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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盛良时是在五个月以前进宫来的。
他瞒着家中偷偷跑到京城里来,蓟州距离京城不算太远,但盛良时仓促出逃,身上银钱不够,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贵公子,下场可想而知。
身上能典当的全都典当完了,一路风餐露宿到的京城。
盛家前前后后派了十几波人出来寻他,盛良时为了不被逮回去,一路东躲西藏。
出发的时候是二月,到京城已经六月。
盛夫人找不到盛良时,无奈之下只能向女帝求助。
黑甲卫这才从乞丐堆里将盛良时揪了出来。宫中的人再晚点找到他,他已经要混到八袋长老了。
盛良时拄着拐,端着瓢,穿着破衣烂衫走到谢清宴跟前时,她哈哈大笑。
“你都这样了,盛家来人寻你,你还不回去,看不出来啊,盛小将军还挺有傲骨。”
盛良时被她笑得两颊通红,虚张声势地吼道,“笑什么!笑什么,你再晚点来,小爷已经要混到帮主了。”
“盛良时,你图什么。”
谢清宴笑得眼角有泪,她挥挥手,叫来杏缘,“去把盛家的人找来,把盛小将军送回去。”
盛良时立马警惕地抱住大殿的朱红柱子,“干什么,我不回去。”
“你不回去你留在宫中做什么?”
盛良时大声道:“我要同你成亲,你早答应了做我媳妇的!”
谢清宴听懵了,“朕什么时候答应过你?”
盛良时形容狼狈,尘土满脸,唯独一双眼睛,黑亮如星子,“答应过的,你十二岁,我们,在崔家庄子五步外的那棵大柳树下,你答应过我的!”
盛良时记得很清楚,他第一次见谢清宴时,她不是什么公主,也不是什么陛下,她就是与兄长一起来投奔崔家夫人的远房姐姐。
他第一次见谢清宴就问,“我能娶你吗?”
盛良时那时才八岁,没人会把一个八岁孩童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引起哄堂大笑。
谢清宴在满堂的笑里淡漠地抬起头瞥了一眼盛良时。
冷漠,却美得惊人。
盛良时更坚定了信心。
她面孔生得雪白,眼睛却格外警惕,盛良时一眼便想起阿爹打猎带回的那只野狼。
野狼的皮毛油光水滑地漂亮,但锋利的牙齿和爪子都藏在皮毛下面,伺机而动,等着逃出生天。
盛将军老早就告诉他,不要去招惹这样野性大的凶兽,盛良时不信邪,每日偏要亲自给野狼喂食。
那狼倒也乖巧地吃下他所喂的东西,渐渐的,盛良时放肆起来。
他将食物摊在手掌心去喂狼,它竟也慢慢放下警惕,琉璃似的眼睛珠子晶莹澄澈,盛良时给它取了名字,叫小美。
他在笼子外叫小美时,它像是真能听懂,会慢慢地靠过来,有时还会用头蹭一蹭他掌心。
这让盛良时以为它已被驯化。
趁众人都不注意时,他打开笼子,将狼放了出来。
野狼四肢矫健,一出笼就将他扑倒在地,露出森亮的牙齿,若非家仆反应迅速,盛良时已被咬断喉咙。
狼终究是狼。
事后,盛将军训斥盛良时,“早同你说过,凶兽野性难消,你偏去招惹。”
盛良时哭得伤心。他不怪小美,他怪自己。
他明知它身具野性,却妄想驯服,放它出笼,一不能放归天性,二不能护它周全,反害它性命,盛良时极其自责。
见到谢清宴的第一眼,他就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像是那只野狼的精魂寄生在她身上一般。
他那时暗暗在心底发誓,这次他不要想着去驯服,也定要护她周全。
盛良时小时候就生得漂亮,粉雕玉琢的,家中没有同龄兄弟,他寄养在崔家,崔家姊妹多,个个待他都是笑语盈盈的。
唯独这位姐姐,从来不对着他笑,也不给他糖吃。
她一天大部分时候都是在练剑。
练完剑她就和兄长翻墙出去找东西吃,给几位在节食的崔家姐姐带回崔姨不许她们吃的东西。
桂花醉,烧鸡,烧鹅,烧鸭,冬瓜条,红薯条,姜丝糖。
众多少年围坐在她院中分食,盛良时吃得尤其起劲。
崔四姐姐问她:“阿宴,你身上又没有银钱,怎么给我们带东西回来吃的?”
