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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抚柳被锁在长清宫后一间长久不用的小院里。
谢清宴去的时候,她正坐在梨树下梳头发。
抚柳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全然披散下来,已经垂到地上,日光下,像飞泻的瀑布,花影静静地流淌在上面,愈发衬出她肤色冷白,光洁如玉。
她微微抬起眼来,显然没有要行礼的意思。
秀美的眼睛里少了泪水,这样平静地凝视着人,倒是显出她骨子里的韧劲与傲气来了。
“我知道陛下为何关我在此,这是我阿娘曾住过的地方。”
谢清宴笑笑,“不错。她的确住过这里。”
谢清宴坐下,杏缘陪侍在侧,给她斟茶。
“朕说过,本也是一场冤孽,所以朕会让你死个明白。这些往事尘封太久,若要说,想必是需要些时候的。”
清河崔氏,以崔氏子弟的出息闻名于世。
成帝朝惊才绝艳,执文坛牛耳的崔颢然崔相,致仕后回到清河郡,创青岳学院,开讲坛于宫墙之外,不拒平民,广播学识。
青岳学院至如今,依旧是天启学子所向往的求学圣地。
现下提及崔氏,大多想起来的都是出身崔氏的贤祯皇后,与盛名在外的蜀南王妃。
小辈中的崔氏六郎崔其华与崔氏二娘子崔夭夭,一个早得了举人功名,正潜心读书,等待春闱下场一试。
一个素有德名,被陛下钦点做了青岳学院最年轻的校监,代陛下在地方推行女学。
这对姐弟并称崔氏双殊,眼看着仕途大好。
任谁看,这都是一个蒸蒸日上的家族。
很少有人还记得,多年之前,鼎盛如崔氏,也曾出过顽劣子弟。
崔聆欢十三岁之前,是在父母兄姊的骄纵之下长大的,她自幼聪明,伶牙俐齿,尤其讨长辈喜欢。
镇南王妃眼高于顶,从来防着小女娘接近自己儿子,但只见过她一面,就将她搂在怀里直叫心肝儿。
她还主动留崔聆欢在镇南王府住过一个月。
临走时,镇南王世子谢玉诚拉着崔聆欢的手依依惜别,一直地重复着那几句话:“阿欢,你答应我,你长大后,是要嫁给我的。答应了就不可以反悔。”
后来阿娘刚要为她相看亲事,镇南王府的定礼就送了来,百来抬红绸裹着的厚礼,浩浩荡荡地穿城而过,摆了满满一院子。
镇南王妃身旁的嬷嬷极气派,说的话掷地有声:“崔四娘子的亲事,我家王妃就定下了。只待四娘子及笄后过门。”
崔聆欢一时风头无两,清河郡的小女娘没有不羡慕的。
她也理所应当地认为,全天下一切最好的都该归于自己。
变故出现在那年,母亲病重。
母亲从冬日里就开始病了,一直到来年秋季也未好,反而越来越重,崔聆欢与兄姐都焦心不已。
两位兄长已经出仕,阿姐也已嫁人,素日里,照顾母亲的重担大多落在崔聆欢身上。
还没等到母亲好起来,父亲却迫不及待地迎了新人进门。
柳婧怡跟随母亲许紫烟从马车上下来时,崔聆欢瞧见父亲殷勤地笑着,亲手扶了许紫烟下车,甚至还回头招呼她:“阿欢,过来叫人啊,这是你许姨与婧怡姐姐。”
十四岁的柳婧怡怯生生地跟在许紫烟身后,母女俩都穿着素白衣裙,头上簪着白花,更显得身姿柔弱,娇软妩媚。
柳婧怡的眉眼处,与她有几分相似。
“许姨是阿爹义兄的妻子,家中遭灾,义兄没了,剩下她们孤儿寡母。阿爹就将她们接来府中暂住,你不是总吵着要个姐姐吗?这下阿爹可遂你的愿了。”
崔聆欢冷眼瞧着,本不想理会,但触及崔名远有些讨好的神情,她还是勉强点了点头,“许姨好,婧怡姐姐好。”
她将这事说与阿娘听,阿娘只是冷笑,苍白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瞳孔中透出心灰意冷。
“什么义兄,什么侄女,那就是你阿爹的外室和女儿。”
她仰面,面颊上淌着两行清泪:“我嫁给他前一年,他房中撵出去一个通房丫头,说是哄得你爹非要娶她为妻。这么多年了,我原当早就过去了,没想到,你爹倒真是个痴心人。”
崔聆欢哽咽着喊了一声:“阿娘。”
阿娘从十七岁嫁到崔家来,为她爹生了三子两女,又操劳崔家家事,这才将身子拖垮,年纪轻轻就病重,药石无医。
