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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七连续一个月没来上书房,一直卧病在床。
霍夫人溺爱霍七如命,闹到上书房,逼着崔夭夭给霍七赔礼道歉。
其实霍七没什么大事,但他自小被捧着长大,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无非是要从她这把面子讨回来。
崔夭夭一天不道歉,他就一天咬着不放。
霍垡权倾朝野,上书房的几位夫子也不想得罪霍家,便一力主张让崔夭夭道歉了事,息事宁人。
崔夭夭一开始梗着脖子坚持道:“是他先欺负我的,我没错,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没错!”
但随着她死不道歉,事情逐渐发酵开,越闹越大。
原本与崔夭夭亲近的同门忽然都远了她,几位夫子都带着责备的目光看她,崔夭夭不懂,这件事明明是霍七引起的,她不过是反抗,让他付出了代价,为什么要让她道歉?
她有些动摇,她开始怀疑,莫不然自己真的错了吗?
若是二十三岁的崔夭夭,这点事自然是云淡风轻,但于十三岁的崔夭夭而言,无异于天塌了。
谢清宴本想为崔夭夭讨个公道,但崔夭夭将她按下,“我自己承担就是,霍皇后毕竟是你嫡母,你也不好正面与霍相对上。”
崔夭夭记得那个阴翳的天,灰霾沉沉,霍垡亲临书房,给学监施压,要崔夭夭离开上书房。
崔夭夭被旁的女傅找了个借口罚跪在书房外,听候处置。
她昂着头跪着,不管来往同门如何指指点点,也绝不低头。
她反倒看开了,都说她错了,那就错啊,打死她好了。
夏时的雨,说来就来,凉丝丝的雨滴泼到脸上。雨不大,却淋得崔夭夭心冷心碎,她自觉自己已是话本子里的主角,心里想着自己倔强着流泪不屈服的样子,真是好看。
但有人打断了她的自怜自艾。
蒲韫撑着伞朝她走来,姿态行云流水,银灰色发带在她脑后飘扬起来,如见薄雾下的苍山,沉静淡然。
她走到崔夭夭近前来,脸上忽然绽开笑容,朝她伸出手,柔声细抚道:“快起来吧,没事了。”
她握住崔夭夭的手,坚决地,温和地,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霍垡从背后而来,凉凉开口,“女傅为护着这顽劣女子,竟不惜与我霍家为敌吗?”
霍垡为当朝宰辅,气势迫人,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蒲韫,无声地施压。
蒲韫屈膝福礼,“微臣岂敢。”
“但霍相。”蒲韫缓缓直起身来,不卑不亢地回望霍垡,“臣得陛下钦点,入上书房教授课业,那么上书房内,一律都是我蒲韫的学生。夭夭素日乖巧,课业出众,并未造下非要驱逐出上书房才能抵消的冤孽。
“学监问我,我自是照实情来答。若连为师长者都不公允,天底下哪还有道理可言。”
“公允?”霍垡嗤笑一声,眼神阴毒,“好,今日我算是记住你了。”
霍垡拂袖而去。
蒲韫依着礼节,屈膝福礼,明面上挑不出她一点错处。
崔夭夭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她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心满是汗,她颇为担忧地问道,“你是不是会被霍家为难?”
蒲韫似是半点都不放在心上,她理了理崔夭夭被雨水打湿的额发,云淡风轻地笑起来:“我方才为你可说了大话。你素日里并不乖巧,课业也不出众,与其担心我,不如想想,怎么把这谎给圆上。”
话毕,她撑开伞,转身离去。
背影瘦削,衣袂飘然,在斜丝细雨里,如同走进一幅苍润的水墨画中。
崔夭夭懵懵懂懂的年纪,将这幅画面记了好些年。
她从前没想过自己的以后。
她觉得自己的以后大概就是和姐姐妹妹们一样,照崔氏的安排,嫁出去给人操持家业,生儿育女。
但她现在忽然不这么想了。
蒲韫学识渊博,博闻强记,课上往往引经据典,讲到精彩处,神采奕奕,明明不施粉黛,却圣洁如神女。
她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模模糊糊又边阔清晰的构想。
她想,谢清宴会成为女帝,而她会成为她座下最正直清廉的国子监祭酒。
和蒲韫一样的公正,正直,清廉的女傅。
她仿佛找寻到了人生的方向,每一日都过得精彩充实。
就当她以为,未来会这么平稳地铺开来时,蒲韫给了她当头一棒。
她说,“我要成亲了。
“等我成亲以后,就不再是你们的女傅了。”
8
谁都没想到崔夭夭竟会激烈反对。
她当时听见蒲韫要成亲,好半晌没能缓得过神来,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不敢置信,她颤抖着声音问,“你为什么要成亲?”
