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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谢玉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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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玉真不信命,她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公主,她命硬得很。

    哪怕谋逆,和亲,杀夫,她一样都活得好好的。

    1

    谢玉真死前要求见谢清宴一面。

    杏缘来禀时,谢清宴沉吟一瞬,“去安排吧。毕竟她也算是朕的姑姑。”

    谢清宴依约前去。

    谢玉真凝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看了她很久,忽然说道:“你们兄妹俩长得更像你们父亲一些。”

    谢清宴闻言,唇角微弯,“果然姑姑很清楚抚柳的身世。”

    谢玉真哂笑,“她的命是我捡回来的,我怎么会不清楚。只不过是想在你的身世上做文章罢了。”

    谢玉真试图混淆皇室血脉,污蔑当今陛下,罪名板上钉钉,谢清宴顺理成章地削去她的长公主名位,收回封地食邑。

    任谁也再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既然彼此都心知肚明她已再无抵抗之力,谢清宴倒也不介意坐下来同她喝杯茶。

    “其实我当年,同你父亲的关系还不赖。”

    “是吗。”谢清宴颇有些感兴趣地身体前倾。

    这一点谢玉真没有撒谎。

    当年她与谢玉善的关系是真不错。

    她这条命是由谢玉善和谢玉孝两个人保下来的。

    谢玉真记得她生命里最冷的那个雪天。

    母亲死前疯狂挣扎,四五个太监也摁不住她,她疯狂地狞笑着,五官紧凑在一处,呼啸的风声里,雪越下越紧,她的笑声与咒骂声时断时续。

    “谢启,你抢我入宫又如何?我就是一辈子都没爱过你!女儿也是和别人——哈哈哈——你这乌龟王八,还挺高兴的……”

    贵妃私通大相国寺的高僧,陛下震怒,本是下旨要将贵妃秘密处死,连鹤顶红都灌下了,谁也不知道中了毒的贵妃是怎么挣开太监,跑到殿外来大骂的。

    她似笑似哭,骂得一声比一声大,将陛下的脸面踩在脚底,太监堵不住她的嘴,恼怒下,从袖子里扯出风筝线,活活将她勒死。

    谢玉真站得离母亲有一段距离,睁着眼,不悲不喜地静静看着这一切。

    宣熹殿大乱,无人注意到年幼的公主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忽而眼前一黑,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蒙住了她的眼睛,她嗅到那人袖间沁人心脾的竹香,他身形比她高很多,她将将只到他胸口。

    他说,“真真,不要看。”

    头顶响起少年变声时期略带沙哑的嗓音,虽年少,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威严与权力。

    “父皇是赐淑妃自尽,这般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蒋重,将今日宣熹殿闹事的宫女太监都清出来,罚去慎刑司。照顾公主的乳母玩忽职守,打二十大板,驱逐出宫。”

    他这番话说完,谢玉真耳畔忽地清净,只有呼呼的风声与雪声,雪地里一片寂静。

    好半晌,那只覆在她眼前的手顺着她的眉骨,抚过她脸颊,将她的脸转过来,埋在自己心口。

    那只胳膊以不容置喙的保护姿态挡在她面前,将外界一切风雪都一齐挡开了去。

    他们的父亲谢启,顽劣成性且残暴嗜血,先皇后去世后愈发如此,他酷爱搜罗与先皇后生得相似的女子来填满后宫。

    他宿醉后造下的孽事数不胜数,宫中粉黛无数,多的是一夜宠幸后再不能得见天颜的可怜女子,和可怜女子生下的孩子,或夭折,或自生自灭。

    谢启不会去管这些人的死活,替他收拾烂摊子的是协理六宫的霍贵妃,霍贵妃替这些女子安排宫室,拨去宫人伺候,派人照顾孩子。

    谢玉孝是她的孩子,学得她悲悯心肠。

    他是皇长子,仿佛天然生就这样的职责与担当。

    他向来做得很好,总是这样及时地出现在需要帮助的弟弟妹妹身前,悲悯得像是菩萨一般,向泥沼中的他们伸出手来。

    谢玉真的母亲大概是谢启后宫中最不受驯的影子,母亲看不起谢启,她厌恶他,从来不曾给过他一个好脸。

    她顶着他最爱的一张脸嘲笑他,讥讽他,让他对她既爱又恨。

    她反抗不了他,她也逃离不了她,所以她选择用这样几近自毁的方式报复他。

    他爱她这张脸,毁了她一生,她就顶着这张脸与和尚通奸,恶心他一辈子。

    母亲厌恶这座宫殿,也厌恶她与谢启生下的孩子。

    母亲成日酗酒,女儿的衣食起居她并不关心。

    谢玉真年幼时常被乳母宫人欺负,昧她的金银细软偷出宫去卖。

    谢玉孝送她的生辰礼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市集上那次,谢玉孝大怒,几乎将她身旁所有的宫人罚去慎刑司。