但她阿娘尚未咽气,她阿爹竟然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让外室登堂入内,如同秃鹫盘旋在未亡人头顶。
盯着,等着,候着,只待你咽气,即刻冲下来享受这道盛宴。
她想安慰她娘,但以她的聪慧,竟完全想不到该说些什么才能让阿娘宽心。
崔聆欢只能伏在娘亲膝上,无助地哭了。
母亲的手很凉,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我的阿欢,你还这么小,往后要怎么办呢。”
她反握住阿娘的手,努力给她暖着,“所以阿娘,你得活着,你得照看我,否则我会被欺负的。”
“阿欢,你放心,阿娘现在还不会死,阿娘会为你安置妥当后再死。”
王氏一字一句慢慢地说。
2
崔聆欢是在她爹四十寿宴上知道阿娘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的。
崔名远刚满四十,已官至知府,马上又要将心心念念十几年的美人娶回家,难免不志得意满,多喝了几杯。
男人醉了,就不知道天地为何物,也不避人,他晃晃悠悠地去了许紫烟的厢房。
许紫烟哪有推拒他的道理,两人颠鸾倒凤,被宿醉后走错房间的王氏舅兄撞个正着。
王氏也是大族,王舅兄眼瞧着自己的妹妹还没死呢,崔名远竟然就这么不知廉耻地同人苟合,气急败坏,拖着一双衣衫不整的狗男女,扔到院子中央,誓要把事闹大。
崔名远的大哥崔名奉铁青着脸目睹了这一切。
崔家治家严厉,何曾出过这般丑事,崔名奉一面给王舅兄赔礼,将嚎啕大哭的舅兄安抚下来,一面冷冷地回身训斥崔名远:“你还不将这场面收拾了。”
崔名远才搂着衣裳仓皇地逃了。
此事一出,许紫烟这辈子再也不可能从崔府的正门爬进来。
她以崔名远同僚遗孀的名义暂居崔府,是想等着王氏咽气后风风光光地走正门,当正妻。
但眼下王氏还活着,她与崔名远苟合的事又被闹大,这番如意算盘算是落了空。
崔名远若是将自己偷情的对象娶作正妻,传出去都是要笑掉大牙的,他往后倒也不需要为官了。
为遮掩这桩丑事,崔名远没过几日就将许紫烟纳进了门。
王氏已病入膏肓,却盛妆华服地出席,坐在厅堂之上,冷肃地等着受许紫烟一杯姨娘茶。
许紫烟咬牙,屈辱地跪下,手里捧着茶碗敬给王氏。
王氏喝过后,随手从腕上取了个大金镯子压在王氏的茶盘上,眼里并不看许紫烟,而是朝向崔名远。
她气血两虚,说话很慢,“许姨娘既是半路被老爷纳至我崔家的,那她的女儿自是别家人,没有姓崔的道理。”
许紫烟闻言,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崔名远仍想争取一番,“婧怡乖巧,为夫是喜欢的,你就认在名下,往后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该多好。”
王氏闻言笑了。
她面上苍白,瞳孔漆黑,胭脂浮在脸上,静静地盯着崔名远,崔名远只觉背脊发凉,仿佛眼前坐着的这人不是活人,已是厉鬼。
半晌,王氏才淡淡地移开视线,语气不容置疑:“我已知会大哥大嫂,族谱上已写明,柳婧怡是跟随其母许紫烟纳入我崔家,并非我崔家人。老爷若觉得委屈了她,就将她送回柳家去。”
柳婧怡双眸垂泪,咬牙切齿,在崔家能得到的婚事与回柳家的婚事,自然是天上地下。
迫于形势,柳婧怡跪下,自己表明,“婧怡愿意跟随母亲,留在崔家。”
“很好。”王氏淡淡颔首,从中指上又褪下个宝石戒指,赏给了柳婧怡。
“你若安分,成年后崔氏自会给你备上一份嫁妆,送你风风光光地出嫁,你若心术不正,哪怕我已在地下,也照样收拾了你。”
王氏这番话说得阴森,崔名远冷冷地打了个寒颤,“芳意,你看你,总说这些生啊死啊的做什么,你还是要放宽心,好好养病。”
听他这番话,王氏只是笑笑。
这两人的名分尘埃落定后,王氏就彻底病倒了。
崔聆欢侍奉在侧,眼见着她的身体一天一天地衰败下去,药石无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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