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闻毓

    第十五章 闻毓

    我觉得，或许我们都应该再勇敢一点。

    时光匆促流逝，寒冬褪去，天气日渐转暖，时间来到高二。

    高二上学期，随着学习强度加大，各类学科竞赛陆续展开。学校为鼓舞学生士气，举办了一场以“梦想”为主题的团日活动，并要求每个班级重新设计板报，由班主任组织本班学生开展同主题的班会活动。

    经过在各班的试听评选，校领导最终决定由高二（一）班在大礼堂为全校师生进行本次主题班会的活动展示。

    这次班会活动的两名主持人分别是许澄光和谢泽阳，班会主题需要围绕“梦想”这一话题展开。在和同学们讨论之后，许澄光将班会的主题命名为“tO Win the WOrld”。

    TO Win the WOrld.

    去赢过这个世界。

    江萌第一次看到这句话，是在她和许澄光一起为林老师准备欢送会那晚。那一晚，许澄光用手机播放了一个视频给她看。

    是几年前高一（一）班元旦演出的录像视频。

    视频里，曾经的市理科状元叶风学长回到母校演讲，把“tO Win the WOrld”这句话送给了一班的学弟学妹们。叶风学长对他们说，这句话是在他们读高二那年，林老师送给他的。

    看着视频里的叶风学长神采飞扬的模样，江萌不禁对叶风学长和林老师的青春过往心生好奇与向往。

    实验中学历届优秀学长学姐们的照片依旧张贴在教学楼大厅的光荣榜上，她知道，照片中的每一个人都拥有着独属于他们自己的校园回忆。

    他们在这里留下了最为深刻难忘的青春印迹，然后各自走向了更大更广阔的世界。实验中学的三年时光，汇聚成了他们身体和血液中的一部分。离开实验中学的日子里，他们奔波忙碌于大大小小不同的城市，变成了不同工作岗位上闪闪发光的大人。

    时光如流，每个人载舟而过，一些人站在彼岸回望过去，一些人坐在这叶小舟上憧憬未来。

    未来。

    江萌忍不住开始去想象他们的未来。

    未来，某个人是不是也会像叶风学长一样，在毕业多年后重回母校，为学弟学妹们讲述自己青春年少时的故事。

    他的青春故事里，会留下属于她的一笔吗？

    素笔白描，勾勒出淡淡的花蕊，在浓墨渲染的画卷上留下一抹痕迹。

    一抹不同于其他任何景色的痕迹。

    让他在多年后回望青葱岁月时，只一眼便可以记起。

    舞台上响起舒缓悠扬的背景音乐曲调，江萌收回思绪，看见许澄光和谢泽阳举着话筒站在舞台中央，两人互相配合，说完了一大段激情洋溢的开场白。

    “光光，谈到‘梦想’，我特别想知道，你的梦想是什么？”开场白说完后，谢泽阳突然转头问许澄光。台下的观众们立刻目光炯炯，专心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的梦想嘛……”少年故作神秘，挑眉笑道，“保密。”

    “咦——”观众席上顿时传来不满的唏嘘声。

    “其实相比于未来的梦想，我更想聊一下对当下的规划。因为有一个……朋友，她曾经问过我，觉得当下和未来哪个更重要。”

    他话音刚落，江萌心中猛地一颤，本能地抬眼望向他。

    “举个例子，比如刚才在我出发之前，数学练习册上有一道立体几何题，第二问我没做出来。说实话，现在我的脑子里就和有字幕一样，那道题一直在我眼前飘啊飘的……把我搞得特别烦。”

    台下哄笑成一团，江萌也忍不住笑了。

    “有时候我会觉得，与其去谈论梦想，倒不如谈一谈该怎么解决这道一直飘在我脑子里的数学题。通往梦想的道路，必定是由无数场考试、无数道题目铺就而成的，这是我们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同样，我们是否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实现自己的梦想，也是由我们当下正在度过的每一天来决定的。华罗庚曾经说过——‘日累月积见功勋，山穷水尽惜寸阴’。”

    听到这里，江萌不禁有些惊讶。这句名言是她当初在“新生入学感受”那篇作文中引用过的，没想到他竟然把它背了下来。少年说完，不动声色地看向她，一副求夸奖的得意表情。她垂眸笑了，悄悄伸出手，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所以，”许澄光收回眼神，低声笑了一下，继续面向前方正色道，“所以，我不想去说自己的梦想是什么，我只想做好每一天自己该做的事情。我相信，在十年后，我一定可以很骄傲地告诉大家，我实现了我的梦想。”

