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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无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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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无尽无休的白日。

    柳如琢进宫以前从未感觉到白日如此漫长,他无事可做,只能坐在自己的宫苑内数着时辰一分一秒地过去,看着日晷偏西,光影慢慢黯淡下来。

    宫中点灯的时辰亦有规矩,夏日申时三刻,冬日申时一刻,等到眼前烛火亮起,宫人会准时送来他份例的晚膳。

    三荤一素一汤,日日如此。

    吃完后他再枯坐一会,等到困倦,便合了眼睡去。

    进宫快大半年了,他的每一日几乎都一模一样。

    见过女帝两面。

    一次是在选皇夫的当场,一次是在,是在哪,他也忘记了。

    总归是个大节庆,后宫里的人都在,个个妆扮得规规矩矩,安安静静地守在他们该在的位置上。

    她是个美人,但与他又有什么干系呢。他连句话都没跟她说过,她可能也记不得宫中有他这样一个人。

    可他这一辈子都得是她的了。

    他这个人,他这口气,这条命,从他入宫那天起,就是由她说了算的。

    柳如琢没来由地想起,高丽使臣进宫朝贺那日,给女帝献礼,四个人郑重其事地捧着乌木托盘,上面呈着一个精美的木雕匣子。

    高丽使臣说的话柳如琢没有听懂,但他们的语气很夸张,围着木匣手舞足蹈地向陛下介绍。

    木匣打开,是一尊通透的玉佛。

    玉是好玉,晶莹澄澈,碧汪汪一片,柳如琢眼睛都看直了。

    但陛下不过淡淡地抬眼扫了一下,而后微笑着赐座高丽使臣。

    每位新人入宫都有赏赐,这尊佛就到了柳如琢宫里。

    高丽国视若瑰宝的东西,进了宫,在见惯奇珍异宝的陛下眼中,不过是一样浅显的玩意儿,连女帝的奴才都能随手一指用来赏人。

    柳如琢觉得,他与这尊玉佛也并无区别。

    他能入宫,全靠还算长着一张好皮囊,他从小也都知道这件事。不是不曾自傲过,但当他中选入宫,忽而明白何为自惭形秽。

    陛下要选皇夫,出挑者众多。

    当初中选原也侥幸,女帝射出的飞红箭正正好在他头顶飞过,绯红淋他半身,记名的小太监问他姓名,可要留选?

    他呆呆半晌后忙答,“留。

    “我叫柳如琢。”

    至此定下他的一生。

    但柳如琢的日子里并非完全没有期盼。

    他最喜欢的日子是每月十五。

    当今陛下虽喜怒无常,但待下不算严苛,甚至称得上宽厚。

    后宫没有皇夫主事,琐碎日常都交给了豆蔻女官。

    豆蔻在陛下身边多年,习得她的雷霆手段,从来赏罚分明,宫中一般自无人敢阳奉阴违,年节与常日的份例按照各宫的大小位份都是一一到位的。

    如果藩国有所进贡,女帝选过后,内廷司便会将剩下的添作每月的额外赏赐。

    若有,额外的赏赐会在当月的十五日送来。

    柳如琢几乎是数着日子,一天一天地盼着十五。

    他不是盼着赏赐,他是想见一个人。

    “祁大人来了。”

    小太监的声音。

    柳如琢仿佛久旱盼甘霖,一下子从宫室内跳了出来。

    站到那人眼前。

    柳如琢的喜悦哽在喉间,琢磨了半晌要说的话,只能说得出一句,“啊,你来了……”

    他不禁去想,自己是什么时候上心的。

    2

    刚进宫时,在春喜女使的安排下,他也被召幸过一次。

    陛下脾气不好,这是宫中共识,帝王心思深不可测,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他被召幸那晚很是紧张,唯恐自己何处做得不对为家族惹来大祸。

