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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他愕然看见柳如琢面孔上连珠滚泪,对方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偏偏别过脸去看着一边,笑道:“怪我,不该提大人旧事。”
为他么?
祁云照无言,也饮尽杯中酒,分明已饮至夜半,却首觉酒水自咽喉一线热下去,有些熨帖。
他说:“主儿的眼泪……不合为我这奴才流。”
柳如琢闻言冷笑:“祁大人讲话,自己不觉得好笑?这些年,难道我还看不清楚,这世上只有一个主子,余下的你我他,统共都是奴才罢了,还分什么高低贵贱呢?”
祁云照温和望着他:“你醉了,慎言。”
柳如琢低着头,祁云照看不清他表情,只知道他笑得连肩膀都发抖,忽忽又抬起面孔,平静道:“夜深了,祁大人不便带酒出宫,今夜不妨在我这陋室委屈一下。”
醉酒之人,往往在酒桌上保留最后一丝理智。
是谁先开始的?
恍惚是祁云照要睡在下人值夜的窄榻上,柳如琢不肯他自轻自贱,最终挤在不甚充裕的床上,分享一床被子,一只枕头。
那么近。
很久了,孤身一人在世上,他是,他也是。
人,触手可及的,活生生的,同样苦涩的,于是有嘴唇开始追逐另一片唇,没经过什么挣扎,都变得贪婪。
祁云照听见自己的声音。
好陌生。
快意如电过脊椎,直冲后脑,叫他浑然忘却自己残缺。
他掉了眼泪。
或许他会是他的亲人,他的爱人,他失去的那一部分。
锦被红浪翻。
……露滴牡丹开。
翌日清晨,祁云照醒来,痛悔自己,慌乱穿了衣裳要逃。
他在背后叫住他。
“大人怪我吗。”
祁云照心里乱,嘴中句子溃不成章,“我,我们,不该,陛下知晓了……”
柳如琢贴过来,从背后搂住他的腰,清早,声音还带着沙哑,“那我们就一起死。
“我在这宫中只你一个人可依偎,若叫我弃了你,不如先杀了我。”
他的脸是暖的,温热的气息与馨香裹挟着祁云照。
好些年,他已经好些年没感受过这样的活人气息。
他叹气,要离开的动作渐渐收回,稀里糊涂地,两人又搂作一团。
祁云照闭眼,心想,就当自己糊涂了罢。
糊涂地,与人做个伴,来日惹下塌天大祸,他也定护得他周全。
8
原本这事儿到这就这么着了。
女帝几乎不往后宫来,若要召幸谁,也都由春喜女使前来传旨。
柳如琢几乎是被遗忘在后宫角落里的人,谢清宴根本想不起来有他这个人。
再说祁云照在内廷司,消息最是灵通,怎么看怎么是安稳的。
两人很是过了一段缠绵悱恻的时日。
问题出在一些不可控的人身上。
“你为什么非得拉我到这么偏僻的地儿来玩。”
萧多宝跟在梁遇身后,好奇地张望着这片僻静的宫殿,萧多宝是一只循规蹈矩的猫猫,她虽然爱张牙舞爪,却也只在熟悉的地方打转。
大多时候就在长清宫与上林苑那一圈晃荡,很少来后宫这边。
萧多宝清楚这边都是外男,她是未嫁的公主,来这边不合适。
但梁遇今天非要带她过来。
梁遇与她的婚事早已过了明路,只是蜀南王府那边有意想多留萧多宝两年,这才迟迟未办婚事。
梁遇平日跟着师父梁焕在户部任职,朝政繁忙,除了休沐日很少得空能来见萧多宝。
俊秀的少年郎委屈巴巴,拉着萧多宝的手低低倾述:“我想你,只想同你一个人待着。难不成你这样狠心,素日里都不想我的吗?”
