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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他本以为人生至此结束,再无波澜,却不想二十三岁,他成了太傅,又做了那个女孩儿的老师。
他陪在她身边,化解她一身戾气,教她纵横术,教她帝王道,正如谢玉善教他的那样。
他一开始扶持她,是为报谢玉善的半师之情,后来步步沦陷,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若不是山河离散,谢清宴的功课本也轮不上他来教。
徐图南早就知道,他与谢清宴这场缘分本是阴差阳错。
他身负家族重担,注定不可能如盛良时一般,任性地抛却所有责任,只是陪在她身旁。
他从来时就知道自己会离开。
为什么时候到了,还是这样舍不得呢。
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松散,无声无息地覆盖京城的屋檐瓦脊。
朝政繁忙,她时常批阅奏折到深夜,他在一旁陪着,她有时会抬头,惊喜地叫他:“徐图南,下雪了。”
她胡乱穿了鞋就跑到廊下去看雪,深夜里的宫城,并无喧嚣热闹,静寂长夜里,她总算能肆无忌惮地穿梭在风雪里大笑。
他就站在廊下等她,及时给她披上斗篷,把她拽回室内,督促她换一身干爽衣裳。
她累得哈欠连天,东倒西歪地靠在他身上,发上染了梅花的冷香,暖意融融的室内,这样的冷香让人神思一凛。
床帐,被褥,她的发丝,她的脸,她的脖颈间,都是这股似有若无的梅花冷香,一整夜都散不去,他刻意去探究,却总寻而不得。
谢清宴最喜欢雪天,她说小时候没怎么见过雪,所以长大了怎么看也不腻。
有什么好看的呢,徐图南不明白。
辽东每年冬日都是大雪纷飞,他的屋子里也没有炭火,手指不能屈伸,依旧要忍着严寒苦读。
父亲说,这是磨砺他的意志。
但他后来想起雪天,总想起的,是她呢哝不清的呓语,红泥小炉里汩汩冒出的茶香,萦绕在鼻尖的冷香。
那个在大寒的天中依旧笔耕不缀,日夜苦读的少年身影,却渐渐模糊不清了。
他站在廊下,盯着被灯笼照亮的那片纷飞白雪。
起早的下人见他站在廊下,惊了一刹,向他问好:“侯爷起得这样早,是要进宫赴宴么?”
进宫赴宴,徐图南想起来了。
又一年除夕。
她往年不爱盛宴,今年不知为何,却大开筵席,京中五品以上官员都要列席参加,领天家恩赏。
阿娘试探过他的心意:“除夕这晚,你可要向陛下告假?”
9
“阿宴!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盛良时兴奋地奔进长清宫,怀里抱了捆极大的腊梅,黄澄剔透的花瓣散落一殿,幽香弥漫开来,谢清宴从奏折堆中抬起头来。
她淡淡地睨了一眼盛良时,“阿宴是你叫的么,没大没小。”
盛良时已奔到眼前,东张西望地找花瓶。
他“嘿嘿”一笑,不同谢清宴争,笑嘻嘻地认错,“陛下,我错了。”
他不知从哪翻出一个白釉瓶,将腊梅铺在地上,细细地选,他要求严苛,那一大捆腊梅,最后插在花瓶中的,不过三五枝。
那三五枝被他修剪得很是好看,错落有致,摆在百宝架上,萧索的冬日,一下有了生机。
盛良时回过头来,一脸求夸的神情,骄傲地昂着头,“小爷的审美不错吧。”
谢清宴点了点头,“嗯,那么盛小爷记得自己把这殿里的腊梅收拾干净,你们都不许帮他。”
在盛良时的哀嚎声中,谢清宴轻扬唇角,走出书房。
她梳洗打扮后,便启程去了祈年殿。
今夜除夕宫宴在祈年殿举行。女帝难能大宴群臣,能来的都来了。
宫宴由萧多宝操持,萧多宝虽贪玩,但心思细腻,又知道许多隐秘,哪家与哪家结亲要坐在一处,哪家与哪家有仇要分开,她一边哀嚎一边把事都办得很妥贴。
宫宴开始前,萧多宝还在张牙舞爪地满殿飞,“这盆金桔挪得离梁老头近点,他明年发财了就想不起找我的茬了。
“陛下素日不用这套描金器具,陛下喜欢那套象牙的,快换回来!
