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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近来朝中为着要不要与北辰开战一事争论不休。
这在谢清宴看来是极其荒谬的一件事。
豆蔻从来与谢清宴一条心,朝堂上,她自是舌战群儒:“北辰已经嚣张得打到家门前了,你们竟还在争论要不要打回去,何其可笑。”
兵部尚书姜钦道:“此时不能逞一时之强,那北辰余孽如今已占据芜城,辽东侯府通敌叛国,凤折带着兵马从辽东一路南下,间中城池已成包抄之态,北境马上入冬,此刻硬碰硬,绝非明智之举!”
“难道北辰人火烧街巷,鼓动民变之事就这么算了吗?我天启泱泱大国,面对挑衅如此软弱,岂能服众!”
“北辰此举自当追究,派使臣前往,只要仍旧称颂陛下,愿给供奉,那也不是不能商谈,毕竟两国邦交,以和为贵。”
“姜大人此言,老夫不赞同。”
盛梧年事已高,军功累累,上朝时有陛下御赐之座,坐于百官之前,此刻他缓缓睁眼,刀剑般闪着寒光,看向兵部尚书姜钦。
“那北辰小儿狼子野心,若此时给他喘息之机,我天启岂非要受国土分裂之痛。北境入冬如何?
“老夫年逾六十,尚能提枪上马,何况天启江山万里,更有无数好儿女在等着为国而战。如今尚未开战,姜大人怎么就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姜钦被他一顿抢白,气得满脸通红,朝谢清宴跪下,“陛下,老臣句句皆为天启打算,是否开战,还望陛下三思啊!”
高台之上,珠帘玉幕之下,明黄的身影缓缓一动,站起身来,方才还争得热火朝天的朝堂霎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在静待她的回复。
她垂眸,声音不大,却甚清冽,“梁尚书以为如何?”
梁焕被点名,从行列中站出身来,朝着高台上遥遥一礼:“如今太傅被困辽东,陛下又有身孕,正该养身安胎之时,不宜为战事日夜操劳,老臣以为,此时不是开战良机。”
“那么你们呢,也是这么想的吗?”
几位阁老跪了下去,朝臣也跟着疏疏落落地跪下一大片。
“还望陛下以龙体为重。”
谢清宴站起身来,威势逼人,“北辰辱我天启国威,伤我天启百姓,朕实不能忍,岂因一己之身而误国家大事。
“今特命盛梧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统领三军,征讨北辰余孽。萧扶风袭蜀南王,领户部职,总领粮草调度,后备军需,一应跟上,不得有误。
“其余细则,一应交由崔相。朕乏了,退朝罢。”
“陛下!”
梁焕猛地出列,在高台前锵然一跪,“陛下三思,若与北辰开战,太傅该置身何处?”
九龙冠冕的珠帘垂下,瞧不清楚她的神情,像是犹豫,像是动容。
正当梁焕以为有希望时,听得她缓缓道:“着,褫夺徐图南太傅官位,徐氏谋反,废辽东侯世袭罔替爵位。”
这是彻底舍了徐图南,绝不给北辰任何利用徐图南来谈条件的机会。
她朱红的嘴唇里一字一字地吐出这样冷,这样狠的一句话,字字如冰锥,刺入皮肉,锥锥见血。
梁焕瘫坐回地。
她到底还是狠下了心。
此刻舍弃徐图南,正如她六年前舍弃谢清河。
梁焕绝望地想,他早该知道的,若非有一副这世上最毒最狠最冷的心肠,她岂能走至这权力巅峰,又安稳坐拥万里山河。
2
连青鸾环顾四周,这实在是间很破旧的小院,芜城太守府之前是用这间院子来养牲畜的,疏落地种了几株梨花,阶上布满绿痕,越靠近里面,越能闻见一股腥臭。
这地方连下人都不住的,却被凤折寻来折磨人,连青鸾不禁皱了皱眉头。
他走近,在羊圈里瞧见那正闭着眼睛冥想的男人。
说来他此刻形容狼狈,头发蓬乱,脸上几道血痕淋漓,手脚都被枷锁困住,坐在这肮脏污秽又恶臭难忍的地方。
但他像是浑然不觉,只闭着眼睛,盘腿而坐,神情宁和平稳,仿佛并非身陷囹圄,而是仍坐高台。
连青鸾细细打量他,他脖颈处包扎着细绵布,是上次凤折欲将他绑去威胁谢清宴时,他决绝地挣开绑缚,抢刀在手,断然自刎。
当时若非侍从反应得当,他就真死了。
徐图南活着比死了有价值,否则他也不会费这么大劲给徐图南下套,非逼他就范。
徐图南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因而他以身入局,以己为棋,同连青鸾博弈。
无奈之下,连青鸾放弃用他去威胁谢清宴的筹算,他只怕谢清宴的赎金尚未送到,这人已先行自刎。
凤折为此恼怒非常,将他关进羊圈折磨,连青鸾知道,却也默许。
他想,磨磨性子也好,这样谈起交易来也能轻松一些。
“太傅近来休息得可好么?”
