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新生（一）

    1

    徐宗明煽动谋反被生擒之后，与其余几位谋反的将领一起被锁在芜城地牢之内。

    徐图南本打算押解他们入京，由陛下亲自处置，但谢清宴批复，知情者追随者一律斩首，不必来回奔波，徒惹事端。

    至于凤折，谢清宴钦点要他进京。

    凤折被判了凌迟处死，在最热闹的菜市口执行。

    三千多刀。

    刽子手是祖传三代的，手艺炉火纯青，保证凤折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都是活着的。

    生前桀骜不可一世的凤阳王世子，最后只剩一副骨架与一堆烂肉。

    徐宗明与其余几位将领的斩首之地，徐图南选在芜城军军营，用以杀鸡儆猴。

    行刑前一日，徐图南来了地牢。

    他要再见见徐宗明。

    短短一月的时间，徐宗明从春风得意到跌落谷底，人生起伏，不过如此了。

    徐图南给他带了些酒菜，一样一样拿出来，“我少时也曾得四叔关照，记得四叔爱吃城南居的酱牛肉，做侄子的，旁的地方帮不了四叔，只好在这些事上尽尽心了。”

    徐宗明见他来，不由得抓着他的手痛哭流涕。

    “时行，我真是错大发了，四叔一时之间鬼迷心窍了，我悔啊，我日日夜夜都悔啊，你能不能向陛下求情，无论如何，这事不能翻到明面上来啊。”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图赴怎么也是你弟弟啊，他要是有一个谋逆的祖父，他这辈子就毁了啊。时行，四叔有罪，你要杀要罚我都认了，可图赴，图赴还小啊……”

    面对徐宗明的忏悔，徐图南不为所动。

    “四叔不必担心，图赴已年满十六，他追随四叔参与谋逆，按律当斩。”

    徐宗明双手颤抖，野兽般嚎叫一声，“你怎能如此狠心！那是你弟弟！我是你四叔！”

    徐图南静静地盯着他，只问了一句，“我阿爹是怎么死的？”

    徐宗明像是被掐紧了脖子，哭声梗在了喉咙中。

    徐图南也没指望要他回答，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递到徐宗明眼前。

    “我阿爹生前最后一封信，是写给薛翰林的，言道族中有子孙出息，愿旧友看在昔日同窗之情，不吝赐教。”

    徐宗明一霎时想起徐宗茂死前望向他，那个不敢置信的眼神。

    他此时才感到剜心一般的痛，想起长兄这几十年来的殚精竭虑，他呼吸艰难，跪伏在地。

    徐图南像是并未察觉到他有多么的痛苦，声音仍旧平稳，一字一句说着诛心之语，“父亲一生好强，少有软语求人之时。四叔，倘若你肯顾念半点兄弟之情，今日当不会沦落至此。”

    徐宗明睁开泪眼，模糊瞧着这肃穆的玄衣身影，忽地笑出声来，他输得心服口服。

    他明明马上就要死了，徐图南分明可以让他带着仇恨死得坦然，却非要告诉他，长兄在被他杀死的前一刻还在为他筹谋。

    徐图南要让他这余生最后的每时每刻都遭受折磨。

    徐宗明此刻才承认，父亲坚持要将辽东侯府爵位交到这对父子手上是多么正确的抉择。

    有手腕，够狠厉，给忠诚的人足够利益，对背叛的人足够狠心，哪怕断臂疗伤，刮骨去毒也在所不惜。

    他仰倒在地面上，忽然坦然地笑了，“徐图南，你恨我吗？你觉得是我害死了你爹是吗？”

    徐图南并未答话，他只是站在那，眼神冷冷地盯着他。

    “别恨我，要恨，就恨你自己。害死大哥的，与其说是我，不如说是你自己。如果不是你非要待在陛下身旁，一直不回辽东，我怎么会有机可乘呢。”

    “无稽之谈。”

    徐图南冷冷反驳。

    “是，你会觉得，是我心术不正，我狠心，我不顾念兄弟之情。但太傅大人，是你太放肆太贪心，你什么都想要，才会导致现在的局面。

    “你战功赫赫，文成武就，你在辽东，你就是毫无争议的继承人。谁会起这二心呢？

    “但你却要一直待在陛下身旁，官拜一品太傅，还要占着爵位不放，天底下的好事尽给你们一家了不成？你不肯给，还不准我抢不成！”

    徐图南不屑辩驳，转身要走。

    徐宗明扑上来，铁链撞在栅栏上，“哐哐”作响。

    “徐图南！你以为你就得到什么了吗！徐氏谋反！我不信那女帝还能跟从前一样相信你！狡兔死，走狗烹啊！”