    从踏入长清宫起他就提心吊胆,不敢松一口气,沐浴更衣时他紧张得整个身子发颤,春喜女使肃着一张脸,将侍寝的规矩再三强调。

    未得陛下召见不得起身,未经陛下允许不得泄身,而后女使端来汤药,看着他喝下,这才领着他进陛下寝殿。

    柳如琢全程低眉顺眼地跟在女使身后入寝殿。

    明黄的轻纱帷幕一层一层地掀起又落下,殿内未曾焚香,弥漫着的是新鲜花果气息,夜风习习,吹拂到面上,很是舒爽。

    他的宫室虽也整洁舒适,但同女帝的起居殿是没法比的。

    他感觉自己跟在女使身后走了很久,看她纤长手指一定,他便顺从地跪在帷幕前,静静地等着女帝传召。

    他先还紧张,到后便只是在心里数着时辰,看着眼前的月光渐渐西移,窗外天光大亮。

    豆蔻女官领着人鱼贯而入,为陛下梳洗,准备新一日的早朝。

    所谓召幸,其实只是他在女帝寝殿内跪了一晚。

    对于陛下并不宠幸人这件事,春喜女使早已习以为常,随口安慰了两句后,便让他回自己宫里了。

    他站起身来,膝盖已经跪到麻木,几乎感觉不到痛楚,他艰难地走回自己宫中。

    他位份低,没有乘坐轿辇的特权。

    这是他唯一一次侍寝。

    柳如琢并非没有野心,也不是不想做最被女帝宠爱的那个。

    但入宫以来的这些日子,野心已经被消耗殆尽。

    柳如琢心里清楚,自己没有家世,更没有才华,与陛下更谈不得情分,空有一张皮囊而已,但这皮囊在宫中实在算不得什么。

    入宫以来,他见过未经陛下传召便进了内殿,最后被黑甲卫打断腿扔出宫去的。也见过算计陛下的大理寺少卿方仲景被赐自尽,带累满门抄家问斩。

    一桩桩一件件,看得他胆战心惊,所有的野心都被磋磨殆尽。

    陛下或许有情,但这情放不到他身上来便是惘然。

    柳如琢对自己也没那么大的信心,认为自己能将女帝迷得神魂颠倒。

    且不说深得陛下信任能随意进出宫廷的太傅,哪怕叶阔平,也是风姿出众,不是他能比得了的。

    柳如琢想安分。

    他想在宫里老老实实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辈子。

    但他不知道,后宫这样的地方,无权无势,性子绵软,就是会沦为他人砧板鱼肉。

    后宫里的女人是这样,后宫里的男人更是这样。

    3

    除了他们刚进宫的那段时日,除了叶阔平,女帝再不曾单独召幸过任何一个人。

    女帝后宫里的这些人,入宫以前,谁又不是天之骄子。

    进宫时谁又不抱着要夺得陛下宠爱,为家族带去荣耀的巨大期盼。

    陈留与柳如琢同处一宫,他出身元洲陈家,极擅音律,长得也好,他对自己是有很大期许的。

    刚进宫时,陈留曾有意想同柳如琢交好,他问过柳如琢:“你说陛下为何不肯召幸后宫了?”

    柳如琢倒是没什么想法,如实回答道:“陛下的想法总归与寻常女子不同,不想,大约是真的不想。”

    陈留很看不上柳如琢这番话。

    “瞧瞧你这说的,陛下虽是陛下,她也是女子,是女子哪有不需要男人的呢,想是陛下在与太傅斗法罢了,遇到自己合心的也一时未敢刻意亲近,唯恐他遭了难。”

    柳如琢听了这话想笑,他能瞧见陈留眼中光芒,很不理智地想问他一句,陛下心里藏着的那位合心人,该不会是你吧。

    但他敏锐地知道这很得罪人,没敢说。

    陛下已是陛下,全天下的男人都可着她选,她根本不需要顾忌任何人的想法。太傅再是太傅,手还能伸到陛下后宫里来吗。

    陈留见柳如琢对争宠一事兴致缺缺,便也就不屑于与他为伍了。

    陈留擅乐器,他曾为陛下彻夜吹笛。

    柳絮满城的春夜,笛声雅致,吹遍整座宫城。

    陛下在长清宫听得了,传人来唤陈留前去,那晚,宫中的笛声未曾停歇。

    翌日,陈留满脸得意地坐着轿辇回来。

    宫中有正式名位的不过三个人,蜀王世子萧扶风为正三品公子,叶阁老的三公子叶阔平为正七品玉人。

    除了这两位,只有陈留得了正式名位。

    萧扶风与陛下早年相识,素有情分。叶阔平不知何故,有名分却无宠爱。但这两人家世都不俗,唯独陈留是靠自己搏得名位。

    这的确值得傲慢一番。

    陛下几乎不见后宫任何人,却肯召见陈留,哪怕只是听他吹笛子解乏,但见面三分情,后宫中也只有陈留有这三分情。

    陈留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性子,很快与宫中其余人都混熟了。他年岁长,位分也不低,只要萧扶风不在的场合,他便隐隐以后宫之主自居。

    平日里陈留与柳如琢说话渐渐也开始拿腔拿调起来。

    好在柳如琢一直算是好性子,日子倒也还算过得去,差错出在那次他在上林苑偶遇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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