    雷鸣般的掌声中，江萌默默注视着台上的少年，不由自主地湿润了眼眶。

    毋庸置疑，她的少年身上，一直都是发着光的。

    虽然有些时候，他身上吊儿郎当的傻气会遮去他一部分的锋芒，但每当他站上舞台，面向人群，少年周身散发出的锐气和锋芒便再也遮挡不住。

    她的眼前下意识闪过每天傍晚时分她路过一班教室时看到的画面。

    落日黄昏，微风轻拂，树木枝叶茂盛生长，伸进墨绿色的玻璃窗。夕阳的光影打在少年伏案的肩膀上，白色校服衬衫浸润在金辉里，他一边转笔一边哼着歌，却目光沉着，胜券在握。

    朝朝暮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好似人世间最寻常的循环，他却像一簇永不熄灭的烈火，灼灼生光，哪怕身处暗夜，也依旧炽热地燃烧着自我。

    “关于‘梦想’这个话题，我想聊的就这么多。”很显然，班会进行到了主持人和台下观众之间的暖场互动环节。许澄光手握话筒，目光开始向台下扫视：“有没有同学愿意上台来和大家分享一下自己的梦想呢？最好能告诉其他同学们，自己的梦想是什么。”

    台下顿时寂静无声，大家显然都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谈自己的梦想。

    “一般到这种环节，不都是提前找个人当‘托’吗？”沈冰清纳闷问道，“难道光光没找？真是随机提问啊？”

    江萌收回思绪，心中隐约觉得不妙。

    她有预感，他又要把她从人群里揪出来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许澄光把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笑着说：“那就……高二（十六）班的江萌同学。”

    “请上台，在我身后的黑板上写出你的梦想。”

    “你俩是提前说好的吗？”沈冰清好奇问她。

    江萌皱眉，无奈摇了摇头。

    “没事，去吧萌萌！听说回答问题的同学可以收到一个主持人亲自准备的小礼物，没准有惊喜！”

    她点点头，认命地走上台，从许澄光手里接过粉笔，悄悄瞪了他一眼。少年却只是笑，把粉笔塞进她的手心里。

    江萌抬起手臂，指尖轻颤，在黑板上写下了一句话。

    “我想成为一个讲故事的人。”

    思索片刻，她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没办法开口‘讲’的话，那就‘写’吧，写故事也可以。”

    “我听说，表达自己不一定要通过语言来表达，写出的文字也可以用来表达自己。”少女笔尖轻颤，浅浅微笑，“我想写出有温度和意义的文字与故事，通过文字来表达自己，传递出自己微小但独特的力量。我想写少年的梦想与荣光，写自由的灵魂，坚固的信仰，写赤诚浪漫的爱，和盛大灿烂的远方。”

    “好！”

    程勇带头鼓起了掌，沈冰清也立刻拼命鼓掌，台下瞬间掌声雷动，欢呼叫好声响彻整个礼堂。

    心中的梦想得到鼓舞和肯定，江萌愣愣看着台下，唇角绽开笑意，感受到了无尽的温暖与动容。

    以前她总是羞于启齿，更不可能有如今的勇气，能够泰然自若地将自己遥不可及的梦想公之于众。

    她是怎样做到的呢？

    她想，大概是因为，此刻他就站在她的身旁。

    因为和他离得太近，她不知不觉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意气和光芒所诱惑和吸引。他心中那份旺盛的生命力，也根植在了她的心脏里。

    “小礼物送给你。”许澄光笑着伸出手，递给她一个红色的幸运符，“我亲手做的。”

    他不动声色地凑近她，压低嗓音在她耳边说：“萌萌同学，祝你梦想成真。”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钻入她的耳畔，吹进了她的心里。

    江萌耳廓泛红，用手指轻轻去摩挲幸运符外面的塑料保护套，发现它热热的，带着少年掌心的余温。

    自从互动环节开始，他好像就一直在紧紧攥着这个幸运符，时不时用余光看一眼掌心，神情里流露出平常少有的紧张忐忑和小心翼翼。

    主持这样一个大型的班会活动都应变自如的许澄光，居然会因为想要在台上送给她一个小礼物而变得无所适从。

    江萌想着，垂下眼睛笑了，抿起唇角把温热的幸运符揣进了校服口袋里。

    班会活动结束后，江萌站在洗手间门外等沈冰清，突然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句熟悉的喊声。