    从那之后,谢玉真的饮食起居,皆由谢玉孝亲自照料。

    谢玉真开始喜欢赖在他的书房里。

    皇长子的书房打理得一尘不染,冬日炭火烧得很旺,热得她偷偷开窗,窗外冰雪冷冽的气息激得她头脑清醒。

    她就这么蜷缩在书柜夹角的缝隙里,鼻尖浮动着红梅香气,没有歇斯底里尖叫的母亲,没有尖酸刻薄的宫人仆从。

    她能静静地看他看的书,学他学的道理,好像整个宫殿都把她忘掉,看书困倦了睡过去,再醒来总能见到谢玉孝。

    他在烛火惺忪下念书,见她醒,笑着伸手揉一揉她发顶,“说过你多少次,不要直接睡在书房里,着凉了怎么办。”

    谢玉真莞尔笑着,谢玉孝只得摇摇头。

    她下次再去,那里就铺好了厚绒毯子,她困了就翻过狐皮大氅睡过去。

    其实哪怕不说话,她也喜欢待在他身边。

    对于旁人来说诘屈聱牙的题目,谢玉孝也只是略一思索,而后行云流水地写就,全篇无一处涂抹。

    作文时,他浑身松弛却依旧身形挺拔,这是皇室子弟多年耳濡目染养就的高贵仪态。

    她喜欢看他作文,她安静地趴在他的书案上,专注地望着他的眉眼,她心里想着,她的哥哥实在是好看。

    谢玉真年幼不懂事时恨过母亲,她恨她酗酒,恨她顶撞父皇,恨她的漠视,她甚至想过,如果母亲死了就好了,母亲死了,她就能顺理成章地一直待在哥哥身边了。

    但真到这一天,谢玉真不知为什么,心口还是难受得像灌了铅,沉重得她呼吸不畅。

    母亲的名位被废,尸体被抛去乱葬岗,生前尽态极妍的美人,沦为饿狗的饱餐一顿。

    2

    其实如果母亲再小心一些,不叫谢启发现,也许谢启会这样容忍她一生一世。

    但她太嚣张了些,她将通奸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即便谢启容得下她,帝王的尊严也容不下她。

    谢启原也不想留下谢玉真的,她不仅血脉存疑,只要她在身前一日,谢启就难免不会想到自己身为帝王,居然被妃子侮辱玩弄之事。

    谢玉孝却执意要保谢玉真。

    他护在她身前,承受着帝王的雷霆之怒,半步未退,坚决道:“淑妃娘娘人已死了,所有的恩怨也该一同消散了。真真从小与我们兄弟一起长大,亲缘情深,岂是朝夕可改的事。”

    谢启暴怒,一耳刮子扇在他脸上:“逆子!”

    谢玉孝被扇翻在地,玉冠摇摇欲坠,整齐的鬓发散掉大半,右边脸红肿起来,但他仍旧跪直身子,秉忠直言。

    “父皇,若非您拆散淑妃娘娘姻缘,将她强抢入宫,又岂有今日这般丑闻。圣人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父皇应做明主,得人心……”

    谢玉真跪在他身后,很清楚地看到谢启在压抑着怒意,眼底的阴鸷仿佛暴雨前一层一层旋转堆积起来的乌云。

    他在忍谢玉孝。

    她拉拉谢玉孝的衣角,央求一般,“皇长兄,不要再说了。”

    虽然她不知道谢启为什么要忍谢玉孝,但她知道,一旦谢启不准备继续忍了,后果一定是她和谢玉孝都承担不起的。

    “好了,父皇,今日气性怎么这么大呢。”

    清越的嗓音传来,笑眯眯的少年倚住殿门,腰带里别着一管青玉箫,风流倜傥的做派打扮。

    他一来,谢启眼底的阴鸷竟迅速退去,冷哼一声,“听听你大哥说的话,越来越不像样子。”

    谢玉善笑,“龙生九子,当然各有不同。像我这么优秀出众还合父皇心意的,当然只有一个咯。”

    “臭小子,尽往自己脸上贴金。”

    谢启给了谢玉善一下,方才还暴怒的脾气,竟是在不知不觉中烟消云散。

    谢玉善笑嘻嘻地哄着谢启,不动声色地将二人从地上拉起来,他来牵谢玉真的手,谢玉真与他对视,忽然谢玉善故作惊讶地叫出来。

    “父皇,母后当真就生了我一个吗?真真难道不是我亲妹妹吗?”

    他和她脸贴脸,“父皇你瞧瞧,我们生得多像。”

    谢玉善生得像先皇后,这在宫里不是秘密。

    谢玉真十足十地遗传了母亲的美貌,两个人站在一起,倒是真像亲生兄妹。

    像他和她的孩子。

    谢启忽然顿在那,说不出话来。

    那以后,谢启再没对谢玉真动过杀心,他甚至保留她公主的名位,默许她留在青鸾宫,交由霍贵妃与谢玉孝教养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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