    徐图南一步都没有回头。

    徐宗明仍在他身后骂着：“你这一辈子为她付出，有什么用，你什么都留不住，你连个名分都没有！你终将无妻无子无亲无友，孤独终老，我就在地底，等着看这一天……”

    咒骂声渐渐远了，远到徐图南听不到。

    他渐渐地走到牢狱出口，正午时分，日光倾泻，有些晃着他的眼睛了。

    大强见他出来，即刻迎上禀道：“主子，军中急报，在康保附近发现了北辰国主的踪迹。”

    2

    连青鸾北逃后，徐图南趁胜追击，一举收复了七座城池，他尚且不能停下，必须彻底打垮北辰。

    然而连青鸾极其狡猾，又精通易容之术，轻易地就隐匿在人群之中。

    哪怕辽东军中最优秀的斥候也拿不住他的踪迹。

    徐图南耐心地等了这许久，诱饵布了一堆，终于再次得到连青鸾的踪迹。

    他眼神一凛，言简意赅道：“追。”

    他这次必不可能再叫连青鸾逃了。

    追踪七日，徐图南总算带兵将连青鸾堵进了鱼儿谷。

    这峡谷地形正如一条胖头鱼，头窄肚肥，尾巴的地方狭窄，往外延伸。

    头尾都被徐图南的亲信部队围了起来，眼看着连青鸾就要无处可逃了，徐图南勒马伫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连青鸾，束手就擒罢。”

    连青鸾沦落到此境地，却也丝毫不慌张，面对数千人的追杀，他倒还笑得出来，此刻倒是有了王者之风范。

    他说，“太傅，何必这样为她尽心尽力的呢。北辰在，我在，她才会永远需要你，永远需要辽东侯府不是吗？你把我杀了，也不怕她同你秋后算账吗？”

    徐图南懒得理会这些挑拨离间，直接下命令，“陛下说了，谁能诛杀连青鸾，立赏千金，封勇武侯。”

    面对杀红了眼向他冲过来的士兵们，连青鸾摇了摇头，叹息，“我的命在她心里就值这点儿吗？”

    他忽然掏出一支骨笛来，吹起一支有些怪异的曲调。

    这曲调诡异，极乱人心神。

    绿莹莹的狼眼出现在连青鸾身后，扑向辽东军，连青鸾顺势往后退，凶兽与人缠斗，给他留出了逃跑的余地。

    连青鸾退至甬道外侧，徐图南困于混战，竟很难从战局中抽身追上前去。

    “好了，不玩了，徐图南，把你的命留在这儿吧。”

    峡谷前后狭窄的通道上方响起“轰隆”一声巨响，火药炸开了山石，将通道堵得严严实实。

    与此同时，峡谷上方出现早就埋伏好了的弓箭手，箭矢如落雨，惨叫声连连。

    连叶上前来，“国主，是否要再炸一次山，以防万一。”

    “不必。”

    连青鸾翻身上马，“前后进出的路都已断掉，又万箭齐发，哪怕他侥幸不死，手底下的人也该损伤严重，困在这谷内，等着互相残杀吧。轻易叫他死了，岂不浪费。

    “孤可没功夫同他耗下去了，走吧，天黑之前，要赶到北辰。”

    “是。”

    鱼儿谷静谧一片，生机全无。

    3

    五月，天气越来越热，谢清宴的肚子也越来越大。

    怀着七八个月的身孕，哪怕陛下认为自己的身子是铁打的，照样可以每日看六七个时辰的折子，做臣下的也不敢让她这么胡闹。

    一干臣子再三劝谏下，谢清宴总算勉强同意每日多休息些时候。

    青仙早从宗庙归来，一日三次，一眼不错地盯着谢清宴将安胎药喝下才算完。

    梅青见在刑部已算站稳脚跟，只等着朱广权告老，她就能顺理成章地再进一步，坐到尚书的位置上去。

    豆蔻担心女帝的身孕，主动从刑部调回女帝身边，还是做她的秉笔女官。

    萧扶风清扫了芜城后凯旋归京，谢清宴顺理成章地再加封赏，给了个监察御史的虚职，官职不高，却能辖制百官。

    萧扶风本有王位在身，谢清宴素日里默许他参与内阁议事，其中含意，不言而喻。

    他刚到而立之年，已有丞相实权，显然是女帝要重用的人。

    朝中的事现在大半由内阁几位阁老与萧扶风共同商议了，写一份奏疏，再经由豆蔻转至谢清宴桌案前。

    有豆蔻帮衬，谢清宴轻松许多，也就不再同内阁较劲，每日该吃该睡，饭后再由豆蔻陪着去上林苑里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