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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宴来时瞧见的就是他这般模样。
她倒还记得第一次见凤折时的样子。
她化名阿厌,前往云中给凤折下套,在云中最高的酒楼上,暗桩在她身旁低语,“中间那位,就是凤阳王世子了。”
其实哪怕暗桩不说,谢清宴也能认出谁是凤折。
因为他实在太出挑。
一堆纨绔子弟中,唯他仪态雅正,哪怕坐在最角落,也是人群的焦点所在。
他随手打着一把水墨画扇,嘴角噙着笑,漫不经心地听着身边人说话,偶尔搭腔。
眼神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观察着所有人。
那年凤折才十八,但他文气卓绝,武艺双修,一手连珠箭使得出神入化,春猎秋猎出尽风头。
脸上带着青年人独有的心高气傲,只觉天上地下任我遨游。
很好理解的轻狂。
谢清宴利用了他的轻狂,第一次见面假扮女奴,把他绑在床头,将他的自尊碾个粉碎。
而后挑起他与妹妹凤吟相争,将他逼得跌落神坛,为谋出路不得不与谢玉真合谋,赌上全部的身家性命。
可以说,凤折如今的狼狈不堪,是她一手造就。
谢清宴慢慢地走过去,靠近凤折,凤折仍旧握着利刃,身体紧绷,仿佛会随时暴起杀人。
“陛下小心!”温流护在她身前。
凤折听得这话,手将利刃握得愈发紧了,像一头马上会扑上来撕咬的野兽。
谢清宴无声地制止温流,走到凤折身前。
她说,“我是阿厌。”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凤折紧绷的神情松了下来,露出如孩童般的懵懂。
“哐啷”一声响,他松开利刃,精铁掉落在地。
他跌跪下身,委屈地呜咽一声,环抱住谢清宴的腰肢,头抵在她小腹。
他说,“阿厌。你能不能,对我好一些。哪怕可怜可怜我呢……”
谢清宴的手抚过他后颈,感受到他哭得颤抖,她毫不犹豫,起手劈晕了他。
她眼神示意太医,“给他上药吧,现在安静了。”
6
意识昏沉时,凤折一直在想,他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人的。
少年时候,凤折最讨厌的人就是父亲。
凤霄是云中的王,回到凤阳王府,更要当王了。
王的命令,是不容许任何人反抗的。
在凤霄眼里,凤阳王妃也好,旁的姬妾也好,不过都是他用得顺手的物件儿。
凤折是第三子,在他之前,母亲凤阳王妃李氏有过两个孩子。
第一个孩子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内院残酷的争斗中。
第二个孩子生下来了,却是女孩儿,凤霄来看过一眼,赏了些东西就走了。
李氏尚未出月子,凤霄就已有新人在怀,她不是不曾哭闹,但凤霄说,“我凤阳王府不能没有继承人。”
李氏月子里哭闹一场,伤心又伤身,染了风寒,过渡给女儿,那女婴尚未满一岁就亡故了。
李氏膝下无子,凤霄素日不太给她体面,王府里稍微得宠的妾室都可以压她一头。
在李氏生下凤折以前,她是凤阳王府乃至整个云中的笑话。
李氏不知咽了多少苦药,流了多少眼泪,才拼死生下凤折,哪怕生产完已经耗尽力气,她也是确认凤折是个男孩儿以后,才倒回床上。
她哭着握着自己奶嬷嬷的手,“嬷嬷,我终于熬出头来了,终于。”
凤折占了嫡,又占了长,被凤霄请立为世子,李氏嫁进凤阳王府三年半,到凤折成为世子的那天,她才算是真正地站稳了脚跟。
凤霄对凤折的教养极为严厉苛刻,李氏则万般溺爱这个她来之不易的儿子。
凤折理所当然地更喜欢阿娘,娘身上的味道总是香的,手掌心是温热的,会藏着一块他爱吃的桂花糕。
那日,习武过后,他缠着阿娘,想多吃一块桂花糖糕。
阿娘为难地说,“阿娘只藏了一块在身上,明日,明日好不好?”
凤折小时候不懂,只是扭着,“不行,不行,我就要今天吃,阿娘好没用,连块桂花糕都不能给我吃。”
李氏咬着唇,狠狠心,吩咐贴身丫鬟,“去给爷端一盘桂花糕来。”
丫鬟欲言又止,“夫人,您明知道……”
“快去。”
那天,凤折如愿以偿地吃到了他想吃的桂花糕。
代价是,李氏当众挨了凤霄一巴掌。
凤霄很生气,“你以为你是在对你儿子好吗?小小年纪就管控不住自己那点口腹之欲,往后我怎么放心把王府交到他手里?”
