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大婚（三）

    盛良时与母亲盛夫人两相对峙，殿内站着二十几个年华正茂的妙龄女子，全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盛良时梗着脖子，不肯服软。

    “阿娘，这些女子，你都带回去吧，我不会要的。”

    盛夫人恨道：“你这孩子，你当真失心疯了么？我不是都同你说明白了，这是陛下默许来服侍你的？”

    盛良时猛地抬起头，倔强万分，“若是她的意思，我就更不要了。”

    “我盛家只你一个独苗，你是想让我盛家绝后啊！”

    “阿娘，你们别当我傻，我知道，陛下现在一心只向着那个姓徐的，她自觉负担不起我这份情，她不想伤害我。

    “你们就以给盛家留后的名义，让我同旁的女子亲近，想着天长日久我总会把陛下忘掉。没门！我不傻！我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

    盛夫人愤恨地瞪了他一眼，这失心疯的，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这种时候倒挺聪明的。

    “那你就心甘情愿地当陛下的幌子，之后日日看着她满心满眼都是别人，眼角余光都看不见你，你就满意了？”

    盛良时理直气壮：“她现在看不到我没关系，我比那男的年轻，比他身体好，我熬也把他熬走。”

    盛夫人被他一噎，气急反笑，“好好好，我不管你了。”

    她随口对着那群女子道：“今儿你们谁要是能在少爷殿内睡一觉，回去姑奶奶就赏银百两。”

    她似笑非笑地看一眼盛良时。

    “儿子，你既然是铁了心要留在陛下身边，那就不能逆着她的心意来，她现在对你警惕得很，你倒不如佯装亲近谁，让她对你放心，你再春风细雨慢慢感化。”

    盛良时叫起来：“阿娘！你怎么能给我出这种奸猾主意呢？”

    “哼，小屁孩，这叫兵不厌诈。你爹当年但凡教的不是你，教条狗，狗都能带兵打仗了。”

    盛夫人留下一句嘲笑，扬长而去。

    盛良时一屁股坐回椅上生闷气。

    都当他是小孩子，都拿他当小孩子，他明天都要成亲了，还拿他当小孩子。

    他也不知是从何处来的一股劲儿，盛夫人与谢清宴越是要把他推开，他越是要证明自己的心意。

    有女人的手摸上他的肩膀，盛良时厌恶地将她拍开，“滚，小爷不需要伺候。”

    他剑眉拧起，再不复平日里笑嘻嘻的模样，将门之子的凌厉气质看得侍女们面面相觑，自然不敢再轻举妄动。

    夜长，不断有女子离开，盛良时打了个盹再醒，忽然发现殿中几乎已经没人，只有一个女子跪在殿中央轻轻啜泣。

    盛良时不解，“你哭什么？小爷又没欺负你。”

    那女子仍是哭，“小将军恕罪，夫人说了，只消在小将军殿中睡一觉就赏金百两，婢子的姨母病了，等着钱救命，求求小将军，可怜可怜我吧。”

    那姑娘不断地磕着头，一声比一声沉闷，叫人听之不忍。

    盛良时打断她，“好了好了，你先起来，你这样是做什么。若当真缺钱，去府内管家处先支了银两用着，往后从例银中慢慢扣就是。我娘那里的一百两，你就别想了。”

    那姑娘抬起脸，珍珠似的眼泪不停滚落在细白的脸庞上。

    她哀哀道：“小将军，不是婢子要攀龙附凤，我已在账上支出两百三十两了，这已是我一辈子都还不清的账目。姨母病了，要用百年山参吊着性命，我自幼父母双亡，得姨母庇佑才活至如今。我死不要紧，但姨母……”

    她哽咽得说不下话，只不断地给盛良时磕头，“婢子不敢奢求小将军宠幸，只求小将军让婢子在殿中跪上一晚就好。”

    她这话说得诚恳，盛良时想到阿娘的话也有道理，加上起了些恻隐之心，心下就松动了。

    他转身自去睡了。

    “你倒也不必跪一晚，在殿外坐一晚就回去吧。”

    “多谢小将军，多谢小将军。”

    闷闷的叩头声传来。

    5

    那夜盛良时没怎么睡着，那女娘的话他半信半疑，总疑心是阿娘利用他的恻隐之心设下的什么圈套。

    半夜里他总是担心那女娘会突然爬到他床上来。

    但他晨起，发现那女娘还规规矩矩地跪在昨夜跪着的地方。

    他怔忪一瞬，“你怎地还跪着？”

    那女娘小心翼翼地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日光里，颤巍巍像是带着露水的娇花。

    “我只是想要银钱救姨母的命，小将军肯给我一个机会，婢子已经感激不尽，怎敢逾矩惹小将军厌烦。”

    “那你快起来去领赏吧。”

