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孤勇

第七章 孤勇

    “在隆冬，我终于知道，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加缪《夏天集》

    暑假开始之前，江萌得知了沈冰清下学期要转学去市一中的消息。

    “怎么突然要转学？”她问沈冰清。

    “因为……”沈冰清回答说，“我想要实现一个愿望。”

    “一个……我很想很想实现的愿望。”沈冰清补充道，眼睛亮亮的，目光轻轻落在了远方，“萌萌，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不知道你听完之后会不会觉得……我特别幼稚，特别异想天开，特别……不切实际。”

    “我想考市实验中学。”

    江萌一怔，没有想到沈冰清是出于这个原因转学。

    “我知道以我现在的成绩肯定考不上。它在市里的借读分数线没有在咱们这儿这么高，所以我想转学到市里，多争取一点希望。”

    “你有没有觉得……我挺不自量力的。”沈冰清浅浅苦笑了一下，低垂着头喃喃说道。

    江萌紧紧握住她的手，目光温和地静静看着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沈冰清笑了，眼里隐约泛起了泪光。

    “谢谢你，萌萌！”沈冰清张开双臂扑进她的怀里，脸颊贴在她的颈侧使劲儿蹭了蹭。

    江萌笑盈盈地轻拍她的背，随后从桌上拿起一支笔，在便签纸上写下了自己想对她说的话。

    “清清，你真的很勇敢。”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的。”

    她笔尖一顿，眼眶一阵发酸，将笔身缓缓握紧，专注地在后面补充上了一句话。

    “两年后，我们市实验见。”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如果离别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相遇。

    那么便无须再害怕离别。

    沈冰清安静注视着她写下的话，怔愣了一瞬，很快仰起头激动喊道：“萌萌！你……”

    沈冰清话没说完，江萌便心领神会，眼中荡漾开温柔的笑意，认真向她点了点头。

    是呀，清清，我也拥有着和你一样不切实际的梦想。

    我也很想考上实验中学。

    想站在光最耀眼明亮的地方，伸手去摸一摸暖烘烘的太阳。

    短暂的暑假转瞬而过，时间很快步入初二。

    江萌继续着以往简单平静的生活，伴随着沈冰清的转学离开，她孤单寂寞了许多，心里却因为累积的思念而积蓄了更加强大的力量。

    那些不善的目光和刺耳的话语依旧存在于她的日常生活中，每天不定时地随机掉落，仿佛上天不怀好意的恶作剧一般，企图击碎她那颗本就敏感脆弱的心脏。

    她的身边已经没有一个像许澄光和沈冰清那样愿意带着一腔热血挺身而出保护她的人了，但她并不会感觉到不安失措，因为她曾经感受过他们带给自己的真诚与温暖。

    能帮助一个人抵御伤害的方式不仅仅是保护，还有保护所带来的爱。

    能让一个人不被身边的恶意所干扰，全神贯注地朝着心中的目标前进的方式也不仅仅是变得不再敏感，而是为敏感脆弱的心脏撑起一把伞。

    虽然撑伞的人已经不在她的身边，但他们把伞留给了她。

    她可以为自己撑伞。

    经过一年的坚持和努力，如今的她在学习成绩上有了不小的起色。初二上学期的期中考试中，她考了全班第二名，总成绩只比全班第一名谢泽阳少三分。

    “这是市一中的期中成绩单，给你看看。”

    深夜的房间里，江萌吃完晚饭坐在书桌前，刚从书包里掏出课本和作业，就收到一条来自谢泽阳的微信消息。

    不知从何时起，她习惯了和谢泽阳分享各种学习资料和考试信息。比起针锋相对的竞争对手，她觉得，他们两个更像是惺惺相惜的战友。

    “市一中”这三个字仿佛起舞跳动的木偶精灵，一举一动都牵引着她的思绪，让她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的指尖下意识一颤。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表格，一眼就看见了第一排位置上那个她最想看到的名字，以及这个名字后面比自己高出几十分的总成绩。

    听说这次市一中的期中试题难度特别大。

    可某个人却还是这么厉害。

    事实证明，自己和他之间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其实，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就已经在心里默认了这种差距的存在。那时的她，甚至可以像个无关看客一样，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远远地去观赏他和符昕雅每一次在考试成绩上的争锋与较量，看得津津有味。

    然而现在的她却不再这样想了。

    现在的她，开始不喜欢这种差距，企图抹平这种差距。

    时光的流逝中，她身体里的某些东西，似乎被一种名为“想念”的魔法悄悄地改变了。

    她偷偷用打印机将这张成绩单打印出来，贴在了自己的书桌上。简单的数字表格变成了一个精准无比的坐标系，让她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也看到了如今的自己和目标分数之间的差距。

