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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女儿不孝,自是作母亲的未曾教养得宜。
凤霄当夜便到凤阳王妃李氏房中大发雷霆,下人们都退得远远的,谁也不敢去惹这个晦气。
凤霄走后,李氏含泪收拾了一地狼藉,严令下人绝不可外传,更不可叫世子郡主知晓。
等到凤吟翌日来给凤阳王妃请安,看见她眼角青紫,又惊又怒:“母妃,他又打你了?”
李氏勉强笑道:“没有,母妃自己不小心,起夜时撞至妆台上了。”
凤吟垂眸,咬牙,一言不发。
李氏关切地握住她的手:“才入秋呢,你这手便这样凉。阿吟,往后你作何打算?”
凤吟低低答道:“风哥儿现如今养在我膝下,总归要等到他成年。”
“不论如何,你听母妃一句劝,万事要听你父王的话,他叫你再嫁也好,支撑威北侯府门楣也罢,你听他的就是。千万别同他起了争执。”
李氏的眉眼生得很是温婉古典,像古画上的人,此刻满眼哀凄,泪珠盈睫,大家闺秀积年的礼仪教养叫她哪怕落泪都不堕姿态。
凤吟心底潮湿了一大片。
她的柔婉顺从似一片温暖沼泽地,温和地没过她的头顶。
又是这样,每回都是这样。
凤吟小时候也曾表现过对刀剑兵法的兴趣,但她胆敢穿上骑装,拿起刀剑,父王便会大发雷霆:“你就是这么教养女儿的?把她养得没半分女子模样?”
他发脾气时满脸涨红,像发怒的野兽,将儿女仆从全都撵出去,房中只传来母妃的哭泣求饶声。
凤吟被吓得连忙脱下身上的骑装,扑在门上哭着求道:“父王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不敢了……”
她再也不敢说她要学骑射,她乖乖地被母妃打扮成娇滴滴的小郡主,晃着缀有金铃的绣花小鞋坐在演武场边,期盼地伸长脖子,等待凤折长箭正中靶心,意气风发地打马而来,俯身笑着爱抚过她的头顶。
“乖妹妹。”
她晃着脚尖,金铃响起,才叫她从缠足的疼痛里稍挪两分思绪。
裹足有点疼,但母妃与嬷嬷都说,以后会好的。
她从那时知道,一个女子,最好的形容是纤纤细步,精妙无双,端慧贤良,宜室宜家。
她按照父兄的期待一丝不苟地长大,但她最终收获了什么?
是她被父族毫不犹豫地放弃,被亲哥哥一根一根掰开手指,送到要取她性命的人手中。
大婚那日,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既然上天垂怜,给了她生还的机会,她便要向所有人讨还她应得的部分。
凤吟陡然抬起眼,李氏被她凶狠的神情吓了一跳。
“母妃,忍让没有用的。”
李氏一惊。
“你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了,他会因为你的忍让有丝毫的愧疚与悔恨吗?他不会,他会愈来愈肆无忌惮,因为他知道你不敢与他抗争,你永远会为了儿女忍让。”
“阿吟!”
李氏想喝止凤吟,但她反手攥住李氏的手,感受到母妃的颤抖,凤吟安抚似的又近了一步,李氏被迫站起,她忽觉眼前的女儿陌生非常。
明明还是同一张脸,可是她竟然觉得已经不认识女儿了。
凤吟眼眸黑白分明,黑色瞳仁直勾勾地盯着李氏:“母妃,你要敢同他争,将真正的实权握在自己手里,叫他忌惮你,他动手前才会有顾忌,才会权衡利弊,将你,将我,放入他考虑的范围。否则你我,永远是他能随时舍弃与利用的棋子。”
“阿吟!别说了!”李氏一把捂住凤吟的嘴,眼里透出哀求,“你到底从何学来这些歪理?”
