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当下

    第十四章 当下

    谢谢你，许澄光。谢谢你让我能够有机会感受到，当下每一刻的的你。

    晚上回到大姨家，江萌推开门，发现大姨和大姨夫都坐在客厅里，面色不虞，神情格外严肃。符昕雅垂着头站在一边，眼圈红红的，眼里蓄着泪。

    “我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严重……”

    “那几个混混不是我找来的，我只找了他们其中一个，是那个人他非要小题大做……”

    “对不起。”符昕雅抽噎着向他们解释认错。

    江萌收回视线，只觉得疲惫，换完拖鞋后拎着书包走进了书房。

    她坐在书桌前，正准备写作业，听见身后传来了敲门声。

    她转头，看见符昕雅被大姨推了进来。

    大姨朝符昕雅使了个眼色，伸手带上了房门。符昕雅蹑手蹑脚走到她身旁，别别扭扭地对她说：“我不该乱拿你的日记，对不起。”

    “我也不应该找人堵你，害你和林老师受了伤。对不起。”

    江萌盯着数学练习册上的函数公式，解题思路被打乱，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

    “学校已经给我处分了，让我留校察看。”

    “你看我胳膊上的伤，就是被你那个朋友沈冰清给抓的！”

    “还有许澄光，他把我桌子踹倒了。”

    “程勇也不跟我说话了。”

    “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江萌终于转过身，仰起头静静看着她，问：“你真的需要我的原谅吗？”

    “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你为什么从小就讨厌我？”

    “就只是因为亮宇哥？”

    符昕雅扁着嘴，不情愿地点头承认。

    “我喜欢的人不是他。”

    “就算是，这也不应该成为你伤害别人的理由。”

    “你既然这么喜欢他，为什么不去问一问，他喜不喜欢你？”

    “我不敢。”符昕雅说，“但现在他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了……知道我喜欢他。”

    “你知道他今天跟我说了什么吗？”

    “他说，原本我在他心里一直很优秀。但因为今天这件事，他不会再认我这个妹妹了。以后我们再见面，也不用打招呼，就当互相不认识。”

    符昕雅说着，嗓音里带了哭腔，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滚落下来。

    她用力抹了把脸，紧接着说：“但我不会放弃的。”

    “不管你们原不原谅我，我都会向你们证明，我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人。”

    “从今天开始，我会让你看到我的改变。”

    符昕雅忍住哽咽把话说完，转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江萌目光落在她骄傲倔强的背影上，记忆的神经被轻轻触动。

    这才是符昕雅真正该有的样子，她想。

    十一国庆假期，江萌回了趟姥姥家。她拖着行李走进门，发现亦风哥竟然也在，正坐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帮姥姥择菜。说来奇怪，爸爸去世后，奶奶家的亲戚们几乎没再和姥姥有过什么来往，只有亦风哥每次放假回家都会拎着一大堆东西来看望姥姥，也会带很多礼物送给她。

    亦风哥曾经告诉过她，永远不要拿命运的不公来质疑和苛责自己。

    午后的房间里，她坐在书桌前写作业，江亦风拿起她的文言文试卷，将手机摄像头对准古诗文阅读的位置，咔嚓拍了张照。

    “你干嘛？”她惊讶问。

    “问你们林老师一道题。”

    “我会做。”她无奈道。

    “我知道，我不是不会吗？”

    江萌无语，放下笔问他：“你怎么会有我们林老师的微信？”

    “我跟她要的啊。”江亦风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不然还像你一样，不加微信，只写日记？”

    江萌脸颊涨红，瞪了他一眼。

    “我也有他微信的。”她在心里默默反驳。

    不过，日记也很重要。

    江萌抬眼看他，注意到他正在发微信和林老师聊天，唇角轻轻上扬，笑得格外开心。

    “哥。”她拽了下他的袖子。

    “嗯？”江亦风回神。

    “你喜欢林老师吗？”她停顿片刻，在稿纸本上写下这句话递给他。

    江亦风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凝神注视着她写下的问题，安静了几秒钟，诚恳地点了点头。

    “嗯。”

    “我喜欢她。”他郑重回答。

    “她代课结束就要回北京了。”江萌告诉他。

    “那正好，我也回北京，到时候可以开车载她回去。”江亦风轻松自然地说道。

    “哥。”江萌默默看着他，神色尤为认真，“如果她也喜欢你的话，你一定要对她很好很好。”

    江亦风一愣，随即弯起眉眼笑了，面带笑意俯身凑到她面前，伸出手指和她拉钩盖章。

    “我保证。”

    “无论她喜不喜欢我——”

    “我都会对她很好很好。”

    “一言为定。”

    江萌也笑起来，笑容真诚灿烂，心中却忽然泛起了酸涩。

    她发自内心地羡慕亦风哥的勇敢和坦荡，他不需要林老师向前走一步，就愿意主动向她走九十九步。

    而她呢？

    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天，许澄光已经向她走了九十九步，她大概依旧不敢向前迈出哪怕一步，站在他面前大大方方地问他：“许澄光，你喜欢我吗？你会永远喜欢我吗？”

