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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徐图南十六七岁时,周执素曾试图为他议亲。
他很少会畅想陪在身边的人是何面目,那并非他所关心的,他一直认为,这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
与谁过不是过。
他想他也会像父亲一样,娶一位门当户对的贵女。他于前朝汲汲营营,她在后为他打理家事,他们大概会有一两个孩子。
闲时他们在院中那株大香椿下歇凉,她手里做着女红,他在一旁教孩子念书。
像谢玉善与崔氏那样的夫妻之情才是世间难寻,大部分人都是糊涂着走完一生。
既然妻子是一定要有的,那徐图南也不排斥早早接触。
周执素为他选中的是已致仕的温阁老的孙女温五娘子温雯。
他们在双方亲长的默许下见过几面。
温雯与他年纪相仿,相貌算不得出众,笑起来却明朗大方。举止温和有礼,待人接物不卑不亢,这是周氏满意的儿媳人选。
徐图南对她说不上喜欢,却觉得她合适,在周氏问他意见的时候,他点了头。
他愿意的时候,他可以很讨女孩子喜欢。
他第一次见温雯是在温家后院的莲池旁。
温三公子引着徐图南进来,“我这妹妹顽皮,世子爷见了不要被吓跑。”
他们转至假山后,正巧听见少女低低埋怨的声音,“快给我将鞋袜穿上,怎么这时候来了,我还没摸到莲子呢……”
温三公子听了,显然知道妹妹在干什么,跑出去训她:“早前就同你说过,世子爷今日会来,你还不将这些劳什子收了。”
假山那头一阵手忙脚乱,半晌,传来一阵落水的声音。
温雯脸红耳赤,心里是不愿意被看到这般窘迫模样的。
但假山后的那道身影自始至终也没有转出来过。
哥哥向他告罪,“小妹不知礼数,让世子爷见笑了。”
他的声音低沉温润,“是我来得不巧,唐突五娘子了。”
温雯的少女情思忽地动了,家中再安排见面,她也不再抗拒。
谦和温润的少年郎像一泓清泉,能不动声色地容纳温五娘子所有的少女幽微情绪,顺理成章地接过她的话头,将她逗得笑眼弯弯。
他相貌端正又学识渊博,两人相谈甚欢,几次下来,温五娘子已是情根深种。
温雯原以为徐图南也是如此,但她惊异地发现,当他们的婚事说定以后,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她给他写情意绵绵的书信,给他绣扇坠与剑套,他都会收下并妥帖留存。
但他从未向她表达过情意。
她想见他时他都会来,也会耐心地听她说话,但他从未主动提出想见她。
她若与他谈及情爱,他往往会避开不谈。
温雯本以为和他是两情相悦才会约定终身,但他这般,将她弄得糊涂。
在即将定亲的前夜,温雯最后一次约他相见。
其实他很不解,但他还是来了,温雯忍着眼泪问他,“徐图南,你是心悦我的吗?”
徐图南拧眉,其实他不懂她为什么总是会问这样的问题,他觉得这并不重要。
他只能答道:“我会娶你。”
温雯扭过头去,自嘲地笑了。
她又问他:“徐图南,你决定要娶我,到底是因为你真的喜欢我,还是你觉得温五娘子与你很合适?换一个人待在温五娘子这个位置上,你是不是还是会娶她?”
徐图南不解,“这很重要吗?”
“这很重要。”
徐图南认真地思索后答:“我不知道。”
温雯忽然踮起脚,偷袭似的,想去吻他的侧脸。
徐图南蓦地按住她的肩膀,后退一步,躲开了这个吻。
他无法面对温雯那双流泪的眼睛,他虽不解,但直觉知道,自己让这个女孩儿心碎了。
温雯说,“我知道了。”
她走前对徐图南说:“或许在你眼里,婚事不过是一场利益互换,但我自幼见惯父母恩爱,我也是要寻一个有情郎的,你不是,我不低就。
“徐图南,你这样无趣又冷漠的人,为什么要装出温煦有情的样子来定亲呢。你不是害人吗?”
