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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远远比他想象的要单纯,他甚至没有费过什么心力,只是待她温柔,对她主动关切,送过她几回不痛不痒的礼物,她就容许他亲近。
而后他以命相护,求陛下赐婚,都是水到渠成。
他最擅伪装,装了这么些年,骗过了陛下,骗过了如玉候,骗过了蜀南王府,让他们真心实意地愿意将女儿交给他。
其实要说他骗也不对,他也是真心实意对萧多宝好的,关切是真的,以命相护是真的,只不过他在笑着说好听的话哄她的时候,心里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想,他如果能装一辈子的话,怎么不算真心呢。
他没打算退婚,更没打算纳妾,萧多宝是他精挑细选,踮踮脚能够得上的家世最好的小女娘。
萧多宝的家世在一天,他就会对她好一天。
他不是不愿真心待人,只是人在阴暗的角落里待久了,真心也已被消磨殆尽了。
但他忘了,人越是阴暗,心上的裂缝越是大,越是渴望光照进来。
萧多宝拉着他在宫中玲珑阁幽会,他俯身要亲她时,手碰掉了一件红釉瓷器,红釉珍奇,烧制不易,几百金的价钱对梁遇来说是笔不小的数目。
承恩公府的家财早被耗尽,他靠着梁焕的补贴与微薄的俸禄而活,自然不似寻常纨绔能够一掷千金,瓷器打碎的那一瞬间,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他不能自己一个人填了这个钱,要挣回来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他想哄着她帮他分担一些,但萧多宝抢先他一步,回到寝殿翻箱倒柜,将自己的积蓄一股脑地全翻给了他,梁遇都讶异,“你不自己留一些吗?”
萧多宝睁着眼,“不用呀,我想你大抵会比我缺钱一些。”
梁遇面对她清澈无邪的杏眼,自己的鬼祟心思好似见了照妖镜,一瞬间灰飞烟灭,他竟有了惭愧。
这样纯净的眼睛。
梁遇该怎么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呢。
他忽然想起他初见萧多宝的那个夜晚,萧多宝喝醉了,醉醺醺地抬眼看他,咧着嘴傻笑,陡然扑进他怀里来。
怎么会有人身上这样暖意融融,像秋日慵懒的日光晒在身上。
梁遇贪恋她这份温暖。
梁遇想,如果日子一直这样平平稳稳下去,他也许慢慢地会变得和萧多宝一样,真心真诚待人。
可惜,可惜。
9
梁遇已经忘了,师父是什么时候开始和陛下起了争执分歧的。
也许是那场大旱,陛下执意要修运河。
也许是陛下执意要建女军。
也许是南诏银矿,陛下执意要收归朝廷。
也许是陛下不顾群臣反对,一定要开海禁,与外邦来往。
师父拦不住陛下,她乾坤独揽,应机立断,是这天下的主子,臣子只能辅佐,不能置喙。
两人都希望在有生之年得见天启盛世,但他们就像弹簧的两端,执意地朝自己认定的方向前进,弹簧绷紧了,早晚会断。
在师父又一次被陛下当庭驳了面子后,玉真大长公主找上门来。
那位笑容可掬的长公主殿下,邀请师父一同下一盘棋。
她说,“梁大人为陛下鞠躬尽瘁,理当更受尊崇才是。陛下到底是年轻,尚不懂如何尊师重道。梁大人要不要考虑,换一……”
梁焕的眼睛陡然睁大,站起身来,“长公主!此乃大逆不道!”
谢玉真却笑得前俯后仰,“我是说,要不要换一杯茶,梁尚书思索太久,茶已凉了。”
两人坐回棋盘前,继续下棋。
但自此,梁焕的心里被种下一颗种子。
换一个。
是啊。
换一个。
换一个与他政见相仿,政见一致的君主,君臣同心,共同建成天启的盛世。
梁焕的心思,他从没有对梁遇明说,以至于梁遇也察觉不到,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为长公主做事的。
梁遇只记得,那个夏夜,师父突然给了他一个精巧的八角宫灯,里面盛着萤火虫,星星点点的光,别致漂亮,一看就是小女孩会喜欢的东西。
梁焕温和地对他说:“近来忙些,你与多宝也好些日子不见了吧。进宫去看看她。”
梁遇兴奋地答应。
当晚,他与萧多宝在内宫一间偏僻的宫殿里,撞见了那对偷欢的野鸳鸯。
陛下后宫的柳主儿与秉笔太监祁云照。
这事闹得很大。
禁军里不少人都撞见了,是大丑事。
梁遇惶惶不安,他想起出门前,师父曾状似无意地向他提过一句:“上林苑的角楼萤火虫多,人却少。你与多宝虽已有婚约,但宫禁森严,还是要隐蔽些,莫要太招摇。”
他对师父的话从来没有任何怀疑,他当真听了信了,却撞见这样一桩丑事。
这事传出去,内阁几位朝臣纷纷要求女帝立夫。