    她连说出“喜欢”都不敢。

    又怎么敢在“喜欢”前面加上“永远”。

    十一假期过后，很快迎来了期中考试。考试结束当晚，郑老师告诉同学们，下周林老师就要回北京了。

    许澄光提议为林老师举办一场欢送会，下了晚自习，江萌来到超市找他，和他一起在超市对面的烧烤店吃宵夜。

    “萌萌，你是不是……还在难过？”见她情绪低落，许澄光开口问她。

    “我不喜欢离别。”她说。

    “我也不喜欢离别。”许澄光低喃道，“可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在经历离别的过程，就像我们虽然只有十六岁，却已经和太多人离别过了。”

    透过他的一番话，江萌的记忆恍惚回到了他们十二岁那年的夏天。

    她和他在暑假的补习班里偶然相遇，又匆匆离别。

    这样仓促短暂的相遇和离别不受她的控制，发生得猝不及防。他们主导不了每一次的相遇与分离，却最终通过各自的努力，为自己争取到了一次和对方重逢的机会。

    她想，如果当初她没有考上实验中学，或许她真的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吧。

    “我相信，只要我们还想再见到一个人，未来就一定会和他再见面的。”许澄光说着笑了起来，笑容澄澈明亮，“林老师不是要回北京吗？如果她以后留在北京工作，等我考上大学去了北京，就一定会去找她。而且在未来的两年里，我也会一直给她发消息的。”

    “我会努力不让她忘记我。”许澄光坚定说道。

    江萌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少年，从他的脸上读到了她从未在其他人身上见到过的执着和纯粹。

    少年无惧无畏，像阳光下晶亮的海水，闪耀着温暖纯净的光芒，足以将一切烦恼与忧愁洗刷得清透明亮。

    “萌萌。”

    “嗯？”

    “你有想去的大学吗？或者……有没有想去的城市？”

    “我也很想去北京。”江萌看着他的眼睛，唇角绽开了微笑。

    “真的吗？太好了！”许澄光兴奋大喊，没忍住猛地站了起来，惹得周围的顾客纷纷侧目，神色讶异地上下打量他。

    江萌脸颊泛红，抓着他的袖子让他赶快坐下。

    他乖乖坐回座位，还在笑，笑容里冒着傻气。

    “萌萌，我好开心！”他说。

    她看着他，唇畔笑意更深，心中涌起的情绪却越发汹涌微妙。

    许澄光，我也好开心。

    可我没有你那么乐观，也没有办法做到像你一样对未来那样充满信心。

    她时常忍不住去想，等到两年后，他真的还会记得他们如今的诺言吗？

    他们会一直是朋友吗？

    江萌觉得，至少现在，她和许澄光已经是朋友了。

    可她仍然不敢确定，未来他们会不会一直是朋友。

    如果有一天他不再这样一次次地主动靠近她了，她猜测自己不会去找他问清楚原因，甚至不会主动去接近他。

    她一直都是这样，默许着自己在他人心中的分量一次次发生变化，一声不吭地承担着他人做出的每一次选择——每一次决定抛下她的选择。

    她习惯了被抛下。

    她从来没有权利抛下别人。

    然而此时的她不曾想到，几年之后，当远居国外的许澄光乘飞机跨越大洋彼岸重新出现在她面前，泪眼朦胧地委屈着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问她：“你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地丢下我？”

    “你就知道丢下我。”

    “许澄光，你想过以后吗？”她抽离出渐渐飘远的思绪，突然问他。

    许澄光疑惑不解：“我们不是一直在说以后的事吗？”

    好像是这个道理。

    江萌笑了，又改口问：“那你觉得，当下和以后，哪个更重要？”

    “如果一定要选一个的话，我会选当下。”

    许澄光语气认真：“当下永远最重要。”

    “我会去筹划未来，但这只占据了我很小部分的时间。我觉得自己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还是会专注于把当下的每一件事做到最好。”

    “比如我也在担忧离别，但我觉得眼下最重要的，是把明天的欢送会准备好。我希望可以让林老师感受到我们的真心，送给她一场令她难忘的欢送会。”

    “嗯！”江萌点头赞同。

    “我刚刚发信息跟林老师说，萌萌一直在难过，她真的很爱很爱您。”

    “林老师说，她也很爱你。”许澄光笑盈盈地把手机递给她看。

    江萌接过他递来的手机，眼眶酸涩，眼底漫开了湿润。

    谢谢你，许澄光。

    谢谢你愿意帮我把我的心意传递给林老师。

    谢谢你可以帮我说出那些我无法说出口的话。

    以及——谢谢你让我明白，当下比以后更重要。

    让我不再担心和恐惧分离，而是更愿意去紧紧抓住现在最想要抓住的人，去努力做好当下自己能够做好的事情。

    让我能够有机会感受到——

    当下每一刻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