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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后来的几年,谢玉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也许不是记不清楚了,是不太敢回想。
她与连祁刚成婚时,彼此的防备心都极其之重。
连祁待她不可谓不好,他在北辰仿造绿园为她建起一座一摸一样的庭院,精心养护她,器具衣裳都是自天启采买,千里迢迢地运送而来。
她有时都会恍惚,只觉自己还在天启。
只要她的要求,连祁都会尽力满足。
唯独北辰朝局动向,连祁严防死守,不会让她得知一丝一毫。
谢玉真刻意探听,她待院中下人极好,下人们渐渐对这个总是笑语盈盈的异国公主也有了好脸色。
她本是心思玲珑之人,常常从下人们言谈里的细枝末节中判断出连祁的下一步动向,通过天启埋在北辰的细作,传信回朝。
那天傍晚,连祁来见她。
他陪她用完了饭,但什么话也没说。
他不说话,她也就不开口,静静地坐着绣花。
“我特意为公主建造此院,景致皆仿江南。故园旧景,我原以为公主会喜欢。”
谢玉真微笑,“殿下好意,我当然喜欢。”
“你不喜欢,除非我要求,否则一年里,你在这里住不满三天。怎么,是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连祁目光深邃,想探究她的心。
她答得滴水不漏,“我虽是天启的公主,但如今已经嫁给殿下,自然算是北辰的子民,北辰风光壮丽,我亦沉醉其中。”
她自认说话得体,连祁却冷脸道,“公主,在我面前,就不用说这样冠冕堂皇的废话了吧。你表演得再完美,终究也不是北辰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不会放下对你的警惕之心,你不必白费功夫。”
他将她传回天启的密信扔到她面前,“谢玉真,你也说,你都嫁给我了,为什么就不能安生些,把心放在我身上,和我过日子呢?”
谢玉真看着那封信,没有被拆穿后的心虚与害怕,她直视连祁,“就算我不做这些事,你就敢全心信任我了吗?你要我信任你,你信任我了吗?
“你我已经成亲一年,你不是照样不敢在我房中待满一夜吗?难道不是怕我这个异族人半夜杀了你吗?”
两人不欢而散。
此事之后,连祁两三月不曾踏入她的院中。
谢玉真原当这一架吵完后,连祁就该废她入冷宫了,再不济也是派重兵把守,却不想连祁只是将她身边的下人换了一批。
连禁足都不曾有。
这么僵了大半年,连祁突然在一个风雨夜来了。
他什么也没说,上来就吻她,过后,他闭着眼,手指摩挲过她光洁的后背,“雨太大了,我不走了。”
她惊异无比,却也没开口撵他。
其实连祁睡得不安稳,她稍稍翻身他就会醒,饶是这般折磨,他还是硬挺了一晚上。
一连十天。
她被连祁弄得糊涂,“你何必这样为难自己?”
连祁的语气有种认命的平静,“我想试着相信你。”
“为什么?”
“可能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或许是不想睡在身边的女人后半生都在算计我,或许是我天生赌徒,就想赌一赌你谢玉真的心。你既能那般真心地对待旁人,或许有朝一日也能那般待我。”
福至心灵一般,谢玉真问他:“连祁,你该不会是真的爱我吧。”
连祁望定她,唇角笑容苦涩,“谢玉真,你看着我的眼睛,还没有答案吗?”
谢玉真惊异。
后来她发现,连祁并没有太子妃。
所谓的太子妃,是一幅珍藏在他寝宫里的画像。
那幅画像上的女子一袭白衣,露出半个侧脸,眼神注视着一树盛开的繁花。
谢玉真左看右看,实在是觉得有些像自己,她拿着去质问连祁,“这是怎么回事?”
连祁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满脸通红,冲出去骑马转了一下午。
临近深夜了,他才一屁股坐到谢玉真床边,期期艾艾地解释:“那年,你不是同那姓龚的定亲了。我不能输给你。”
谢玉真被他逗笑,故意要叫他难堪,“所以你就娶我的画像当太子妃,然后让我本人做妾?”