凤吟将她的手拿下来,眼中流下泪来:“母妃,若我说,父兄要杀我呢?母妃,现在唯有你能救我。”
李氏身子剧烈一抖。
7
凤吟就这么在凤阳王府留下。
凤霄本不愿意,但凤吟一进门就病倒,名医前来诊治,直说必须静养,不能挪动。
凤霄没办法,只能咬着牙留下了凤吟。
凤吟若这时死了,中安军就直接归了张凌风,张凌风又并非凤霓裳亲子,与凤霄这个舅舅更是没什么情分可言,凤霄不会做这样的赔本买卖。
凤吟机关算尽,到此时也不敢松气。
凤霄暂时放过了她,但凤折没有,凤折像一条暗处的毒蛇,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冷不丁地扑上来咬她一口。
为了让凤折有些事做,凤吟与李氏合谋,从扬州买来几个年轻女子,给凤霄做了通房。
凤霄并非贪恋美色的人,但没有男人不喜欢新鲜,花一样的年轻漂亮的女孩,就算不动心,也忍不住不碰。
那几个女孩儿都受过专门的调教,李氏又放了话下去,“只要能为王府添丁添福,都抬作姨娘,给正经名分。”
女孩儿们于是卯足了劲地留住凤霄。
很快,其中一个就怀了孕,李氏护着她生了下来。
是个男孩儿。
凤霄老来得子,十分得意,对这个孩子竟比对凤折还要好上十倍。
生下这孩子的侍妾叫秋媛,美貌识趣,又通些文墨,从来没有忤逆凤霄的时候,什么都顺着凤霄来说。
凤霄老了,耳根子和心一起软了,疼秋媛像疼心尖子一样,生下幼子后特意给她请了个侧妃的名位。
秋媛也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有了孩子,有了依傍,有些事她自然就要想了。
后院不大,什么事都传得快,李氏听了,抿着茶,轻蔑地笑着,“仗着年轻貌美勾着王爷罢了,世子已经成年了,她那个,是拍马也赶不上的。”
李氏在后院遇到秋媛,自然要教训她,三天两头的罚跪已是常态,偶尔夜里头风发作,秋媛睡得再熟也得爬起来侍候她一晚。
秋媛也算心性坚毅,一声不吭地忍下来,哪怕凤霄从旁人口中得知她遭了为难,秋媛也一声不吭,只是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凤霄大怒,与李氏大吵一架,隔天就将凤折派出王府去办差了。
凤霄走时十分生气,“这次就算给你个教训,我看你没了儿子,还凭什么在后院作威作福。若再有下次,你休怪我对你和凤折都不留情面!”
凤折骤一听得命令,还懵然不解,直到听了自己母妃是怎么在后院为难秋媛与幼子的,他只恨得咬碎牙齿,却也为时已晚。
他实在没想到,母亲竟然会站在凤吟那边,而将他赶出府。
他走那天,凤吟特来送他。
凤折的眼神像是要将凤吟身上盯出一个洞来,“你我亲生兄妹,就非要到如此地步吗?”
凤吟将凤折攥着她手腕的手指一根根掰下来,笑靥如花地道:“哥哥,在哪办差不是办差呢,你早晚会习惯的呀。”
凤折眉间戾气甚重,却竭力装出一副亲近的面孔,“阿吟,你不要迷了心窍,权势都是虚无,你我兄妹,血浓于水,难道还比不过那些世俗之物吗?”
