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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太傅请。
“徐大人身子倒是无恙,就是郁结于心,晚膳用得不多。”
徐图南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大理寺的监牢比之刑部要干净清爽很多,日光倾泻,徐图南走下监牢,光线由明转暗。
狱卒领着徐宗盛走出来。
大半年的牢狱生活,徐宗盛憔悴苍老不少,再不是那般气定神闲指点江山的模样。
他没好气地将囚服一把掼在侍从端着的托盘上,由人服侍着穿回锦衣华服,没好气地冲着徐图南道:“太傅是大忙人,怎地想起来接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头子了,陛下身旁不需您服侍了?”
面对他的阴阳怪气,徐图南全盘接受,淡淡道:“二叔对长平王大不敬之事本是误会,既查清了,陛下自然就放您出来了,我何需费什么功夫呢。”
徐宗盛不自觉地冷哼一声,眼神里闪过一抹怨恨。
“我算是见识这位陛下的手段了。凡她要的,就必须得到,敢阻挡的,管你三朝元老还是劳苦功高,统统都得到大牢里走一遭。”
“二叔是栽在青鹿手中的,当日因,结出今日果,二叔也不算栽在陛下手中。”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都在牢里待了大半年了,你还在替她说话?”徐宗盛气急了。
徐图南神色中掠过无奈。
“青鹿的姐姐曾是二婶婶的贴身侍女,只是穿了一件桃红色罗裙在前院行走一趟,二叔你说她不检点,打断腿送给鳏夫作续弦了。”
徐宗盛一愣,显然已经忘记了此事。
“就因为这事?青鹿那小贱人就联合外人来算计主君?”
徐图南默然。
罢了,说不通。
侍从扶着徐宗盛上马车,徐图南年纪轻,没有坐马车的习惯,骑着马不远不近地跟着,正好避开与徐宗盛交谈。
百姓屋檐前大多已经挂上红灯笼,零碎几声鞭炮响,街上卖小食的摊子也多了好些,京中像是凭空多了好些人,熙熙攘攘地拥挤起来。
毕竟时近除夕。
徐图南意外地看到徐府门前也是这般张灯结彩,早已等在府门前的妇人迎了上来。
这妇人一身萱草色织金锦缎大袖衫,茜红色曳地长裙,面若银月饱满,细眉红唇,云鬓高挽,发上金饰光华灿然,她抚一抚额,红宝石戒指流光溢彩。
她笑着道:“我儿,辛苦了。”
“阿娘,你怎么来了。”
周执素与徐宗盛见过礼,她一面吩咐下人将徐宗盛扶进府中歇息,一面与徐图南说着话,“你离家四年,为娘的四年不曾见过孩子,还不能来看一看吗?”
徐图南默然,他并不习惯母亲用这样亲昵的语气同他说话。
周执素也早习惯他的淡漠寡言,“这马上要过年了,青州事宜多,你父亲放心不下,总归不能叫你与二叔两人留在京中过年吧,我就来了。”
“嗯。”徐图南淡淡应声。
“瞧你,瘦了好些。”
周执素手要抚上徐图南的脸,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阿娘,我还有些公文没看完,晚些再来请安。”
周执素的手顿在半路,脸上复起笑容,“也好,你自忙去,晚膳我多备些你爱吃的菜。蜜汁山药与虾仁蛋黄豆腐煲好不好?”
“多谢阿娘。”
周执素感到无力,她这个孩子不是不好,是太好了,从不需要她操心什么,等到她发现他不像旁的孩子那样亲近生母时,他已经长大了。
他心里总是有主意的,不言不语地将自己的事情做得很好,好到他们这些做长辈的根本插不上手。
徐图南垂手行礼后告退。
鬼使神差地,周执素开口试探:“除夕夜宴,陛下可要你陪侍?”