谢清宴狡黠一笑,“我总有办法的呀。你们就不用担心了。”
其实那时她与兄长寄人篱下,日子是很艰难的,但她好似永远云淡风轻,天大的事到她那里都不算事。
丫鬟婆子敢欺负她,她就敢骂回去,打得头破血流也绝不认输。
她练剑时,常被她那严厉的老师弄得一身伤痕累累,指尖上都是血痕。
但她从来没有讨饶过。
她只是倔强着一直练一直练。
直到她的哥哥也打不过她。
直到她出手能射中一双南飞大雁的眼睛。
她身上有股绝难磨灭的野性,任何靠近她的人,都不免被那股子咬着牙不服输的劲儿给吸引。
她让人想起山间田野的夏,草木疯长的旺盛。
盛良时自小就被管得严,他喜欢这股自由的风。他追在风后面追得起劲,哪怕从来追不上。
谢清宴很少理会他,也很少给他好脸。
但盛良时像是天生反骨,越是不理他,他越是黏人黏得起劲,追在谢清宴身后,被她掼在树上打得鼻青脸肿也不放弃。
盛良时年幼尚不懂男欢女爱,但他知道,唯有夫妻是一辈子在一起的。
谢氏兄妹走的那天,盛良时哭得死去活来,谢清宴这样冷心冷肺的人都看不下去,用手帕给他擦了擦。
盛良时抽噎着问,“我长大了,来,来,娶你,好,不好?”
谢清宴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敷衍地点点头,“好,好,你别哭了。”
彼时阳春三月,正逢垂柳吐芽,满目新绿的柔软枝条下,盛良时将这声好记了九年。
4
这些刻在盛良时记忆深处的往事,于谢清宴而言,只有迷茫。
她与谢清河在外流浪时,的确曾寄居崔家一段日子,也的确与崔家几位小辈交好,但她确实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答应过盛良时这种事。
盛良时见她真忘了,伤心了,豆大的眼泪滚落在脸颊上,“你答应过的,你十七岁那年,我问你,等我及冠了来娶你好不好,你也答应了的。”
这事儿谢清宴倒是有些印象。
她十七岁那年刚登基,盛将军为表对新帝的忠心,带着全家一起进京朝贺。
盛家是重臣,盛良时自也能常常进宫,他性情活泼开朗,谢清宴喜欢逗他,但在她看来,他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弟弟罢了。
他那时才十三岁,还没长个,比谢清宴矮半个身子,谁会把对一个小孩子的随口应声放在心上呢。
谢清宴很怀疑自己可能并没有答应他,只是笑着,没有明着拒绝而已。
她确实没想到,盛良时就这么记在了心里,而且是日日夜夜地记在心里。
盛家没有人不知道小少爷这番心思,但从盛夫人到洒扫的仆从小厮,没人觉得这是认真的。
陛下的皇夫岂是那么好当的,除了要品性贤良,还要文治武功样样突出,方能协助陛下平衡好前朝与后宫。
盛良时玩心极大,从没有静下心去专心致志做一件事的时候。
盛夫人私心里也不愿意他进京做什么皇夫,她更希望盛良时选一位自己心爱的人,和和美美地在一起一辈子。
陛下注定是不可能只将心放在一个人身上的。
盛良时也算个听话的好孩子,但唯独在这件事上,异常执拗。
他从十三岁开始就不靠近旁的小女娘了,房中也不用丫鬟,问就是:“我往后是要做皇夫的人,我要守男德。”
盛夫人被他闹得头疼,索性告诉他:“就你这惫懒性子,连盛家十三路刀法都练不下来,还想做陛下的皇夫?陛下可是身手奇绝,你凭什么让陛下低就一个废物?”
从那时起,盛良时就不再在嘴上嚷嚷要做皇夫这回事了。
盛将军要教他功夫,不管再苦再累,他都咬着牙学下来了。
盛家所有人都只当这小少爷长大了,该放弃了,谁也想不到,他十七岁生辰那日,盛夫人问他想要什么,他张嘴就来:“我要做陛下皇夫。
“陛下传出消息要选皇夫了,我也要去,虽说我和陛下约好的是我及冠时,但既然朝中上下压力这么大,我们早些成婚也好。”
盛将军差点被茶水呛死。
理所当然的,盛良时被锁了起来。
但他这人,好似天生就有一股子犟劲,把他锁了,他就自己撬锁从窗户走。
盛家派人追他,他一路风餐露宿,就是混到乞丐堆里也绝不回头。
谢清宴听完,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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