凤吟仍笑着,“那兄长就要祈祷,珍贵的亲人不要挡了我的路,否则,我也只好割舍了。”
凤折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妹妹还是自己的妹妹,脸还是同一张脸,大大的杏眼笑起来与小时候一模一样,但他就是,不寒而栗。
他什么都不再说,驭马而去。
8
凤吟以为凤折已是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但她没想到的是,凤折走了,有些事才刚刚开始。
威北侯府火灾后一年,已经修葺好了,凤吟顺理成章地带着张凌风搬回威北侯府。
她要想办法将中安军握在自己手里。
凤吟的路没那么好走。
云中素来传统,本就看不惯女人掌权,哪怕凤吟打着为亡夫守家业的旗号,也没有将领买她的账。
陛下从京城派来给凤霄做副将的郭子安,像颗软钉子,无论凤吟是威逼还是利诱,他都淡淡的,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
但若有必要,郭子安也会帮她一把,其余时候他都不声不响。
张烨的旧属不愿就此编入凤霄手下,也不想听从郭子安的指挥,渐渐军纪涣散,无从归心,凤吟瞧着这军队无主,偏自己又收不了。
心跟油煎似的,嘴上都急出水泡来了。
一日,她撑着手肘靠在窗旁,正想着到底怎么才能把中安军笼络过来,忽然被一声“给母亲请安”唤回了神。
眼前的少年已经十七岁了,躬身给她请安,半个身子的阴影将他笼罩在里面,她回神,说一句,“免礼。”
他呈上一盒冰花霜,低声说,“近来天气炎热,母亲有些上火,这个祛热是再好不过的,儿子特来奉上。”
他们的年岁相差无几,凤吟总不太习惯他这么叫她。
他走后,凤吟一直怔神瞧着他背影,少年下颌轮廓清晰,目光坚毅,走路带风似的,三两步就走出了她院落。
瞧着就很有劲。
凤吟若有所思。
她惦记人,自然也有人惦记着她。
凤吟意识不到,自己这个寡妇还是个香饽饽。
张烨的兄弟众多,惦记着威北侯府这泼天富贵的并不止一个。谁娶了凤吟,谁就有了名正言顺接管中安军的理由。
兄终弟及嘛。
胆小一些的上门给凤吟献殷勤,胆大些的……
那日凤吟睡得正熟,迷迷糊糊感到热,好像自己被笼在一个蒸笼里。
她睁开眼,黑色的脑袋在她身上蠕动,一张人脸抬起来,吓得她魂飞天外,尖叫了出来。
来人是张煜,张烨的几个弟弟之一。
他将丝帛塞进她嘴里,低声哄着她,“嫂嫂,我对你是真心的,你刚嫁过来兄长就没了,没被人好好疼过吧……”
凤吟用腿抵住他,想踹他,反被他抓住脚踝,拼命挣脱而不得。
凤吟挣扎,不肯叫他如愿,她眼角有泪,心想自己今日莫非要折在这卑鄙小人身上了吗,她眼眸带泪,折射出的恨意灼人。
她想,等她缓过神来,非将这人千刀万剐。
张煜被她的眼神吓一跳,扯过一旁的衣裳盖住她的眼。
“砰”一声响。
她身上的压制被人大力扯开,凤吟坐起身来,甩开蒙眼的衣裳,发丝凌乱地黏在脸上,她瞧见张凌风如拖死狗一般地将张煜拖到门外扔开。
凤吟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望得张凌风窘迫,磕磕绊绊地解释,“我路过你院落,听得你叫声,进来又看见侍女都被迷晕了,这才冒昧地闯进来……”
她不听,仍凝视着他。
张凌风避开不敢看她眼睛,却瞧见她脖颈上几条刺眼的红痕,她肌肤娇嫩,这是被张煜勒出来的。
她周身凌乱,反倒显出几分素日没有的风情。
他脸红透了,不敢看她。
半晌没听着动静,张凌风再转头,却不想,凤吟已到他跟前,他的眼神被抓个正着。
他忙退了几步,“儿子该避嫌,先告退了。”
却不想被凤吟拉住手。
她的手比他的手小好些,柔柔的,带着些滑腻的汗,灼热的温度烫得他一跳。
她说,“避嫌?
“你以为你避嫌就没事了?
“你以为你走了就没事了?”
她轰一声推开门,门外七零八落地躺着被迷晕的侍女。
她凝神看他,“只要我是这威北侯夫人一日,这样的事就永远不会停止。”
他被她说得低下头,好像是自己的错一样,他道歉,“对不起,今夜是我疏忽了,往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她反问,“你道什么歉,难不成你心悦我?平日一直关注着我这院子里的动静?”
他不答。
他也不能答。
但少年的眼神比火还炽热,凤吟从他的心跳里知晓了答案。
她搂上他脖颈,她在他耳畔低语,“与其是旁人,我倒宁愿是你。”
是谁?
他知道自己正慢慢滑向错误,可这错误如此芬芳。
她细白的手指勾着他的衣带,平静地,坦然地:“你知道外头的人都怎么说咱们俩吗?”
他不能回答,双手正握着她的腰,心跳砰砰,凤吟伏在他肩头,肌肤的温热透过轻薄衣裳,烫到他。
海妖还在唱:“来吧,别白担了这虚名。”
他终于落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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