    无数个挑灯奋战的夜晚，她累得头脑昏沉，手臂酸痛，趴在桌上盯着成绩单上那个小小的名字发呆，眼前总是会再次浮现出童年记忆中那张温暖明亮的笑脸。

    那么温暖，那么明亮。

    像光一样。

    “其实我也有愿望。不过我的愿望，靠攒生肖卡片实现不了，只能靠我自己来实现。”

    “我相信我能考得上，因为我不但聪明，还比跟我一样聪明的人更努力。”

    既聪明又努力就算了，还非要把这些话说出来告诉她。

    好讨厌。

    江萌握着笔腹诽，却又不由自主地轻轻放下了笔，用指尖去触摸他的名字，眉眼渐渐舒展，目光也变得柔软温和。

    那些靠积攒生肖卡片实现不了的愿望——

    就让我们依靠自己来实现吧。

    光光哥哥，你知道我的愿望吗？

    我想走进你的世界。

    我想在你的世界里，和你再见上一面。

    她揉着酸痛的手臂慢慢直起身，重新将作业练习册认认真真地铺展在桌面上，安静注视着雪白的纸页在灯光的照射下泛起流动的细碎光晕。

    前路千难万难，都抵不过她心中最为迫切强烈的心愿。

    更何况，在这条通往梦想的道路上，她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

    因为某个人的同行——

    她决定紧紧跟随住他的身影，和他一起迎着远方的光亮义无反顾地大步向前奔跑下去。

    初三的某节作文课上，语文老师给他们布置了一个作文题目——《相逢》。

    她看着老师用粉笔写在黑板上的题目，突然想起自己曾经读过的席慕蓉的一首诗，名字叫作《前缘》。

    “你若曾是江南采莲的女子，我必是你皓腕下错过的那朵。

    你若曾是逃学的顽童，我必是从你袋中掉下的那颗崭新的弹珠，在路旁的草丛中，目送你毫不知情地远去。

    你若曾是面壁的高僧，我必是殿前的那一柱香，焚烧著，陪伴过你一段静默的时光。

    因此，今生相逢，总觉得有些前缘未尽。却又很恍惚，无法仔细地去分辨，无法一一地向你说出。”

    她提起笔，在作文的开篇引用了这首诗。

    紧接着，她在作文中写道：“我相信，有些感情转瞬即逝却不枉此生。而有些人之间，相遇即是团圆。”

    许澄光，等我们再见面时，也许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不过没关系。

    我会一直记得你。

    潜意识里，她近乎笃定地相信，他们一定还会再相见的。

    因为小狗卡片虽迟但到。

    因为他在寄给她的信中说过，他祝她梦想成真。

    中考前夕，由于在几次模拟考试中发挥失常，成绩波动大，江萌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谈话。和她一起被班主任约谈的，还有最近同样成绩不稳的谢泽阳。

    他们一起从办公室走回教室时，谢泽阳问她打算考哪个高中。

    她安静片刻，十分坦然地用手语向他说出了“实验中学”四个字。

    即使最近自己的成绩下降了不少，即使现在的自己看上去似乎距离心中的那个目标越来越遥远，她也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逃避或掩饰，而是极为坦诚地告诉了对方自己的梦想。

    她觉得，有时候一腔孤勇也是一种勇敢。

    只要认准目标，坚持不懈地努力下去，付出的辛苦就一定不会变成徒劳。

    暂时的成绩退步的确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了自己的不足，如同体检报告结果对身体健康发出的警示信号。

    但就像病情再严重的病人也不会放弃求生希望一样，他们也不能把自己困在考试成绩所带来的自我否定中止步不前，对未知的前途和命运缴械投降。

    “你呢？”她问谢泽阳。

    谢泽阳笑了笑，对她说：“和你一样。”

    “那我们一起努力。”她笑着朝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她看得出谢泽阳眼中的落寞和不自信，尝试用自己的方式来为她的这位战友加油打气，却没有办法告诉他，自己有着近乎盲目的一腔孤勇的原因。

    昨天模考成绩公布后，她在座位上埋着头偷偷抹眼泪，担心会被周围的人看到，于是翻开了手边一本刚发下来的《中学生优秀作品选》。

    她想用它遮住脸，纸页上励志名言推荐专栏中出现的一句话却蓦然闯进了她的眼帘，让她浑身上下猝不及防地猛烈一颤。

    她就这样被一段简短的文字击中了心脏，由此看清了自己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坚持走下去的路。

    这段文字的内容是——

    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选自：加缪 《夏天集》

    推荐人：Y市第一中学 九年七班 许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