    “萌萌！”许澄光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她面前，站稳后急切开口，“我有话对你说！”

    “虽然你可能会觉得我很傻，特别不切实际，但我还是要说！”

    “我想让你成为一个讲故事的人，是‘讲’，不仅仅是‘写’！”

    “我希望你可以实现你的梦想！”

    “我不知道需要付出多少努力，但无论付出什么，我都一定会让自己做到。不管是心理学还是医学，只要是能帮到你的，我都会去学去看，尽最大的努力去研究出解决办法。我从来不相信所谓的命运，更不觉得人生中存在绝对无法攻克的难关。我不信命，更不希望你被命运束缚。我不知道现在的对手是命运还是医学上的难关，但无论对手是什么，我都只想让你赢！”

    “萌萌，你相信我！你一定要等着我！”

    江萌怔怔望着他，鼻尖泛酸，眼眶也开始发热，眼中毫无察觉地盈满了泪光。

    “我们走吧，萌萌！”沈冰清走出洗手间，挽起她的胳膊说。

    “光光！”程勇抱着篮球赶来，一把勾住许澄光的肩膀，“走啊，别回班了，直接打球去！”

    氤氲的泪意被突然出现的两人截断，她看见许澄光站在原地，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直在等待她的答复。

    她含笑望向他，目光温柔坚定，用力点了点头。

    少年眼睛骤然一亮，脸上瞬间扬起了喜悦的笑容，兴高采烈地转头对程勇说：“走！走！打球去！”

    “这么开心啊？”程勇得意挑眉，“看来我今天带球过来，果然带对了！”

    江萌向他们挥手道别，跟沈冰清一起往教学楼走，没走多远，再次听见身后响起了一句喊声。

    依旧是许澄光的声音。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喊她的名字，而是在……喊口号。

    “我一定会赢过这个世界——”

    他的声音响亮震耳，旁边的程勇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发火吼道：“许澄光你干嘛？！开班会开魔怔了？！”

    周围的同学们纷纷侧目，偷笑着相互靠近，指着许澄光窃窃私语。沈冰清拉紧了江萌的手，加快脚步说：“萌萌，咱们快走！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认识他！”

    “丢死人了！”沈冰清目不斜视，脸憋得通红，“像个傻子！”

    江萌笑了，被沈冰清牵着手越走越远，却依旧眼睛发酸，忍不住频频转过头去看他。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唇角却是上扬的，一直在看着她笑。

    好像是有点儿傻，她心想。

    不过，好像也真的很热血，很真诚。

    很可爱。

    期末考试前夕，中学生单科竞赛入围决赛的名单公布。谢泽阳、许澄光和程勇分别是初赛成绩的前三名，被学校安排一起去北京参加竞赛集训。沈冰清刚好需要代表学校去北京参加一个唱歌比赛，和他们同乘一辆车。

    课间，江萌在座位上整理刚收上来的语文作业卷，看见郭雪瑶从教室门口一脸兴奋地跑了进来。

    “怎么了？”她抬头问。

    “刚刚外面晃过一个人影，好像是闻毓！”郭雪瑶凑到她面前，神秘兮兮地说。

    “闻毓？”

    “就是韩校长的干外甥女！她堂姐是咱们学校14级的校花闻灵，光荣榜照片墙上长得特别漂亮的那个！”

    “听说她跟咱们同岁，从小就一直在国外上学，现在已经保送G大了！”

    “而且我还听说，她和闻灵一样，长得也超级好看！可惜我没看到正脸！”

    “刚刚她从窗户外面经过，咱们楼里好多男生都跑出去看她了！”

    “萌萌，你干嘛去？”

    江萌笑了，站起身，向她挥了挥自己手里的卷子。

    “好！你快去送卷子！”郭雪瑶催促她，分享八卦的兴致未消，“等你回来，我接着跟你说！”

    她抱着卷子走出教室，在路过开水间的时候，肩膀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

    “同学你好！”一个没穿校服的女孩出现在她面前，礼貌地向她询问，“请问你知道高二（一）班怎么走吗？”