徐图南缓缓睁开了眼,波澜不惊地回望他,“家母与小弟何在?”
连青鸾唇角笑意微深,徐图南被困住的这些日子,除了挂念远在天启帝都的谢清宴,也就是周氏与徐图越了。
“太傅不必着急,老夫人与七公子都被人精心照料着,只要太傅弃暗投明,帮本王做成一件事,自然会叫你们全家团聚。”
“你想要什么?”
徐图南静静凝视着连青鸾,仿佛直直地要看进他心里去。
连青鸾尚不熟悉男人做派,头发随意地披散着,松松垮垮地系了条水红的丝带。
他习惯性地在脸上涂抹脂粉,眉眼俱是精致平整,远胜一般男人的粗糙,但与他如今这身男装并不相配,多少有些不伦不类,不阴不阳。
徐图南眼中的审视与抗拒,连青鸾再熟悉不过,纵使他如今是北辰上下所承认的国主,但并不耽误好些人用鄙夷的神情瞧着他。
连青鸾不在意,风一样地笑了笑,倒是有了些疏阔气。
“太傅自十九岁起就率领辽东军屡立战功,深得辽东军上下爱戴信任,如今北境已是变了天,我有心想留兄弟们一命,可惜他们不相信我的诚意。”
“所以。”连青鸾笑眯眯地道,“还是要一个他们所信任的人出面才好啊。”
徐图南挑唇冷笑,“你是想让我带领辽东军叛主背国。”
“哎,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连青鸾笑意愈深。
“你我各取所需,太傅也是为保家人平安才出于无奈,大家都省得。何况,我也是为太傅抱不平啊,你为女帝为天启这般守节,她又何尝关心过你的安危呢?”
他挥了挥手,底下人送上一封邸报,“今晨刚到的,太傅要不要瞧瞧?”
邸报送至徐图南眼前,他一目十行地看完。
连青鸾眼瞧着他神色不定,幽静如古潭的眼眸仿佛被投入一颗小石子,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惊怒交加。
连青鸾叹惋道:“太傅为了陛下能夺刀自刎,母亲与自己的安危都顾不得了,而她呢,刚知道你被擒,就立刻下旨褫夺你太傅官位,削去你辽东侯爵位。
“徐图南,为这么狠心的女人废掉自己的前程与性命,还要搭上全家,不值当啊。”
徐图南手里握着邸报,紧攥成拳,几乎要将这纸撕碎一般。
“来帮我,我一样许你高官厚禄,你徐家往后一样地煊赫鼎盛。”
他薄唇紧抿成直线,终究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来,“好。”
但他提出,“我要先见到我母亲。”
连青鸾颇好风度地颔首,“当然。”
3
芜城的太守府不算大,连青鸾挑挑选选,在临湖的水榭上设宴,款待徐图南。
说是湖,其实少了人打理,早就死掉,成了一潭绿水。
水榭上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稀稀拉拉地点着几盏灯,鬼火似的飘在漆黑的夜里。
徐图南沐浴更衣过后,自有小厮躬身在前引路,他需得时时注意脚下,否则一不留神,脚就会陷进泥里。
徐图南到时,连青鸾早到了,他穿的红衣,这阴恻恻的氛围给那样艳丽的颜色都蒙上一层诡异。
周执素坐于他下首,徐图越害怕,想挨着母亲,却被伺候的丫头死死摁在座位上。
徐图南不动声色地走近,连青鸾笑着拍手,“欢迎欢迎。”
他俯身,伸手搭在周执素肩膀上,状似亲密道:“老夫人,太傅大人离家多年,好容易回来,你们一家团聚,可得好好谢谢我。”
周执素没有看徐图南,只是静静地端坐在那处,背脊挺得笔直,发髻上的流苏一动不动。
但若细看,能发现她在控制不住地发颤。
徐图越见了徐图南,眼泪“哗”的就蹦出来,他蹦起来刚叫了一声:“哥。”
身边冷面的侍女执戒尺拍上徐图越的手,面无表情,“七公子,您得守规矩。”
徐图南将这一切全然收于眼底,他神情端肃,眼神犀利地剐向那侍女,“下去。”
侍女本不为所动,但连青鸾笑了笑,朝她挥挥手,她这才福身告退。
“殿下,若要交易,总该拿出些诚意来。”
面对徐图南的质问,连青鸾不甚在意,他笑笑,“太傅放心,我是特意吩咐过,对令慈与令弟要以礼相待,衣裳吃食都要精心周到。你若不信,大可瞧瞧太夫人与七公子身上何曾有伤?”
徐图南细看母亲的侧脸,周执素保养得宜,年逾四十肌肤仍旧红润细腻,抹了一层淡淡的粉,唇脂鲜红明丽,的确是瞧不出有任何被亏待过的痕迹。
而徐图越只是攥着他的手,十分依恋地贴紧,不肯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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