婚约自然而然地取消了。
其实徐图南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温煦和缓是他装的,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掩藏过自己。
他就是这个样子的。
但这场婚事让他知道,也许他不适合成亲,后来周氏为他选的女孩,他或多或少见过几个,但没几人受得了他这样冷淡寡言的性子。
徐图南渐渐明白,他这性子并不讨女子喜欢,他也不擅长去讨人喜欢。
后来他收到孝元帝密信,受他所托,为他找到在外流浪的一双儿女,教给他们课业,他的婚事自然而然就这样一年一年地耽搁下来。
7
他从十七岁到十九岁都隐姓埋名,在清河郡教授谢氏兄妹,等到他十九岁归家,陡然发现自己多了个弟弟。
幼弟取名徐图越。
徐图南及冠之年就已军功累累,与此同时深得新帝信任,他是徐家毫无异议的继承人。
很多时候,徐图南会禁不住去想,是否正因如此,父母才会毫无负担地将爱全给了幼弟。
徐图越的到来出乎意料地缓和了夫妻之间的关系,徐宗茂空闲的时候大半都消磨在了内院。
他会亲自将徐图越抱在膝上哄,嘴里哼哼唧唧唱着几曲童谣。
给徐图越吃的蛋羹,周氏会一眼不错地盯着小厨房炖,然后端在手上亲自哄着徐图越吃,“小越乖,来,张嘴。”
徐图越只要乖乖吃完一碗蛋羹没有满地乱跑,徐宗茂就会笑容满面地夸他,“小越今天真乖。”
夫妻俩一个抱着孩子,一个躬身给他喂蛋羹。
倒是很和谐。
徐图越倒是更像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徐图南远远看着,心里其实没什么波动,他已经长这么大,而徐图越尚在襁褓之中,他完全没必要去争什么。
要说父母对他不好么?当然不是的。
徐宗茂早已向陛下奏请,把辽东侯爵位给了徐图南,徐家的祖产,也都悉数告知徐图南,大半都已交到他手上。
周执素的陪嫁单子她也早说过,等到她百年以后,徐图南与徐图越一人一半就是。
比起他所有的,徐图越所得到的,只是一个富贵闲人的生活。
徐图南也记得,他头次到辽东军营中历练,得胜归来,父亲大宴众将的场景。
一向稳重的父亲,在那日欣喜若狂,端着酒杯敬遍了所有旧属,话里话外都说着,要他们多提携多照顾徐图南。
他本是侯爷,不必作出这般姿态,众将也自会照顾。
但他偏偏这么做了。
那就不是以侯爷的身份,而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在央求旧友,照顾照顾我的孩子。
那晚徐宗茂烂醉如泥,他仰倒在书房的榻上,满脸通红,解开衣襟散着酒气,眯着眼看徐图南,低声说:“儿啊,我知道周家那事儿,你怪我,你娘也怪我,但爹没有后悔过,能把一个蒸蒸日上的侯府交到我儿子手上,旁的,算得了什么呢,算得了什么呢……”
他嘴里喃喃地念着“算得了什么呢”,脸上却不自觉地淌泪。
徐图南想起那张花容月貌的脸,母亲院子里开得妖异至极的芍药。
他沉默着,没说话。
“儿啊,莫怪我,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你啊……”
徐图南长大的时光中,并非没有想过要离开辽东侯府,他痛恨困锁他的藩篱,他能挣脱一切强力,偏偏挣脱不得这以爱为名。
父母对幼弟并无多余指望,他们常常会将徐图越推至他身边,“小越,快叫哥哥。”
幼弟还小,颤巍巍地朝他走过来,咧着嘴,笑得甚至有些讨好。
他没抱他,却也没阻止他来挨他。
那么小那么软的手和脚,要长多久才能和他长得一样高。
徐宗茂和周氏将这样稚嫩脆弱的孩子放到他眼前,就是有恃无恐。
他们知道,凭徐图南的人品才干,他稍微动手就能捏死徐图越,正因如此,徐图南才不屑于做这样的事。
与之相反,等到他们夫妻死后,以徐图南之责任心,他会照拂徐图越一生。
这是凭着血缘亲情明目张胆布下的阳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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