    女孩一头浅棕色长发散在肩侧，眼睛也是浅棕色的，五官甜美大气，穿着米白羊绒裙和一双长筒皮靴，身形格外纤细高挑。

    好漂亮。

    看到女孩惊艳脱俗的长相，江萌忍不住在心里感叹，猜测她应该就是郭雪瑶口中的闻毓。

    她伸手，指向走廊前方高二（一）班的班牌。

    “居然就在前面！我都没注意到！”闻毓惊讶喊道，向她热情道谢，“谢谢你！”

    江萌微笑摇头，注意到闻毓走到一班的后门外，然后，她听见闻毓叫住一个从教室里出来的男生问：“请问许澄光在吗？”

    江萌脚步顿住，心脏猛地一颤，下意识抬头看向了他们说话的方向。

    “他去北京参加竞赛集训了。”男生答道。

    “啊……好吧。”闻毓表情有些失落，接着问，“那你知道哪个是他的座位吗？”

    “就你旁边这个。”

    “OK！谢谢！”闻毓说着，把一个装满书的帆布手提袋放在了许澄光的座位上。

    “小毓？”徐老师抱着教案从走廊尽头走过来，抬眼见到闻毓，脸上瞬间流露出惊喜的神色。

    “徐老师！”闻毓立刻飞奔过去，扑进徐老师的怀里，满脸喜悦地说，“想死您啦！”

    “你怎么来这儿了？”徐老师笑吟吟地问她。

    “当然是特意来看您的！”闻毓提起眉梢，洋溢着笑容补充道，“顺便给许澄光送点儿东西！”

    两人亲昵拥抱，热情寒暄，江萌指尖收紧，抬起脚步，抱着怀里的卷子匆匆走向了年级办公室。

    一整天的时间里，江萌的心一直乱糟糟的，像一个无端被攒成一团的毛线球，找不到露出的线头，让她毫无头绪，拆解不开，只能任由它乱着。

    放学路上，她走在街边，无意中撞见闻毓从街角的奶茶店里走了出来。闻毓正一只手拎着奶茶，另一只手举着手机打电话。

    “你什么时候突然去的北京？居然不告诉我！真不够意思！”

    “你突然回国，不也没告诉我么？”许澄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江萌捏着书包带的指尖收紧，下意识脚步一颤。

    “你要的书我都帮你借到了，给你放座位上了。”

    “真的？！太好了！万分感谢！”

    “这么开心？看来我功劳不小，什么时候请我吃饭？”

    “你要是不着急，再等我两天？”

    “我急，明早的飞机。”闻毓耸耸肩，语气勉强地说，“这顿饭你先欠着吧。对了，最近你妈还在琢磨让你出国的事呢，说真的，你自己小心点儿……”

    “萌萌？”她正听得出神，听见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用不用我骑车载你？”夏亮宇推着自行车追上她问。

    江萌礼貌微笑，摇了摇头。

    “上车吧，别客气！这么冷的天儿，你要是不答应，我可就得推着车和你一起走了！”

    “好，谢谢亮宇哥。”

    江萌坐上自行车后座，双手轻轻捏住了夏亮宇身上羽绒衣的边缘。她动作拘谨，夏亮宇一边骑车一边跟她说话，她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依旧紧紧注视着路边还在和许澄光通话的闻毓的身影。

    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她看到闻毓偶尔会被他逗笑，偶尔又会被他气到，恨不得马上冲到电话另一端去打他。

    两人之间熟稔默契的举动彰显着长时间累积沉淀下来的友谊，她想，他和闻毓，应该一直都是关系很要好的朋友吧。

    又或许，不仅仅是朋友。

    “最近流感严重，记得多穿点儿。好好吃饭，少熬夜，注意休息。”自行车在小区单元楼外停下，临别时，夏亮宇嘱咐她道。

    “你不上去坐坐吗？”江萌问他。

    夏亮宇仰起头，朝大姨家的落地窗看了一眼。江萌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捕捉到一个一闪而过的熟悉背影。

    从窗前转身离开的符昕雅的背影。

    夏亮宇勾唇露出苦笑，摇了摇头。

    江萌欲言又止，听见夏亮宇催促她问：“还不上去？不冷啊？”