连祁胡乱亲她,不许她再说话。
或许,连祁是真的喜欢自己。
这个想法一出,谢玉真自己都吓了一跳,但唇角却不受控制地弯了起来。
她竟然觉得很开心。
嫁到北辰的第三年,谢玉真成为了北辰的皇后。
连祁让她选过,“你可以不做我的妻,我这一生也不会娶旁人,来日你若叛去,我也不会怪你。”
“那如果我想做你的皇后,你唯一的妻子呢?”
连祁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让她看里面躺着的一对蛊虫。
“你是异族人,我不能不防,这是一对情蛊。种上后你我同名连心,我死,你也会死。你敢不敢种。”
连祁自己都没注意,他不自觉地凝住了呼吸。
谢玉真本以为自己会犹豫,但她看见他的眼睛,不自觉地就答应了下来。
“好。”
她在北辰度过了安稳幸福的五年。
那个人的信件,她一开始还常常盼着,但后来连祁教会她打猎,带她去追日落,她每日要给连祁绣荷包绣扇坠绣衣裳,她开始慢慢地将天启深宫里的前尘往事都抛在了脑后。
等谢玉真想起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两年不曾给天启回过信了。
天启送来的信件积了厚厚一沓。
离开时心里的怨恨像是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谢玉真展开信纸,平心静气地回复——
兄长:
人生在世,难免都有为难取舍之处。前尘往事,皆为过眼云烟。遥祝兄长万事顺意,子孙满堂。
她本想再多写一些,但想想像是没有必要,便也搁笔,将这信送了出去。
14
谢玉孝回信很快,他对谢玉真的想法表示了理解与接受,而后字里行间洋溢着,他对她的思念。
他言道,自己马上要过二十六岁生辰,恍惚之间,人生将步入而立之年,膝下并无子嗣,身旁亲缘淡薄,愈发孤家寡人一个。
他希望谢玉真回朝去看看他。
谢玉真收到信后沉默良久。
连祁从背后环住她,“我不想你去。”
谢玉真抚摸他的后颈,像是在安抚藏獒,“若无兄长,年幼时我已死在宫里,此去我只是陪他过个生辰,来回不过三个月,很快就回来了。”
连祁叹息一声,“如果可以,我真想同你一起去。”
但他也知道不现实,只能在她走前,缠着她痴闹。
谢玉真再次回到天启时,所见景象大大超出她的认知。
她走时,天启还是繁荣富盛的国度,谢启算不得一个多么好的父亲,但他绝不算一个失职的帝王。
而她此次南归,眼见大片荒田无人耕种,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好些村庄已经空无人烟。
她感到疑惑,派侍女前去询问。
所问的人不同,得到的答案却是一致:霍家。
谢玉孝成日只知饮酒作乐,将朝堂大事全权交给了霍垡处置。
霍垡如今是权倾天下的宰辅,奢靡生活比肩皇家,苛捐杂税逼得百姓家破人亡。
朝堂上但凡敢秉公直言的重臣,都被霍垡杀了个干净。
一路上的景象看得谢玉真触目惊心。
谢玉孝亲来城门处迎接她,他笑容亲切,问候道:“真真,这一路上可还好?”
谢玉真严肃道:“兄长,霍垡的所作所为,你知道多少?”
谢玉孝轻描淡写地回答:“小舅舅从前受过苦,如今想过些好日子,不算什么大事。”
“那你是都知道了?”谢玉真有些不敢置信,“知道了,你也放任他这般搜刮民脂民膏,放任他在朝野上下弄权?”
谢玉孝朝她微笑,“好了真真,这些都是小事,你才刚回来,不要坏了心情。你若是不爱听,往后就让舅舅做得隐秘些,不叫你知道就是。”
谢玉孝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迭连声地吩咐下去,“走吧,先进宫。韩姑姑做了你最爱吃的菜。”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谢玉孝每日都陪在谢玉真身旁,他寻来各色新奇玩意讨她欢心。
谢玉真一时之间颇有些乐不思蜀,连祁给她的信里一直抱怨,怨她怎么还不回去。
谢玉真看得忍俊不禁,她理直气壮地给他回信:若当真那么想我,就来接我。
她没曾想到的是,连祁当真来了。
轻车简从,千里迢迢地来接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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