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谋乱序曲（一）

    1

    秋来，北地风景迥异，草木枯萎，遍野金黄，驰骋在马背上，已经能感到拂面的风少了炎热，多了凉意。

    徐图南带着一队人马，星夜驰骋，每逢驿站，即刻换马，将从京城到青州的时日足足缩短了快一半。

    在小山丘上，遥遥一眼能见到青州城的城门时，众人的脸上不由得都露出放松之色。

    总算要到家了，可以好好歇息一番，吃些热汤饼了。

    变故就是在这时，猝不及防发生的。

    茂密的草丛中，陡然直起一根根绊马索，马儿长嘶，绊倒在地，连带着将马背上的人一齐摔了下来。

    埋伏在周遭的士兵得了命令，冲出来与他们厮杀。

    凤折负手而立，等着手底下人将消息带过来。

    他眼神冷峻，却在见到血时微微露出嗜血的兴奋，他在高兴，他想，徐图南，也算你落我手里一回。

    他倒要看看，那狠心的女人，会付出什么代价来赎他。

    “世子爷，徐图南不在里面。”

    “什么！”

    与此同时，辽东侯府后门，十几个推着新鲜蔬果的小贩要挨个领受盘查。

    为首的菜贩子老许冲侍卫们陪着笑：“我们都给侯府送了几十年菜了，没问题，后面都一起的。”

    但近来看守辽东侯府的侍卫似乎格外冷面，不近人情，“老夫人病重，上面吩咐了，要严加把守，进出都要仔细盘查，我们也是听命行事。”

    说话间，几个侍卫上前查看菜篓子与果篮子，对小贩身上也进行了搜查。

    一行人配合地任由查检，侍卫长站在前面，只觉这次来送菜的人高壮了许多，他随口同老许闲聊：“这几个大小伙子人高马大的，怎么不去参军，卖菜能挣几个钱？”

    老许笑着：“这是我外乡的几个侄儿，来投奔的，码头上有活计的时候他们就去，闲下来就来帮帮我，贴补点家用。”

    “行了，进去吧。”

    车轱辘滚碌碌地进了辽东侯府的大门，两扇红木大门合上，重又归于静寂。

    后门进来需经过一段狭窄的门廊，老许压低了声音：“侯爷，里面已经安排妥当了，您从假山那边过去，就能见到人。”

    青衣布衫的徐图南点点头，将斗笠戴在头上，身形极快地躲进假山后。

    送菜的十几个人，仍旧推着蔬果车驾，没有人会注意到其中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辽东侯府总管徐福一早等候在千鲤池旁，此处靠近徐图南的肃行院，常年幽闭无人前来。景致开阔，并无遮挡，一眼就能看到有无人偷听。

    徐福一见徐图南完好无损地站到他面前，激动得老泪纵横，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苍天保佑，侯爷平安归来了。”

    “府中究竟出了何事？”

    徐图南肃然问道。

    他虽坚持要留在陛下身边，与家中少了往来，父亲也因此恼了他，但母亲病重这么大的事，父亲无论如何也该给他送个信来。

    几位叔叔极力催促他归家，但父亲至今没有只字片语。

    哪怕消息不及飞鸽传书来得快，这些日子也总该听到些风声。

    他向来警觉，带着大强与旁的几个亲信，乔装改扮，低调进城，想探听府里的消息，却发现侯府上下戒严，有关父母幼弟的消息一丝都探听不到。

    几位伺候父母多年的亲信，不是暴毙就是远走他乡。

    这当然不对劲。

    徐图南当机立断，扮作菜贩子进府来，他要亲自问一问。

    “不是老奴不愿答侯爷的话，实在是老奴也不知道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日老侯爷应四老爷之邀去吃酒，我孙子病了，就没跟着去。

    “回来之后也都好好的，只是当晚老夫人突然就病了，侯爷就下令封锁内外宅院，不许人随意走动出入了……”

    徐图南眉头紧皱，“父亲去四叔院子吃酒那天，哪些人跟着的？”

    “侯爷说是兄弟寻常吃顿酒，不需多大排场，就只带了龙虎两兄弟和几个小厮长随，夫人那边还有几个丫头……”

    “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老奴不知，那日送老侯爷与夫人回来的都是四老爷那边的人，全是生面孔。府内定是出事了，侯爷，您可得拿拿主意。老夫人的院子，现在谁都进不去啊……”

    徐图南感到眼前天旋地转，他深呼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父亲定是遇害了。”

    他知道徐氏宗族内对他长久停留在女帝身边有所不满，但他没有重视，他在京城忘乎所以了，他总以为父亲的铁血手腕能将一切镇压得很好，却忘了，他也会老。

    四叔发难，母亲与幼弟尚能活着，用来牵制他，但父亲，一定会死。

    他询问徐福，不过是抱有侥幸心理，期盼四叔能顾念兄弟之情，好歹留父亲一条命。

    但父亲身边的人都已被替换，父亲大概率凶多吉少了。

    “什么！”徐福痛哭流涕，“老侯爷他……”