    她只好转身上楼。

    江萌走进门，一抬眼就看见了重新站回窗前的符昕雅。听见她开门的动静，符昕雅迅速转过头，一脸审视地盯着她问：“你真的不喜欢亮宇哥？”

    又来了。

    江萌心中无奈，问她道：“你到底要我说多少次？”

    “那‘X’是谁？你别想随便编一个什么明星来糊弄我！”符昕雅不依不饶。

    江萌静静注视着她，许久没有回答。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闻毓的身影让她忽然在某一刻和符昕雅共情，她像是没经过大脑一样，不假思索地用手语对符昕雅说：“如果我喜欢的人你不认识，那么就算我告诉了你他是谁，也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我喜欢的人你认识……”

    “你难道就只认识亮宇哥这一个姓氏拼音首字母是‘X’的人吗？”

    符昕雅呆呆愣住了。

    江萌眼睫颤抖，心中涩意翻腾，蔓延开一片酸楚。

    眼眶发热，眼里雾气弥漫，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这么想哭。

    或许是因为符昕雅对她喋喋不休的逼问。

    又或许是因为，那个烙印在她脑海中的名叫闻毓的女孩的身影。

    闻毓是真的很好看，她想。

    笑起来的样子好看，礼貌问路的样子好看，拥抱徐老师的样子好看，边走路边打电话的样子……更好看。

    自从她和许澄光相识以来，除去见面的时间，他们之间不是发微信就是开视频聊天。每次开视频的时候，都是她一直在听着他说。因为他把手语掌握得过于熟练，久而久之，她好像已经渐渐忘记了，他也是个正常人，而且还是个性格那么开朗活泼的正常人。

    和这么安静沉闷的她待在一起，他真的有那么开心吗？不会感觉到麻烦或者不舒服吗？不会觉得，其实两个人之间还是打电话聊天更轻松、更有趣吗？

    比如，在和闻毓聊天的时候，他应该会轻松快乐许多吧。

    江萌来到房间，把笔袋和练习册从书包里取出来，正要拉开笔袋的拉链，动作一顿，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个人的样子。

    “真的吗？你也想去北京？太好了！”

    “萌萌，我好开心！”

    “虽然你可能会觉得我很傻，特别不切实际，但我还是要说！”

    “我想让你成为一个讲故事的人，是‘讲’，不仅仅是‘写’！”

    “我希望你可以实现你的梦想！”

    “萌萌，你相信我！你一定要等着我！”

    鼻腔灌满酸涩，她视线模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为什么喜欢上一个人，会让人这么开心，却又这么难过呢？

    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多么直接简单的命题，实践起来却多么不容易。双向的喜欢需要两个人共同做出决定，可我没办法猜测和左右你的决定。

    因为我只是我，我不是你。

    她拿出手机，抑制不住想要给他发条消息，指尖停顿在微信聊天界面上，输入的文字删删改改，最后只发送了一句：“集训还顺利吗？”

    她把手机的提示音调到了最大，见他没有立刻回复，于是把手机放在一边，翻开练习册开始写作业。

    一旁的手机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她的心越来越乱，每做完一道题就忍不住按亮屏幕看上一眼，可直到她把所有作业全部写完，他都还是没有回复她。

    她抿紧双唇，指尖掐进掌心，凌乱的思绪变得越发混沌纠结。

    是因为还在和闻毓聊天吗？所以没有看到她的消息。或者看到了她的消息，但因为还在和闻毓聊天，所以抽不出时间来回复她。

    是这样吗？

    “萌萌，小雅！我给你们煮了馄饨！出来吃点儿！”大姨的喊声从厨房里传来。

    江萌抹了抹眼睛，放下手机，起身走向厨房。

    “萌萌，碗太烫了，先别端！”见她来了，大姨马上嘱咐她说。

    她却出神没有听到，下意识伸手帮忙去端馄饨，手指被猛地一烫，瓷碗“啪”地一声摔碎在地上。

    “哎哟！没烫着吧！”

    “小雅！快去给你妹妹拿个烫伤膏！”大姨焦急喊道，见她正要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碎瓷片，连忙上前阻止，“萌萌，你别动！放着我来！你快去沙发上坐着，把烫伤膏涂上！”

    “对不起。”她低垂着眼睛，心中满是歉疚。

    大姨手上的动作顿住，抬起头，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一个碗没端住而已，怎么又开始道歉了？”