    盛良时心里颇有些惭愧，想着自己还是太小人之心了。

    “花月谢过小将军，小将军重恩，花月生生世世都记在心里。”

    那女娘扶着柱，艰难地站起身来，并未故作姿态惹人怜惜，反倒努力挺直了背脊，自己走了。

    盛夫人见真有人能在盛良时殿内留宿一晚，意味深长地笑了。

    她豪爽地给了赏赐，紧接着就将花月拨到盛良时身边去伺候。

    盛良时本想反抗，但盛夫人理直气壮，“你身边没有心腹侍女，往后谁伺候陛下？”

    盛良时一听有理，又见花月确实规规矩矩，在他身边只是做些笔墨茶水的小事，从来没有过私心杂念，就也将这人留了下来。

    花月不止是规矩体贴，更有一手好厨艺，她会做江南的各色糕饼与甜粥，精致无比，盛府特意从江南请回的厨娘也比不上。

    盛良时尤其喜欢她做的莲花酥，他吃着好，心里就想着谢清宴。

    大婚前夜，盛良时提了食盒去给谢清宴送甜点，正遇上徐图南从长清宫走出来。

    徐图南也瞧见了他，眼底无波，轻轻朝他颔首，“盛小将军。”

    这人的礼数挑不出一点毛病。

    盛良时一见他就没甚好脸色，敷衍地回了个礼，有心要挑衅：“明日婚宴，太傅可要早些来，上座是为太傅留着的。”

    徐图南一眼看穿眼前这人的想法，微微一笑，并不接招，“陛下命我明日前往苏杭，婚宴竟要错过了，甚是遗憾。”

    听到苏杭，盛良时扬眉，得意地打开食盒，“那我与陛下岂非是心有灵犀了，我正巧给陛下带了江南的甜粥与糕饼。

    “听闻太傅每次都会为陛下带回新鲜奇巧之物，这回倒不必了，我身边侍女做的点心比之江南当地的也不差分毫，陛下若是喜欢，我日日都给陛下送来。”

    徐图南低眉笑笑，“陛下此时已经歇下，想必是享用不了小将军的这份心意了。”

    盛良时剑眉倒竖：“你怎么知道陛下睡了？”

    徐图南几乎怜爱地看他一眼，没接话，朝他笑笑后就走了。

    走前留下一句话，“对了，陛下最厌恶吃甜粥。”

    盛良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在他身后炸毛：“就你知道的多，就你了不起，我早晚比你更了解陛下！”

    6

    三月三当日，宫里从后半夜起就忙了起来，整夜灯火通明。

    卯时初刻，朝阳初升，青仙与礼部官员一同踏入这座宫城。

    他到时，宫中已布置完全，内外装饰一新，旌旗招展，处处彰显着天家尊贵。

    丝竹之声不绝于耳，锣鼓喧天，纱绸锦缎高悬，朱红喜庆，耀眼夺目。

    长阶之下，黑甲卫守卫严密，刀剑寒光闪耀，显然不容许有任何意外。

    礼部官员手中端着金册金宝，分三路跟在女官身后，去往三位皇夫的宫殿宣旨。

    青仙则前往长清宫，跟随御辇同出。

    他到时，谢清宴正在用早膳。

    这桌早膳与她平常所用相比，显得格外丰盛，小天酥、五生盘、缠花云梦肉、汤玉绣丸、金银夹花平截。

    皆是牛羊野味，各色肉食种类繁盛且做法精致。

    青仙略微吃惊，“不是说新娘子婚前不能吃饭吗？”

    谢清宴挑眉朝青仙笑，“所以这规矩不合理，这一日的典礼下来还不许人吃东西，岂不要饿坏了。”

    青仙点点头，“你说的对。那你多吃点，今天还有一整日的议程要走。”

    谢清宴吃了个半饱后搁下碗筷，意味深长道：“也不能吃得太饱了，毕竟今日还有大事发生，得保持清醒。”

    自有宫人上前为她梳妆打扮。

    谢清宴弃掉礼部让她穿凤冠霞帔的提议，而选择一身相对简洁利落的暗红色绣织金云龙纹冕服。

    她身材高挑，冕服又是合身剪裁，此刻撑开这身隆重的礼服，气势逼人，一整条金龙从她背脊盘踞至肩头，金线绣制的五爪龙栩栩如生，爪牙锋利无比，尽显霸气。

    这不像是婚服，更像登基所用。

    于谢清宴而言，这不只是大婚典礼，更是她彰显天家威严的好时机。

    谢清宴对镜自照，非常满意。

    礼部尚书郭无忧上前禀道：“陛下，皇夫那边一切妥当，可以动身了。”

    谢清宴颔首，在礼仪使的牵引之下，走出宫殿。

    太监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吉时已到。”

    鼓乐齐鸣，百官肃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