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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真听得侍女禀报,很是兴奋,太医方才给她诊过,她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她想连祁会很开心的。
谢玉孝陪在她身边,他问她,“真真,在天启不开心吗?为什么要回去呢?”
谢玉真当时满心满眼只想着,连祁要来了,她抚摸着小腹,羞涩又幸福地答道:“在天启很开心,但是我想连祁了。”
“真真,你爱上他了吗。”
谢玉真想了想,“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如果和连祁共度一生,应当是很愉快的。”
她低眉笑着,眸光里漾着水,肌肤莹润剔透,像一颗剥了壳的荔枝。
侧面看过去,额头饱满,鼻梁挺拔,念及那个人名字时,唇角微微上翘,红艳丰盈。
她不知道她此刻美得惊人。
是谁让她美成这样。
那个人出现了,打扮成天启人的模样,出现在宣德门下,他看见宫墙上的她,扬起眉,昂着头,万般得色,等着她向他奔赴而去。
谢玉真眸光一亮,奔向宫城城墙,与他相视而笑。
谢玉孝不声不响地站在她身旁,他看见她笑靥如花,不知在想什么,他说:“放箭。”
谢玉真的表情凝固了,连祁尚未得知发生了什么,箭矢便如瓢泼大雨一般射出。
太快了。
万箭穿心。
连祁跪倒在地,临死前还睁大了眼,不敢置信。
情蛊在谢玉真心头翻腾,她亦承受一场万箭穿心般的疼痛,猛然呕出一口鲜血,跌伏在地。
她扶着城墙,问谢玉孝,“为……什么……”
她以为,他至少会念旧情,他不会伤害她。
谢玉孝轻声答道:“真真,你还要问我为什么吗?因为你想同他过一生。真真,我,我们才是一家啊。”
谢玉真捂着心口,痛苦万分。
“谢玉孝,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谢玉孝爱怜地抚过她脸颊,像从前一样。
“真真,想杀我就尽管来吧,如果你能得手的话。”
15
谢玉真的二十四岁生辰,谢玉孝很兴奋地要给她大办一场。
“就像母妃在时的那样。”
他如同当年的霍贵妃一般,从年前就开始操持,他前来询问谢玉真意见时,她都只有淡淡的一句,“兄长看着办吧。”
生辰当日,她就像一个精致的木偶,被打扮好了推到人前。
谢玉真唇角弯了一天,她在这世上已没什么牵绊,没什么好伤心的,当然也就没什么好开心的。
谢玉孝却执意要给她一个惊喜。
他带她回到了绿园。
绿园的种种布置,与她十五岁的及笄礼一模一样。
故景重游,世事却已沧桑巨变。
到了才发现,谢玉善也在。
她在北辰听闻他早已身亡,猜到他是为避谢玉孝风头假死远遁江湖,不知为何,今日他竟会在。
谢玉善比之从前,少了几分风流倜傥,多了些人夫的稳重。
他对面坐着的是霍璇。
霍璇打扮得珠光宝气,她如今是谢玉孝的皇后。
谢玉真进来,与他们一一打过招呼。
霍垡是最后才到的。
谢玉孝制止了霍垡行礼,他笑容满面地招呼他们坐下,“今日都不必拘谨,我们一家人,好好地吃一顿饭。”
他话还未说完,霍垡已起身谢恩,他夸张地垂手作揖,“臣谢陛下赏!
“陛下之光辉照耀臣身,臣之饮食皆仰仗陛下恩赐……”
谢玉孝温和地打断他,“说了,今日是家宴,是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顿饭。”
霍璇冷冷地笑,“娘娘都死了七年了,姓霍的与姓谢的,算哪门子一家人。”
霍垡喝住她,“阿璇,不可对陛下无礼。”
“你当然对他有礼,你如今就是他桌子下乞食的一条狗,但我忘不了当初究竟是因为谁,给霍家惹来滔天大祸。”
“好了。”谢玉孝喝止,“吃饭。”
一桌人各怀鬼胎,沉默用饭。
谢玉孝有意想说些往事,但除了霍垡,没有人配合他。
谢玉孝自觉无趣,终是没再开口。
寂然饭毕。
谢玉善站起身来,朝谢玉孝行了个大礼:“皇兄,关于滁州水患,臣弟有事要禀。”
“家宴,不谈国事。”
“皇兄!”