    “家人之间不用总是道歉。知道吗，萌萌？”大姨语重心长地对她说。

    她努力忍住哽咽，朝大姨点了点头。

    “你刚才想什么呢？我妈都说了让你别端，你愣是听不见。”客厅沙发上，符昕雅不情不愿地把烫伤膏递给她，见她双手的手指都被烫得通红，神色一顿，冷着脸主动帮她拧开了药膏的盖子。

    “谢谢。”她接过烫伤膏，微微仰头含住了眼泪。

    “你喜欢的人是许澄光，对吧？”符昕雅静静看着她，突然开口问。

    江萌心脏倏地一颤。

    “我会帮你保密的。”符昕雅语气淡淡，“你爱信不信。”

    “你什么眼光啊，喜欢许澄光那么傻的？”符昕雅忽然笑了，不解问她道。

    江萌也破涕为笑，用手背抹干了眼泪。

    “所以，他最近一直在忙着研究什么‘应激障碍症’的治疗方法，是为了你？”

    “什么？”

    “今天闻毓来我们班了。”

    “你可能不认识闻毓，她是许澄光在国外的一个朋友。她往许澄光座位上放了好几本心理学和医学的书，说是许澄光跟她要的。”

    “程勇和谢泽阳都不在，她跟我说，等许澄光回来，让我告诉他一声。”

    原来是这样。

    乱成一团的毛线球被符昕雅的一番话牵引出线头，让她终于理清了头绪，心中的一团乱麻就这样被轻轻解开了。

    江萌笑着向她道谢：“谢谢。”

    符昕雅没说话，把烫伤膏塞进她手里：“你拿去接着用吧，用完别忘了还我。”

    江萌回到房间，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一通未接的视频电话。

    她调整好情绪，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领和头发，拨回了视频。

    视频很快接通，许澄光神情疲惫，在对面长叹了口气：“唉，刚刚程勇我俩把清清和老谢送去医院了。”

    “他俩怎么了？”她焦急问。

    “清清脚崴了，老谢比较严重，腿伤了。”

    “不过现在俩人都没事了，你放心吧。”他接着说。

    “没事就好。”她催促他，“你快休息一会儿，是不是累坏了？”

    “我没事。”许澄光盯着屏幕仔细看了看，眉头蹙起，问她，“你手怎么了？”

    江萌一怔，立刻把烫伤的双手藏到了身后。

    “你还藏起来了？”许澄光气得不行，着急说道，“快给我看看，手怎么这么红？”

    江萌微笑摇头，就是不给他看。

    “你要是再不给我看，我可就给丁峻明打电话了！让他过去帮我看！”

    她无奈，只好把手放回屏幕前，向他解释说：“刚刚不小心被烫到了，已经上过药了，没事的。”

    “很疼吧？”他沉默片刻，拧着眉轻声问她。

    她摇头：“不疼。”

    “那怎么哭了？”他问。

    江萌注意到手机屏幕上自己泛红的眼睛，一时无言以对，下意识埋下了头。

    “上过药了？”他接着问。

    她点头。

    “下次小心一点儿，好不好？”他放缓了语气，用商量的口吻对她说。

    她再次点头。

    “给你看一个东西。”手机镜头被他突然调转方向，一个圣诞许愿球出现在了她的手机屏幕里。晶莹剔透的球体中光影交叠，雪花般的微粒纷纷扬扬，飘落在小雪人和圣诞树上，看着格外温馨梦幻。

    “我偷溜出集训基地买的。”他笑着说，“提前祝你圣诞快乐！萌萌！”

    “他们仨说想等在北京过完圣诞再走，我买了提前回去的票，平安夜当晚就能到学校！到时候我去你们班，把这个给你带过去！”

    “这几天按时上药！见了面我要检查！”

    “以后不许再这么不小心了！”他严肃补充道。

    江萌向他点头，眼中含着泪光，忍不住破涕为笑。

    挂断视频后，她依旧把目光久久停留在手机屏幕上，回想起自己由于他没有及时回复消息，而在心里上演了一出纠结复杂的内心大戏，无奈露出了苦笑。

    第二天清早，江萌上完药把烫伤膏还给符昕雅，顺便在便利贴上写下一句话，并将这张便利贴粘在了烫伤膏上。

    她写道——

    “我觉得，或许我们都应该再勇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