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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她总怕蒲韫受委屈,日子里常望张宅跑,回回去都不空手,带好些东西。
她这时还不算过分,只是送些寻常糕饼与吃食。
蒲韫若不要,她扔下就走,不给她推拒的机会。
她不想看到蒲韫为了几个大子叉着腰去跟卖菜的小贩吵架,她总觉得蒲韫该永远高高在上,永远不为世俗尘埃而发愁。
她还送她书局新出的话本,在宫中藏书阁见过的古籍孤本她也精心抄录后给蒲韫带来。
她总期盼着有一日,蒲韫能够重新回到上书房,再做她的女傅。
但蒲韫面对她殷切期盼的眼神,总是神色黯淡,欲言又止。
婚后半年,蒲韫被诊出身孕,崔夭夭开始大张旗鼓对蒲韫好。
她一气儿置了间三进三出的院落,粉墙黛瓦,景致甚好,她将蒲韫连哄带骗地拐到新院子里,强行把房契塞到蒲韫手中。
隔天,她又带着四个乳母四个接生嬷嬷前来,八个人站在院子等候蒲韫吩咐。
“我几位嫂嫂有孕了都是这般配置,我也不知是否足够,先为你备上再说吧。”
不待蒲韫拒绝,崔夭夭一招手,又是流水似的补品抬进院子里来,燕窝鹿茸熊掌,并几箱珍贵药材,看得蒲韫瞠目结舌。
她反应过来后,郑重对崔夭夭说,“我不能要。”
崔夭夭疑惑不解,“为什么不能?”
蒲韫叹了口气,心里不忍,但还是决定,她要把话说清楚:“夭夭,张胜的俸禄虽然微薄,但足够我与他两人安然生活,你赠我的,我们还不起。”
“不必还,你是我的女傅,你精心教导我三年,我赠你些财物又有何妨。何况,你总要回上书房的,届时你多照拂我一些不就好了吗?”
她固执地说。
蒲韫说,“我不会回去了。”
“为什么不回去,和那个男人挤在一间腿都伸不直的租赁的屋子里,每天为了三五几个大钱掰着指头算了又算,你学的经史子集只是为了教你肚子里的这一个吗?这就是你想过的日子吗?”
“崔夭夭。”
这些话实在过分,蒲韫已经生气,“我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你没资格置喙。”
崔夭夭根本听不得一句重话,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怎么就不容我置喙了?你还记得你从前什么样子吗?你知道你多久没提笔写过字了吗?我赠给你的书你翻过哪怕一页吗?我寻常时日给你写的信你一封都不回。
“我对你这么好,给你送财物送宅院送女使,我不需要你回报任何东西,我只是想你多同我说说话,给我回信,就很为难吗?”
面对崔夭夭的哭闹发疯,蒲韫心里感到倦怠,她真是累了。
孕期同时要操持家业,她实在地累,她已经没精力再与崔夭夭细细分说道理。
一句话仿佛未经知觉地脱口而出:
“是我要你对我这么好的吗?”
这一句话如雷霆击中崔夭夭天灵盖,她一瞬间眼泪就下来了,她颤抖着声音问她,“你怎么能对我说出这种话?”
蒲韫一瞬间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慌乱着想补救,伸手想抱崔夭夭,但崔夭夭退后半步,眼神如同受伤的小鹿般望着她。
“夭夭。”她试图哄她。
她却越退越远。
“我离你远远的,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10
与蒲韫决裂后,崔夭夭反倒更能静得下心来念书了。
她日日夜夜都浸在宫中藏书阁里,把全副心力都扑在了学识长进上。
寒来暑往,不知不觉间,崔夭夭竟也长成外表端庄秀淑的女子。
不了解她的人,还当她自小就这般稳重。
彼时宫中形势复杂,崔夭夭本不想走,但谢清宴坚持将她送走,“你是我放在清河的一张底牌。”
崔夭夭应了。
反正她已不是将心绪挂在脸上的无知少女,她已经能很从容地应对大多数的麻烦。
凡接触她的,少有不喜欢她的。
殷氏从崔夭夭归家那日就张罗着要为她选婿。
崔夭夭一一拒绝。
殷氏与从前一般发疯哭闹,指责崔夭夭:“我们养你这么大,你不成亲,你让崔氏如何抬得起头来?”