2
陛下。
陛下,陛下身边大概是不需要他了。
今日晨起,他陪她一起用膳,与寻常的清晨没什么分别。
吃到最后,她忽然轻描淡写地道:“昨日大理寺上了折子,徐宗盛的案子查清楚了,是身边侍女陷害,侍女已经自尽,但他有失察之罪,罚俸三年也就是了。”
这件事到这就了了。
轻松得徐图南不敢相信。
其实他们心知肚明,徐宗盛之事,显然有人陷害,谢清宴是不许他走,这才一直不肯放人。
她不放人,大理寺就没人敢查明真相。
徐图南深知她的性子,若强行违拗,反倒坏事。大理寺那边有他打点,徐宗盛的日子过得也不算苦,这事就暂且搁置下来。
徐图南原还想,马上又要过年了,趁着节庆,给徐宗盛求一道恩典,没想到她竟这样轻飘飘地就放过了。
他本来应该说一些什么,但他只是仓促地点一点头,答应了一句,“好。”
他恍恍惚惚地将徐宗盛从大理寺接出来,心里好像一直压抑着一些说不明白的情绪。
徐图南不确定,如果母亲没有提到谢清宴,他心里会不会窜起这无名的小火苗。
但他知道,自己今日不大想粉饰太平。
“阿娘,你记错了,爱吃这些菜的不是我,是小越。”
周执素惊异,“怎么会,你往这两道菜里伸筷子的次数最多。”
徐图南有些无奈,微微叹气,“因为只有这两道菜里的山药和豆腐是我能接受的。”
其实很少有人注意到,徐图南是个很挑嘴的人。
只不过他大多时候只为填饱肚子,饭食上并不挑剔。更倾向于有什么吃什么,不吃也不会特别地想,他也不习惯因为吃食而与旁人争论。
他不禁走神,好像来京城以后,他挑嘴的时候就越来越少了,桌上总有几道他爱吃的菜。
她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阿娘没注意到,你说,你想吃什么,阿娘这就去准备。”
“不必了。”徐图南微笑,“我的意思是,我会同你们回青州。我不是小越,我不会闹脾气,阿娘也不用费心哄我。”
“是啊,你向来是明白人,本也不用为娘的操心,只不过怕你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徐图南咀嚼着这四个字,忽然轻轻地笑了,眼里有着周执素看不懂的薄凉与轻蔑。
“我是阿爹的孩子,我怎么会一时糊涂呢。”
周执素有些生气,硬邦邦地答道:“你最好不会。”
3
有很多事已过去太久,徐图南想起来时,只剩一片荒芜。
徐氏先祖曾在谢氏先祖逐鹿中原时鼎力支持,辽东与其下的青州都划给徐氏为封地。
辽东侯府存在已有百年,青砖黛瓦,肃穆地立在幽州城中央,抵御着南下的铁骑,世世代代地守护着幽州百姓与北地安宁。
徐老侯爷纵横疆场,从无敌手,出将入相,享尽人间富贵,偏偏并无子嗣。
大抵是因前半生杀戮太过,哪怕房中妻妾成群,仍无一人怀孕。
徐老侯爷不能不认命,从徐氏旁支中过继一个孩子到自己膝下,改了名,称徐宗茂,这是徐图南的父亲。
徐宗茂一生都为自己姓徐而感到骄傲,从乡下种田的穷小子一跃成为侯府世子,泼天的富贵砸到他头上,全因了这个姓。
时也命也,徐宗茂成嗣子后,徐老侯爷的姬妾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怀孕。
徐老侯爷深信,此乃徐宗茂带来的祥瑞,因而哪怕已有亲子,爵位依旧传给了徐宗茂。
徐宗茂感念老侯爷恩德,在其安排下娶了辽东总督的女儿周执素。
婚后夫妻感情不咸不淡,称得上一句相敬如宾,婚后两年,周氏诞下长子徐图南。
那几年徐宗茂后院没有姬妾,徐图南是唯一的孩子,被徐周两家寄予厚望。
他幼时便被徐宗茂带去前院,很少能见到母亲。徐宗茂公务繁忙,却很在意他的培养,虽已给指派名师,但每三日必定要亲自问他功课。
徐图南的年少是寂静的。
他三岁启蒙,七岁起按照父亲的安排,丑时起练习骑射,巳时苦读经书,戊时一天的功课才堪堪结束。
老师们对徐图南恭敬有余亲近不足,他们只指点他的功夫与学问,到了时辰便行礼退下。
徐图南没有同龄的兄弟和玩伴,与他相伴的常常是晦涩大段的经文与史学。
他自也有读不懂的时候,但老师往往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他:“徐侯在世子爷这个年纪,已经考中秀才了。”
徐宗茂从小小的田舍郎成为辽东侯世子,再到坐稳辽东侯爷之位,最后执掌辽东军,威震一方,自有无数过人之处。
徐图南年少时对父亲是极崇敬的。
他渴望得到父亲的赞赏,因此更勤奋地苦读。
他天资聪颖,过目成诵,且文义精通,字字详熟。
连最古板的大儒都对徐图南赞赏有加,“世子爷求学不骄不躁,年纪轻轻却已造诣不浅,若下场试试,想必功名易得。”
但徐宗茂永远淡淡地扫一眼他的功课,道一句,“还需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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