蒲韫一时被她弄得糊涂,她一霎时疑惑自己对崔夭夭说的究竟是喜讯还是丧讯。
她一头雾水,“我年纪到了,也是时候该成亲了呀。”
“那男人是谁?”
蒲韫此时还耐心道:“他是我同乡,我们早有婚约,今年中了进士。”
崔夭夭心乱如麻,“为什么要与他成亲呢,你留在上书房和我们一起,不好吗?为何要成亲,为了一个男人,辞去上书房的差事。你年纪轻轻就是女夫子,你学识这样渊博,未来做国子监祭酒也未尝不可,你怎么能……
“怎么能委身这样一个普通平庸的男人?”
她到底是没憋得住,一口气说了出来。
蒲韫平静地喝止她,“夭夭。这是我的选择,你不该置喙。”
“为什么不能!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啊!我不要你成亲。”
崔夭夭眼泪极多,一激动就涕泗横流。
“不许闹小孩子脾气。”
“女傅我没有在闹,我就是心痛你……”崔夭夭哽咽地说不下去,她不是不曾见过妇人在婚事中的惨状。
再如何鲜妍如花的女子,成亲后都再不能潇洒肆意,她们无不模糊面目与姓名,将自我溶进喂养孩童的乳汁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零落成泥碾作尘。
在崔夭夭的畅想里,十年后的蒲韫,或是站在更高的讲坛,领受更高的官阶品级,或是修书著学,于故纸堆中安然一生,但无论如何,她都一直是她。
是清丽如玉兰的她,是安静恬淡的她,是超凡脱俗的她。
无论如何,都不是嫁给一个平庸之人,成为在琐碎的操劳里,磨灭自己的,千篇一律的少妇。
蒲韫严肃地道:“夭夭,你所说的那些,是你想象中的我,并非我自己选择,你绝不该将自己的想象强加到我身上。何况,这世上何曾有过女子当国子监祭酒的先例?”
“没有先例,那我就是先例。”
崔夭夭倔强道:“女傅,是你教我的,敢为人所不敢。为何到了你这里,你就妥协了呢。”
面对这样一张年轻的,花骨朵似娇嫩的脸,蒲韫无言以对。
她尚且生机勃勃,有无穷无尽的力气去闯,去同这世上的一切不公不平碰得头破血流,但她不行了。
蒲韫心中叹息。
她不行了。
她在这上书房是受人尊敬的女傅,但她一旦走出去,她就只是一个没有成亲,没有生孩子的女人。
父亲离世前,对她未成婚一事耿耿于怀,母亲年前也大病一场,兄弟姊妹各自成家,早有了自己的生活。
说实在的,她就是受不住孤寂了。
她早过了成婚的最佳年纪,没什么可挑拣的资格。
张胜待她不错,又相貌端正,其实是一门不错的婚事。
蒲韫叹息,“夭夭,人在这世上,哪有不妥协的时候。难道你与公主还能这么一辈子陪着我吗?”
“我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一辈子陪着你!”
崔夭夭倔强着,不肯服输,“你是我的女傅,我为什么不能一辈子陪着你,一辈子对你这么好?”
“夭夭。”
蒲韫放软了声音,有些哽咽,“你还太小了,你真的太小了,你不知道一辈子有多长。”
崔夭夭见她哭,再狠不下心说那些伤人的话,她呜咽着耍赖,“你不能成亲,不能离开上书房,你走了,我会怪你一辈子。”
蒲韫含着泪望着她,不舍,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崔夭夭是从那时起明白的,面对要离开的人做好的决定,小孩子的哭闹,就不管用了。
蒲韫到底还是与张胜成了亲。
婚礼在崔夭夭看来很寒酸。
她的嫁衣那么素,不曾满绣飘金,也没有凤冠霞帔,四人抬的小轿,吹吹打打在城东走了一圈就算了事,连成亲的院子都是赁下的。
崔夭夭怎么看怎么觉得委屈了蒲韫。
她本有意要扫张家的脸面,故意想将贺礼堆满张家院子,被谢清宴拦下。
“你这样,只会叫女傅为难。”
崔夭夭这才勉强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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