崔夭夭安然从容地坐在书桌前写字,并不受影响,她平静地说,“阿娘,这套对我已经不管用了。”
殷氏一把扔了她手里的笔,“好,你不听话了是吧,从现在起,你别想踏出这个房门一步!我们对你那么好,你真是半点良心也没有……”
来回的车轱辘话,她从小到大听过太多,已经伤害不到她。
她被母亲关在院子里将近一年,但她从未想过要屈服。
她深知自己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她永不妥协。
她心里有一股劲儿,她心里默默数着时日,她在等。
她等到了女帝登基,等到她下旨,任她为青岳学院学监,在清河推行女学。
黑甲卫亲来宣旨,没有人敢再关着崔夭夭。
她背脊笔直地接过旨意,不卑不亢地谢旨。
殷氏对此本是坚决反对,她在房里闹着要上吊,“天底下哪有女子做学监的道理,混在一堆青壮小伙中间,丢脸啊!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崔夭夭被人拽来,殷氏用剪子抵着喉咙,“你敢去做那劳什子学监,我就一剪子死在你面前。”
崔夭夭猛地从她手里夺过剪子,抵在自己喉咙上,“好啊,看谁先死。”
局势一转,众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崔聆禅颤抖着声音,“夭夭,别乱来。”
“是阿娘先乱来的!”崔夭夭一剪子绞下自己一段头发,“好!不想让我走,不让我出这个家门,我现在就绞了头发我做姑子去。”
她满眼的泪,盯着殷氏,“母亲,我做姑子,一辈子在家里陪着你,一辈子做你的乖乖女儿,你看好不好?”
殷氏怔愣,她全然被崔夭夭吓到了。
“夭夭,你莫冲动。”
“我没冲动,我想很久了。”
她决绝道:“母亲,你们要么支持我,要么失去我这个女儿。”
最终,到底是崔夭夭赢了。
妥协的永远是父母。
殷氏不理解崔夭夭的坚持,但她已经无力再管束她,她已经挣脱她的桎梏,飞向她永远追不上的青天。
她所能做的,只是在一个晴朗的夜晚,将田契地契取出,当着姐弟俩的面一一数清,将更多的那份给了崔夭夭。
“你阿姐往后不打算嫁人,需要更多的财物傍身。你是男孩子,自己打拼去吧。”
崔夭夭这些年并非一帆风顺,但好在无论遇到什么,她全都咬牙坚持了下来,她心里清楚自己到底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她成为天启第一任女学监,往后,她还会是第一位国子监祭酒,她会永远野心勃勃,永远生机盎然。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想起那张清丽如玉兰的脸。
她本以为自己再见她,会趾高气扬,高高在上,“你做不到的事,我都做到了。”
但其实没有,她再见她时,脑子里什么想法也没有。
只感觉,一恍间,她们竟也分开了这么些年。
回过神来只是生气,张胜好没用,这么些年了,还是要让她跟着他受苦。
但她终究不再是小孩子了,她懂分寸,知进退了。
她没有打扰她,静静地退出她的人生。
11
雨停了。
多宝公主的添妆宴上虽下了雨,但好在崔夭夭安排妥当,宾客并不狼狈,反倒满口称赞蜀南王府招待周全。
一辆辆马车等候在蜀南王府门前,下人们忙前忙后,准备着迎候自家主子上车。
蒲韫与夫君张胜携手出来,被一个笑容可掬的嬷嬷叫住,“夫人,这边请吧,马车已经备好了。”
张胜怔住,“我们没有马车啊。”
“是东家备下的,未免路上下起雨来,淋湿了贵客。”
张胜环顾四周,果见蜀南王府为几位没有驾车出行的同僚都安排了车驾,他便也放下心来。
蒲韫先他一步上车,“走吧。”
张胜此时才注意到她身上新换的一身浅碧色裙装,“这衣裳倒是分外适合你,蜀南王府真是周到。”
蒲韫笑了笑,低声说,“不是蜀南王府。”
张胜没听清,“什么?”
蒲韫不再答话。
她掀起车帘,看见伞铺开如满塘荷叶,挤满了狭小的后门,将王府内的情景挡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清。
不由得惋惜着叹了口气。
当然不是蜀南王府,是那个最令她骄傲,她最喜欢的学生。
尾声
夜里,众人都睡了,萧多宝将守夜的丫鬟也全都遣开后,掀开帐帘,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跑了出来。
她披着大氅,提着一盏灯,那灯摇摇晃晃的一点光晕,她勉强抹黑走到宣熹殿后的小花园里。
她照约定来到假山后。
身姿颀长的男子正等在这。
他一见萧多宝就将她抱入怀里,头抵在她肩膀上,闷闷地说,“多宝,我好想你。”
萧多宝冷不丁被他抱住,灯险些在地上摔碎,她轻轻将灯放好后,抚上他后背,回拍,安慰着说,“我也很想你。”
她问:“你怎么啦?”
他不说话。
“还有几个时辰我们就是夫妻了,以后还有长长久久可以相伴的时日。”
月光温柔如水,流淌下来,照亮男子的脸,目秀眉清,唇红齿白,正是梁遇。
他清俊的脸这些日子瘦削不少,更加棱角分明,显出少年向青年过渡的棱角。
他注视着萧多宝的眼睛,“多宝,我很爱你。”
萧多宝不明所以,梁遇已经吻了上来,她贴近他,感到他面颊湿漉漉的。
这个吻很轻很快,梁遇放开她,看着她睁大的杏眼,温声哄道:“好女孩,把眼睛闭上。”
萧多宝有些羞赧地闭上眼,她等着他再次吻上来。
吻没等到,后颈剧烈一痛。
梁遇将昏倒的萧多宝抱在怀里,眼神暗了下来。
黑夜里,他喃喃道:“多宝,你要相信我,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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