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秀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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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撷秀坊是京城最大的绸缎庄子，京城最时兴的衣裳样式几乎都是撷秀坊绣娘的手艺。

    有几位绣娘因着手艺出众已被选至宫中，专为女帝陛下裁衣。

    掌柜的不说见多识广，但也伺候过诸多贵人。

    但像今儿这位这么跋扈铺张的，他也是第一次见。

    姑娘一来就傲着面孔瞧人，颐指气使，“把你们这儿最好的料子拿来瞧瞧。”

    店小二赔着笑脸，选了两匹香云纱与蝉翼纱给她看，谁知她看后冷笑一声，身后的丫头就一剪子将那两匹灿若云霞的缎子给剪了个稀烂。

    “诶！姑娘！这可是上好的缎子，你刚刚剪的可是数十两黄金啊！”

    那姑娘柳眉倒竖，“上好的缎子？你拿我寻常糊窗户的布说这是上好的缎子，打量着我穷乡僻壤来的蒙我是吧？总说撷秀坊有多少多少样式，我瞧着也就这样。”

    掌柜的眼瞧着她不好打发，忙将小二拽到身后，自己躬身下请，“贵人要看的料子，在里间。”

    姑娘斜睨了一眼掌柜，皮笑肉不笑，“撷秀坊好大的规矩体统，还要我亲自去看？”

    她闲闲坐下，翘起手指欣赏自己新涂的蔻丹，吩咐道，“叫你们的绣娘都出来，把看家的本事与做过的衣裳都说与我听听，我再瞧着选。”

    掌柜的见她这么大气派，面上也不敢怠慢，只得一面照她的吩咐做，一面让人上茶点。

    他不由得悄悄打量这骄矜的女人，半翘着腿，一只鹅黄宝相花纹云头履从水碧色罗裙中探出，身穿碧罗花衫，袖大尺余，外套绛红底花半袖，披白罗花帔，遍身罗绮，珠翠满头。

    外头天热，她发髻松散了些，额上香汗点点，肌肤滑腻如玉，莹润透红，娇艳如同一株夏日新荷。

    掌柜的在心里琢磨，这究竟是位女娘还是位夫人？到底是哪家的？

    他在京城待了这么久，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

    若说是小女娘，她挽着发髻，不似少女妆扮，若说是正头夫人，哪家夫人如她一般做派。

    掌柜打着肚皮官司的功夫，那女人已将撷秀坊绣娘近来的绣品瞧了个遍，皱起眉头，“不好不好，没一件能瞧得上眼的。”

    她眸光一转，凉凉的眼神落到掌柜身上，掌柜的被她看得背脊发麻。

    “掌柜的，莫不是还藏着私？”

    “姑娘这是哪里话，我们上下的绣娘都在这了。您若当真瞧不上我们撷秀坊，也可另寻绣坊。”

    掌柜此时心里也有火了，但面上还是答得滴水不漏，不卑不亢。

    那女子原想走了，余光却不知怎地瞥见绣坊角落的一抹艳色，“等等，这条裙子，瞧着倒还不错。”

    这是一条花间裙，珠白与晚霞紫的异色绫锻交错织就，如同雨后傍晚的天色，烟霭一般朦胧，极为特别的颜色。

    掌柜的顺着她手一看，心里暗道不好，忙躬身赔罪，“贵人还是换一条吧，这是旁人早就定好要取的。”

    “旁人定的又如何，我出十倍价钱就是。”

    那女子满不在乎的神情，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儿了。

    掌柜脸上含笑，却是坚决的拒绝，“恐怕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十倍价钱给你们撷秀坊，十倍价钱给定了这条裙子的那位姑娘，这般还不行吗？”

    掌柜见她不死心，不得不说实话，“这条裙子，是福瑰郡主定下的。”

    “福瑰郡主？”

    正说着，连青鸾的侍女小缘到了，“掌柜的，我来取我家郡主订下的那条花间裙。”

    掌柜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女子已开口道，“这条花间裙我瞧上了，姑娘不妨回去问问你家郡主，能否割爱。”

    小缘冷笑一声，“你们撷秀坊真是越来越会办事了，我们郡主定下的裙子，也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置喙的？”

    那女子手中帕子点了点额角香汗，“不给啊，不给那就抢吧。”

    她身后几个粗使嬷嬷围了上来，将小缘团团围住，另有侍女去取那条裙子。

    小缘惊叫，“天子脚下，你们这是什么强盗做派！”