陛下情钟一人,本是不肯的,但梁焕点醒她,若立一个怕外戚专政,多立几个就是。
陛下当真听了这话,立了三位皇夫,后宫平稳下来,太傅也不必强行舍弃自我留在陛下身边,这本是皆大欢喜。
但梁遇却不由得猜测,师父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到底是在筹谋什么,又在为谁筹谋。
10
直到一年前的那个除夕夜。
师父佯装酒醉,早早告退了,他担心师父,驭马悄悄跟在师父身后,本想护送师父回梁府就走,却不想车驾转了三转,竟偷偷出了城。
梁遇跟了上去,最终发现,师父去了慈安寺。
玉真大长公主带发修行,正在慈安寺。
他不知师父到底在筹谋什么,但他对此感到心惊肉跳,他求过梁焕,“师父,求你了,收手吧,若是让陛下知道,这就是死罪啊。”
梁焕不为所动,“你懂什么,要达成目的,就不能计较成本代价。否则畏畏缩缩,一辈子成不了事。”
转年上巳节,陛下立夫。
长公主与几位朝臣合谋,试图混淆皇室血脉,被陛下削去公主名位,赐了自尽。
他眼见着长公主的结局,他心知师父是赢不了陛下的。
师父如今尚未暴露行迹,他必须要想办法在师父败露后保下他一条命来。
他想过向陛下告发师父,但他无法预料陛下会是如何勃然大怒,哪怕勉强留下师父一条命,他的前途也尽毁了,他不可能再娶到多宝。
梁遇日夜思索,他想来想去,也无法在师父的性命与自己的前途之中求一个两全。
直到连青鸾进京。
梁遇在高楼上瞧见这个人的阵仗架势,他对上那双野心勃勃的眼睛。
福至心灵般,他隐隐有了感觉,他知道,这样眼睛的主人,不会安分。
玉真大长公主在朝中经营多年,许多北辰人被安插在朝中,日夜等待复国之机,谢玉真死后,这些人全部投靠了连青鸾。
梁遇知晓,并通过他们刻意牵线,与连青鸾搭上了关系。
一个是刻意投奔,一个是有心招揽,他们越走越近。
他向陛下提出要与多宝完婚,原本是想生米煮成熟饭后,多宝此生都不能再离开他,他去北辰,多宝就得跟着他一起去北辰。
但师父却要在他的婚礼上发动兵谏。
他想逼着陛下放弃开放海禁。
梁遇不能让师父毁了这一切。
新婚前夜,他带着多宝,消失在了蜀南王府。
11
萧多宝失踪三天了,禁军几乎将京城整个翻了过来,愣是一丝踪迹都没寻到。
谢清宴心知,这绝无可能是萧多宝自己顽皮闹出来的动静,她渐渐有些着急上火。
除了处理政事,其余时刻她都在明政殿等待消息,但每一次温流进殿,带来的都是失望。
日头尚毒,天气燥热,谢清宴心里又烦闷至极,胃口小之又小,面对荤腥甚至有些反胃,眼瞧着人清瘦了一大圈。
盛良时是见不得她这么着急的。
他主动领命,从宫城里出来,帮着禁军找人。
盛家有绝擅追踪的斥候营,盛良时入宫时带了个中好手,此刻倒是派上了大用。
“主儿,找到了。”
盛良时勒马伫立,骏马长嘶一声,他抬头,望见红翠楼金闪辉煌的招牌。
他微眯起眼,“把这儿给爷围了,别说蚊子,蚊子腿都不能放出来。”
他得到的消息有些吃惊,必须速速进宫禀报,请陛下决断。
正值傍晚,风云翻滚,谢清宴不知何故,难受得要命,吐了好几回。
徐图南无论如何不会让她继续任性了,强行令太医为她诊脉。
太医搭上谢清宴的脉搏,忽而展颜笑起,跪伏在地,“陛下已有一月身孕。”
谢清宴与徐图南皆是呆呆的。
良久,她抚上自己小腹,看向徐图南。
徐图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忽有水光盈眸,喜悦与不舍一同涌上来,他眼神复杂无比。
“这,这让我,怎么走得了。”
他得了信,母亲病重,身为人子,不能不侍奉在侧。
谢清宴握着他手,“无妨。这些事,哪怕你不在我身边,我一样可以处理妥当。”
徐图南哑声,长久地凝视着她,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手指,他突然觉得她周遭一切都不甚妥当,让他无论哪里都放心不下。
“我也不希望你留下遗憾。”
他们之间,不需长篇累牍的告别,一句话一个眼神,足够彼此心意相通。
徐图南到底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明政殿。
他今日早该启程,无非是放心不下她,这才久久拖延。
他行至殿前,恰逢盛良时求见。
盛良时看他一眼,不屑地哼一声,“你放心去你的,我自会照顾好陛下。
“陛下没有你照顾一样会好好的。”
盛良时在他身后张牙舞爪。
雷声轰隆,大雨终于落下,宫城在银白的雨幕中逐渐变得模糊,风雨已至,各宫各院的人都躲在殿内。
这场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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