    好像一座山无声地在心头崩塌，但徐图南尚且来不及悲伤，问道：“福叔，二老爷现在在何处？

    “我要见他。”

    徐宗盛与父亲关系最亲最近，他必须知道，二叔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如果二叔不知情，那么现在唯一能帮他保护好母亲幼弟的，就只有二叔了。

    2

    京城。

    “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臣就带着人将红翠楼围了，里头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谢清宴略有踌躇，没有立刻答应。

    盛良时见她犹豫，主动分忧，“陛下放心，臣会好好护着多宝公主，必不会叫殿下伤了一分一毫。”

    谢清宴抬手，制止他说话，她此刻脑子有点混乱，必须要理清一下思绪，“你方才说，这红翠楼是谁的产业。”

    “明面上挂在一个叫沧澜的人名下，去年开起来的酒楼，红火非常。背后的东家是谁，京城诸多猜测纷争，但没有一个坐实了的。”

    红翠楼真正的东家是连青鸾，这点，管宁早就知道并报给了她。

    但连青鸾有这酒楼，从来也没避讳过她，甚至直言，“陛下，我缺些花销，在京城开间酒楼，不违王法吧？”

    她如此坦诚，谢清宴反倒放松了些警惕，只叫管宁照常监管着，没什么出格的事，她倒也就随她了。

    “萧多宝出现在红翠楼，连青鸾知是不知？”

    盛良时一怔，他不懂陛下为何会将这两人扯在一道，但他知无不言：“我的人守在红翠楼外面，一只苍蝇也没有放出来。福瑰郡主像是已在里面喝了一天的酒了，中途她要出来，被我的人找了个借口拦回来了。”

    “恐怕要糟。”

    谢清宴沉吟，“连青鸾定然知道你已经寻到了多宝的踪迹，现在再去寻人，恐怕已经寻而不得。”

    “我的人一直在外守着，多宝不可能被他们转走。”

    谢清宴肃然，“红翠楼既被他们用以藏人，就不会只有明面上的几个出口。朕也只是做最坏的打算。你到了，先去红翠楼内搜寻，若多宝还在，你将她带回，连青鸾下狱。若多宝不在，将连青鸾带来见朕。”

    盛良时领命而去。

    3

    他没想到，当真被陛下料中，红翠楼中已经人去楼空，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连青鸾刚饮完一壶酒，正是微醺半醉的时刻。

    她仿佛同盛良时约好的一般，听得门前落马动静，她朝红翠楼的娇花们扬了扬空空的杯底，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今儿个先到这了，陛下召我，我得去。”

    连青鸾简直配合得不能再配合，身边的侍卫也完全没有要帮着连青鸾的意思，她顺从地跟着盛良时上了马车。

    马车往宫里去了。

    盛良时疑惑，“多宝公主的失踪同你没干系？”

    连青鸾懒洋洋地答：“有啊，我帮着梁遇藏了他们好些天。”

    “那你为什么不跑？”盛良时百思不得其解。

    连青鸾瞥他一眼，看他黑眸纯粹，如浸水珍珠，不由得低眉笑笑，“你心思这么单纯的人，不适合留在陛下身边。”

    “怎么就不适合了！”

    这简直是盛良时逆鳞，一碰到就会听见他哇哇叫。

    “你瞧，就你这样子，哪家宫妃如你一般聒噪。我可听说，不管是叶皇夫还是萧皇夫还是太傅，那仪态都是端正板直，谁同你一般……”

    连青鸾甚至还“啧啧”两声。

    盛良时即刻噤声。

    连青鸾得了个安静，一路顺利，被女官引着进殿，拜见谢清宴。

    礼过。

    谢清宴将殿中侍候的人全部遣走，空旷的大殿只剩下她与连青鸾两个人。

    连青鸾跪着，她站着。

    连青鸾跪着，但却没有半点恭顺姿态，似笑非笑，眼神肆意地打量着谢清宴，“陛下有孕，臣还未来得及道贺。”

    谢清宴冷笑，没工夫同她寒暄。

    “朕只问你，多宝呢？”

    “陛下，您这样关心多宝，怎么就不关心关心我呢？”

    连青鸾不管是语气还是神态，都亲昵至极，仿佛此刻谢清宴不是在问罪，自己也不是被拿进宫中，只是寻常与她玩笑。

    “朕要怎么关心你？”谢清宴皮笑肉不笑，“是关心你派人杀了栖霞，还是关心你背着朕，在京都悄悄做些小动作？”

    “陛下都知道了？我就说吧，照陛下的英明神武，不可能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连青鸾笑意盈盈，半点没有心虚，“陛下既然知道，为什么这时才将我拿进宫来呢？”

    连青鸾长着一张妖孽面孔，这点谢清宴早就知道，但无论见她多少次，都难免被这般艳美的脸所惊艳，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时候，春日桃李也要输三分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