    粗使的嬷嬷毫不留情给了她一巴掌，小缘被扇得眼冒金星，被粗使嬷嬷踩在脚底下。

    那女子恶劣地笑着，几锭金子劈头盖脸地砸到小缘头上身上，“这是裙子钱，拿回去给你们郡主吧。”

    掌柜夹在其中左右为难，“诶，诶，两位贵人，诶！这是什么事儿啊！”

    掌柜叫来人，“还不快去醉仙居告诉东家，这里出事了！”

    2

    撷秀坊本是管宁手下产业，他骤闻此事也颇为吃惊，“谁这般嚣张？”

    他往里间去看，将正在偷酒喝的萧多宝抓出来问，“你干的？”

    萧多宝被他提溜在手上吱哇乱叫，“胡扯！本公主去你那定裙子都是白嫖，我什么时候给过钱？”

    “小兔崽子，我说这账怎么对不上呢！”

    萧多宝才不怕他，理直气壮地摊摊手，“管老板，你现在与其跟我吵架，不如赶紧去查查这女子是谁，等到陛下问你你还答不出来，有些人就要遭殃咯。”

    管宁不得不放开她，咬牙切齿地威胁道，“小兔崽子，你给我等着。”

    萧多宝才不怕他，管宁走了，她又钻回醉仙居的酒窖，“把管宁私藏的好酒统统给本公主端上来！”

    这事本不难查，管宁半个时辰后就得到了答案，他听着下人的奏报，颇有些吃惊：“你说什么？”

    眉斧的人也觉得离谱，但她们查到的确实如此，“确实是滇郡王的爱妾夏氏，秀荷。”

    南诏近年来发现的银矿一座接着一座，地方土司生了异心，谢清宴择了其中势力最大，最愿同朝廷亲近的土司给了郡王爵位，意图分裂南诏势力，增强对地方的掌控。

    事实证明的确奏效，南诏这几年内斗严重，没有停歇的时候，自然也就没有再与朝廷抗衡的能力。

    滇郡王府一直以来对女帝都算恭敬，此次女帝寿辰，也特地进京朝贺。

    但一个妾室都这么大排场，那滇郡王府的财力岂不是……

    涉及南诏边境，这事儿就没那么简单了，管宁亲自入宫禀报。

    此刻的滇郡王府也早得了消息。

    滇郡王身边的幕僚姓刀，刀师爷此刻急得团团转，恨不能给那千娇百媚的女人两巴掌。

    “你怎么能这么大张旗鼓地去抢福瑰郡主的一条裙子？你让旁人怎么看滇郡王府，怎么看王爷！？

    “此次进京，我们本来就要谨小慎微，低调做人，你现在这么一闹，不是冲着满大街喊，说滇郡王府有钱，都快来宰？”

    秀荷扑哧一声笑了，依偎着高位上的男人坐下来，娇声唤他，“是王爷说的，我要什么都可以，不过是条裙子，王爷还能同我生气吗？”

    “不会。”男人纵容地瞧着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虽说不大妥当，但秀荷想要，也不是什么大事。刀叔，备份礼，我去给郡主赔罪。”

    这位郡王爷远比京城众人想象的要年轻，最多不过二十六七的年岁，只是瞧着身子不大好，脸色苍白，眉目文秀，唇色淡淡，身子瘦弱，似是中气不足。

    刀师爷恨铁不成钢，“王爷！”

    “好了，去准备吧。”木乐临眼神宠溺，抚过秀荷发顶，“哪年进京不是海量的银子流出去打点，秀荷替爷闹这么一场，倒是省了些事。不怕京官管爷要钱，爷怕的就是他们不来。”

    刀师爷叹口气，“王爷您就纵着她吧，王府迟早赔进去。”

    木乐临全当没听到，温声对秀荷说，“晚上穿着那条裙子给我瞧瞧。”

    秀荷自然应是。

    刀师爷恨她恨得咬牙切齿，木乐临一走，他就垮下脸来，眼神凶狠地对着秀荷说道：“你最好老实些，不要再给王爷惹事，否则，拼了这条老命，我也非得杀你。”

    秀荷可半点不吃他威胁，她笑语盈盈，打着团扇，“师爷，您要能杀我，尽管来杀，只看杀了我后王爷能不能饶得了你。”

    她说完，轻蔑一笑，步子袅娜，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