“都说了,豆蔻的座儿要挨着礼部,那边好几个漂亮的小年轻……”
谢清宴忍俊不禁。
今天新年,萧多宝穿着崭新的描金蝙蝠云纹短袄,下着红罗裙,带着赤金璎珞项圈,梳着双环发髻,像个财神娃娃。
她没忍住,伸手抓了抓萧多宝的两个鬏鬏,萧多宝咕哝着反抗,“陛下,你给我头发都揉乱了。”
“宫宴的事儿办得很妥帖,这是你的压岁包。”
萧多宝乐呵呵地从杏缘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织锦荷包,“多谢陛下!”
谢清宴又示意杏缘,将她早就准备好的各级赏赐分发至众臣桌上。
她在山呼万岁中落座,抬手,“众卿平身。今日新春佳节,不必拘礼。咱们君臣一道守岁。”
众臣再次谢恩后,纷纷落座。
“我的呢?”
盛良时冷不丁地蹿出来,赖在谢清宴身边,“陛下,我的呢?”
谢清宴理直气壮道:“朕当然只给人准备压岁包啊,小狗要什么压岁包。”
盛良时撇撇嘴,“不是吧陛下,那那那,小狗看家护院一年,连根骨头都不赏的?”
谢清宴被他闹得不耐烦,伸筷子在面前菜色里夹了块蜜汁小排,塞到他嘴里。
盛良时愈发赖皮,索性赖坐在她身边。
偌大的宫殿里觥筹交错,艳丽的舞姬伴随着喜庆乐声扭动着腰肢,红绸在她们手中挥来舞去,视线被切割得零碎模糊。
但徐图南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高台之上的她。
盛良时趴在她桌上耍赖,她唇角正含着笑,温和地问候着几位阁老。
她没理盛良时,却也默认他就这么赖在她身旁。
与几位阁老寒暄结束,谢清宴转回视线,徐图南脚步倏地停滞,他们忽然隔着人群对望。
她忽然敛了笑意,朝他点一点头,镇定地挪开视线,接着问候刑部,细细询问豆蔻近来可还顺利,又问及梅青见孕身,十分关怀。
徐图南不懂自己,为什么心头升起一阵无名火。
为什么她可以这么轻描淡写,而他却完全挪不开视线。
徐图南抿着嘴唇,沉默地注视着她的脸。
年轻的帝王坐在最高处,着明黄缎绣云龙十二章纹龙袍,衣襟袖口严整平贴,九龙冠冕的白玉珠帘垂下,挡住妄窥者的视线。
她轮廓清冷,偏红唇明艳,若隐若现,平添一分该死的妩媚。
徐图南想,但凡他还有一丝理智,就绝不该任由自己的目光肆意停留。
可悲的是,他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更管不住自己的心。
他不是一个贪杯的人,他知道自己酒量差,很少喝酒,但今夜,他喝下一杯又一杯由下属同僚递来的酒。
人人都夸太傅好雅量。
只有他知道酒入喉肠,苦涩得要流泪了。
酒至半酣,谢清宴就已寻借口离去,她喝了些酒,面颊染上粉红霞晕,盛良时牵了她的手,同她一起走了。
徐图南想,他可能已经醉了。
否则他为什么会不受控制地跟了上去。
徐图南,你为什么这么下流。
是的,下流,你但凡还顾及一丝体面,你都该离她远远的。
她说爱你时你做了什么,现在有旁的人爱她了,你就又忍不住了吗?你与管不住自己欲望的禽兽有何区别。
你这些日子一直逃避着不见她,不过是怕她拆穿你这副伪君子的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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