向他抱怨。
眼看少年就要走到自己面前,江萌慌乱地抹了把眼泪,匆忙转身避开了视线。她快步走到夏亮宇身边,想跟他说自己先上车,却听见少年在她身后突然开了口。
“萌萌!”他喊她的名字。
那么响亮的声音。
多么刺耳。
江萌身体一颤,脚步僵住,眼眶酸痛,泪水不受控制地颤落。
这样熟悉的声音,只属于他的声音,一直被她保存在手机录屏里的声音,让她思念了高三一整年的时间。
她微微仰头,努力含住眼里积蓄的泪水,随后,迫不得已地转身,绽开微笑,迎上他投来的目光。
她发现他瘦了。
此时此刻的他,比闻毓拍的照片中的他要消瘦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刚下飞机的原因,他的双眼里满是血丝,脸上的神情也疲惫憔悴。
不知道为什么,她眼圈泛红,心脏又开始抽痛。
她总是看不得他这样。
分别一年,他们形如陌路,她却长进全无。
少年目光和煦,笑容温暖明亮,朝她竖起大拇指,格外用力地晃动起来,神色认真地对她说:“我都听说了!考得特别好!”
“萌萌,你是‘这个’!”
“特别厉害!”
旧时的回忆扑面袭来,如同奔涌的巨浪瞬间淹没她的口鼻,冰冷的海水漫过她的心脏,让她胸口钝痛,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她眨了眨眼睛,不动声色地别过了脸。
许澄光垂头,从身上找出一个白色塑料袋,塞进了她背包侧面的口袋。
“我弄了点儿提神醒脑的药,可以减轻晕车的不舒服。”
“你带着在车上用。”
“如果还是不舒服的话,记得把窗户打开。袋子里有一个清凉膏,你可以放在鼻子下面闻一闻。还有晕车贴,贴在耳朵后面的,这个可能效果一般……实在难受的话,就吃那个口服的药!每种药的用法我都在包装盒上标注好了,你直接看就行!”
“听说北京堵车严挺重的……如果下高速之后堵得太久,可以提前在附近的地铁站下车,不用坐到客运站再下!我问过司机了,他说可以提前下!”
“拿放行李的时候小心手,提不动记得让夏亮宇帮你。”
“车上空调冷,记得把外套盖在腿上,小心别着凉。”
“我好像有点太啰嗦了,对不起……”
“总之,开学愉快!萌萌!”
少年始终在笑,脱口而出的话却前言不搭后语,好像很紧张,很局促,很害怕她会不愿意听,或者听完会不高兴。
江萌低垂着头,嘴唇咬得发白,克制着身体的颤抖,眼中泪意汹涌。
“许澄光!你能不能管管丁峻明?他非要拉我走!”许澄光身后,闻毓的声音传了过来。
“上车吗?萌萌?”夏亮宇在一旁问她。
“嗯。”江萌点头,吸了下鼻子,牵起唇角对许澄光说,“我先上车了。”
“拜拜。”她向他挥手道别。
“好,路上注意安全!”他绽开笑容,同样朝她挥手,“拜拜!”
江萌转身独自走上车,坐在了自己靠窗的座位上。
距离出发还有一段时间,夏亮宇被同班同学叫住寒暄,车厢里空无一人。她努力忍住想要扭头看向窗外的冲动,将车窗的帘子严严实实地拉上。她垂头,想从书包里找出纸巾擦眼泪,指尖不小心碰到侧面口袋里的塑料袋,动作滞住,将袋子取出来放在了双腿上。不知盯着袋子恍惚出神了多久,她才终于把它轻轻打开。
映入她眼帘的,是瓶瓶罐罐种类不一的晕车药,每一种药上都贴好了手写的便签,清晰详细地标注着它的用法和用量。
令她过分熟悉的字迹,每一勾每一划,都化成了一把把锋利尖锐的刀刃,在她的心间一下接一下地用力剜刺。
那么疼,那么残忍。
她捏紧塑料袋的勒绳,无法再去直视这些药,轻轻把头靠在了车窗上。窗外刺眼的阳光映照出她狼狈的侧影,滚烫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接连不断地滑落,一滴一滴,将白色的窗纱浸湿,染上破碎泥泞的水渍。
为什么呢?许澄光?
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要突然回国,又为什么要突然出现在车站?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
为什么要送这些东西给我?
明明你都已经决定留在国外读大学了,明明你都已经有闻毓的陪伴了……
为什么还要再来招惹我一次呢?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样做究竟有多么让人讨厌。
她把头埋进臂弯,双手紧紧环抱住膝盖,终于彻底绷不住,肩膀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眼泪如同洪水般无休无止地向下滚落,在她的脸颊上纵横交错。
“总之,开学愉快!萌萌!”
少年清亮的嗓音在她耳边回荡着,和她断断续续的呜咽交杂在一起。
格格不入,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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