其实萧多宝的日子过得极其自在,她是个最没压力活得最轻松的,白天在宫中与一群小宫女搓麻将,晚上翻宫墙出宫去管宁的醉仙居偷酒喝。
实在无聊了她还能去折腾萧扶风。
要说想梁遇,她大多时候还真没想得起来。
梁遇见她神情,得知她还真不想自己,登时眼眶一红就要落泪,萧多宝忙哄,“想想想,我想你的,你说带我去哪我们就去哪。”
于是两人蹑手蹑脚地躲过宫禁,溜进内宫。
这俩自以为做得很隐秘,其实一入内就被温流发现了,温流询问谢清宴:“是否要将多宝公主与梁小公子带出来。”
谢清宴看着奏折,想到那两只自以为高明的神情,嘴角微扬,“罢了,让萧多宝闹去吧。反正惹出祸来,有萧扶风给她收拾。派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就是。”
暗卫得了令也不着急了,只任两人在内宫里撒欢,自己找了棵树去蹲着,隐蔽地保护。
“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梁遇笑眼弯弯地携了萧多宝的手,走进月息堂内。
“你闭上眼睛,数一百个数,我就出现了。”
萧多宝乖乖地趴在红柱上数数。
数到三十的时候,她听见门开了,她原以为是梁遇,却听见不对,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像是两个人纠缠在一起。
萧多宝听得脸红了。
她有点好奇又有点害怕,最终好奇战胜了害怕,她偷偷地探头去看。
萧多宝先是没认出来,看着看着才觉出哪里不太对,两人都瘦,身体交叠在一起,忽然外侧那个抬起头来。
脸叫萧多宝看了个正着。
萧多宝“啊”一声尖叫了出来。
祁云照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柳如琢懵在原地。
“轰隆”一声,梁遇推门而入,“多宝!”
四人,八目相对,全都愣了。
两人还保持着姿势,梁遇手中的灯笼啪一声摔在地上,萤火虫从灯笼里飘了出来,星星点点的光在破败的殿中弥散开来。
9
这件事不好按下去。
萧多宝叫的那一嗓子,再老远的都听到了,暗卫以为她遇到了什么危险,冲进来护主,禁军紧随其后,这副场景不知被多少人撞见。
女帝后宫的小主,和一个太监。
这是大丑事,又带着桃色,最易流传,一夜之间不知会变多少个版本。
这些日子谢清宴忙着查谢玉真在朝中的爪牙势力,本就心烦,后宫还出了这么大一件丑事,出在别人身上就算了,偏偏还是出在她很信任的祁云照身上。
谢清宴此刻简直是说不出来的生气与烦躁。
她先是吩咐温流去禁军封口,至少她得保证这件事绝不能传到民间去,让人白白看了皇室的笑话。
这事虽与萧多宝无关,但她到底在场,传出去怎么都不好听。
好在萧扶风在宫里,教训萧多宝与旁的事,谢清宴都一并交给萧扶风处置了。
一切安置妥当后,谢清宴才想起处理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祁云照挨了三十鞭,满头虚汗地跪在勤政殿。
柳如琢没他身体好,这三十鞭挨下来,人已经成了一滩软肉,吃力地伏在地上,意识不清。
谢清宴眼神冰冷,扫过祁云照。
“祁云照,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祁云照神情灰败,“奴才有负皇恩,陛下就算将奴才千刀万剐,奴才也不敢有怨言。”
“你当然应该被千刀万剐。朕许你主理内廷司,将偌大后宫的事宜交给你,你就是这么替朕守着的?
“以权谋私,欺上瞒下,真是好一个威风凛凛的祁公公啊。
“萧多宝若不撞破了你们,怎么,打算在朕眼皮子底下厮守一生吗?”
谢清宴气急反笑。
祁云照一言不敢发,他低头,取下腰带上挂着的玉佩,双手举过头顶,呈至谢清宴眼前。
“奴才自知死罪,这是陛下赏奴才的,奴才今日赴死,不敢带在身上,归还给陛下。还望陛下不要因奴才气得伤了身子。”
谢清宴瞧见那枚玉佩,心地蓦地软了一瞬。
少年时,她与谢清河在宫中的处境举步维艰,身旁没有可靠的人,是祁云照对他们兄妹心生恻隐,一直暗中照顾,他们才能躲过霍氏的明枪暗箭,活到今天。
那时在身边的人一个个地离去,旧人一个巴掌就能数清。
谢清宴不由得软了声线:“祁云照,你一直是个聪明人,你明知道你与柳如琢绝无可能,又为什么要去碰,为什么要把自己落到这般田地。你若与哪个宫女情投意合,朕岂有不成全你的道理?”
祁云照苦笑。
“奴才何尝不知,哪怕柳主儿是陛下遗忘的人,也绝非我可以染指。
“奴才自十五岁挨了那一刀起,于情分上就再无指望,何必白白耽误姑娘韶华。
“这般活着也不过是不想叫师长同门一片心思白费。奴才只当自个儿要这么孤苦一辈子的。”
他望了一眼柳如琢的方向,眼里泛起泪光,露出一个极温柔的笑来。
“可是陛下,情难自抑。有些人就是顾不得你丑陋残缺,一心儿地要撞到你跟前来,非要你把心都掏给他了才罢休。
“奴才知道,到如今,说什么都是白费。奴才有负皇恩,听凭陛下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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