“朕说了,不谈国事!”谢玉孝眼里满是戾气,愤然回头。
谢玉善却顾不得要激怒他,极快地道:“皇兄不能再这般纵容霍垡下去了,滁州水患,越州地动,百万人流离失所,朝廷所拨下的赈灾银两,全都进了他霍垡的私库……”
谢玉真冷眼瞧着这一场闹剧。
岁月的长河汩汩向前,所有人都已经向前走了太久,唯有谢玉孝还停留在那艘旧日的船上。
他像执拗的孩童,照着往日的痕迹,非要寻回自己那把丢失的剑。
最后的最后,霍垡当然没有得到任何处置,谢玉善愤然离宫,再不回头。
谢玉孝想重现的旧日时光,终究已经化为泡影。
宴厅里的人一个一个离开谢玉孝。
“为什么呢。”
谢玉孝瘫坐在地,笑,笑出眼泪。
“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以为,从前是我太软弱,是我留情,才害得母妃身亡,霍氏蒙难,所以这几年,我不择手段地向上爬,只要能回京城,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杀了谁都无所谓。
“我明明做到了啊真真。
“我明明回到京城了,我坐上皇位了,我再也不会让你们经历那些可怕的事情了。为什么就是回不到从前了呢。”
谢玉真站在高台上,看着远方暮霭沉沉,她背对着谢玉孝说:“陛下,醒醒吧,该往前走了。从前的人不会回来了。哪怕回来,也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比如说她。
谢玉孝死在谢玉真生产那日。
她亲自动的手。
她诞下女婴,谢玉孝抱在手里,很是疼爱,仿佛怎么都爱她不够。
巨大的喜悦让他忘了防备。
谢玉真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把鱼肠,插进了他的心脏正中。
谢玉孝转过头,眼里没有不敢置信,没有恨意,更多的大抵是解脱。
“世事煎熬,我勉强支撑到今日,真真,死在你手里,总比死在旁人手里好。”
他死后,谢玉真怀抱着孩子,放声痛哭。
她产后虚弱,又伤神太过,昏迷七日,等她再醒时,谢玉善已回宫继位,大局已定。
尾声
往事说尽,姑侄都很沉默。
谢玉真仰头观花,日光下,她的容颜依旧美好,如同美玉,经过岁月打磨,反倒愈加圆融光泽。
“其实我只要安安分分地待着,相信以你的厚道,我能够平安度过一生,享尽富贵。”
谢清宴闻言,眼神复杂地看她,“所以朕不懂,姑母到底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要算计你是吗?”
谢玉真微笑,“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我这一生,什么都经历过了,爱过,也恨过,熬走了三个皇帝,谋逆后全身而退,和亲又归朝,可以说过得还是很精彩的。
“但我还没当过皇帝。”
谢玉真微笑,“我的父亲是皇帝,两个哥哥都是皇帝,夫君也是皇帝,我的侄女也是皇帝,那么我谢玉真,为什么不能做这个皇帝?
“我前半生总是为他人谋利,你让青仙替我解蛊后,我便也想试试,为自己谋利又是什么感觉。”
“所以,是什么感觉?”
“爽。”
谢玉真言简意赅,仿佛是人要死了,她说话不再像从前一般云雾缭绕,直接了当许多。
她姿态慵懒地靠在椅子上,极其放松,“阿宴,是姑姑对不住你,但争名夺利,本也无所谓对错,我既输了,成王败寇,便也任你处置。
“更何况……”
谢玉真的目光落在谢清宴身上,这是一种完全不带任何杂质的,纯然发自肺腑的欣赏的目光。
她由衷地感叹道:“你的确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
“姑母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谢玉真凝视着谢清宴的眼睛,“我确有一事,需得拜托你。我会自裁,以免你许多麻烦,百年后史书之上名声也好听。”
“那么姑母的条件是······”
“我只有栖霞这一个女儿,她资质不高,只是被我惯坏,自小飞扬跋扈,我只恳请你,来日她若惹下什么祸事,无论如何,饶她一条命。”
谢清宴答应了,她微微低头,算是与谢玉真告别,转身要走出庭院。
“对了。”
谢玉真忽然叫住她,霞光里,她的笑容恬静温婉,是落日前最后的余晖。
“我曾为你父母画过一幅像。”她顿了顿,终是叹息,“当然,你若觉得不需要,也可以烧了。”
谢清宴眉梢眼角显出动容,若生在平常人家,若不需争权夺利,谢玉真会不会是自幼疼爱她的姑姑,她们,也是不是不用走到这一步。
“姑姑,走好。”
玉真大长公主,生于昭仁皇帝七年,历经四代帝王,自裁于汤河行宫,享年四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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