李氏捂着被打的半边脸,红了眼,“凤霄!我是你明媒正娶的王妃!我儿子吃块糕饼我都做不了主吗?他才多大,不过是一时贪嘴,怎么就说到往后了?”
“妇人愚见!”
凤霄根本不屑于与她争辩,甩手要走,“往后,你别想再见到你儿子。”
李氏不肯,拽着他的手哭道,“你凭什么不让我见我儿子,他是我生的!”
两人争吵的最终结果,是李氏挨了打。
凤折被下人牵着带过来,母亲坐得离他很远,眼睛哭得红肿,脸上青紫交加,像是被驯服的母兽,噙着泪看他。
凤霄让人重新端了一盘桂花糕来,他亲自送到凤折眼前。
凤折在父亲面前,乖巧异常。
凤霄尽力将语气放得柔和,“你不是爱吃这个吗。快吃。”
凤折听到的仿佛不是疼爱,而是一句命令。
他不敢反驳,用手抓着桂花糕就开始往嘴里塞。
吃过一盘后,凤霄招手,又端来一盘。
凤折怯生生地说,“父王,我已经饱了。”
“哦?”凤霄神情莫名难辨,“你这就饱了?
“我看你没有,下午不是还和你阿娘要糕吃么?这会子吃个够。”
李氏忍不住插嘴,“孩子说他已经饱了。”
凤霄目光阴恻恻,看得凤折悚然一惊,他连忙往嘴里塞桂花糕,“父王,谢父王恩赐,儿子不胜欢欣。”
凤折那天,最终也只吃下一盘半桂花糕,他吃到最后实在吃不动了,仰倒在桌上,涕泗横流地求饶。
凤霄居高临下,“阿折,别以为你母亲能护着你。这座王府所有的人和物,主宰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只有当我允许的时候,权力才会生效。旁的任何人,都不行。”
凤折记得那个雨夜。
哭泣的阿娘和独断的父王,一面势弱,一面势强,他厌恶父亲专断的嘴脸,他在心底发誓,他说永远不要长成父亲这个样子。
他要变得更强来保护母亲。
他学会了压抑自己的欲望,再不将自己想要的摆到明面上来。他懂得要徐徐图之,要不动声色,要迂回婉转地达到目的。
他开始懂得怎么讨好凤霄。
凤霄见证着他一日一日的变化,逐渐变得欣赏。
终于,在凤折拉弓,精准射中郊外南飞的一对大雁眼睛后,凤霄道:“年后,你搬去柏言院住吧。”
柏言院是凤霄未承继王位之前所住的院落,此举暗示之意甚浓。
凤折自然应是。
7
凤折搬去外院开始,凤吟成了李氏唯一的念想依靠。
凤吟性子活泼,养在后院,被娇宠得天真烂漫,凤阳王府上上下下,没有人不疼爱这娇滴滴的小女孩儿。
连凤霄也不例外,他儿女众多,凤吟是他最疼爱的那个。
凤吟的百天宴,凤霄遍邀云中上下来为她庆贺。
周年更是大摆三天筵席,向所有人宣布,凤阳王府尊贵的小郡主周岁了。
凤吟不能食蟹,凤霄就下令,从此凤阳王府的食单中不能再有蟹。
凤阳王爱女,云中城内人尽皆知。
凡是凤吟的心愿,凤霄没有不满足的,只有涉及到一个人的才会例外。
凤霄的妹妹,凤折最小的姑姑,凤霓裳。
凤霓裳未出嫁之前,性子比凤吟要野上十倍,她酷爱赛马,凤霄就在云中城的近郊给凤霓裳浇筑了一块校场,任由她自在地驰骋奔腾。
校场由一层一层的黄土铺设压紧压实,造价极其昂贵,远胜寻常女子的脂粉首饰。
云中的老人都记得霓裳郡主傍晚从近郊打马归来的场景,那么鲜艳的骑装,那么明媚的笑容,绚烂夺目,无数女子都在心里羡慕过这一对姑侄。
“有凤阳王这样的兄长与父亲,真是女子之大幸啊。”
凤霓裳十八岁之前,凤霄对她几乎是百依百顺。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这种百依百顺,会是一生一世的。
她十八岁时,有了自己的心上人。
那个书生家世不显,但胜在门风干净,一家子都是明事讲理的人,老大人一辈子没有纳妾,守着妻儿,日子过得满足平静。
凤霓裳早就受够王府内宅的争斗,她所求的只有一个一心一意的夫君。
她牵着书生的手跪到凤霄面前,满心欢喜地想让凤霄允婚。
但凤霄只是冰冷地下令,把书生赶了出去,将凤霓裳囚在她自己的绣阁之中。
“霓裳,你的婚事,我早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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