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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对于豆蔻来说,五月过得波澜不惊,她依旧在忙取缔妓馆的事。
到如今,世族已经暗暗反应过来,陛下是来真的,隐隐有力量开始阻挠,妓馆一个一个地开始歇业。
在豆蔻与梅青见查到之前人去楼空,从而转到更深更暗的地底。
谢清宴有心想清查,但她在明,世族在暗,有心无力。
豆蔻知她烦难,有心想要分忧,从管宁处要来江南绸缎庄的货源去向,拿着京城的名单一个一个地排查。
妓馆不可能不采购姑娘们的衣裳首饰,从这上面动手,总能查到痕迹。
她也确实查到了一些踪迹。
现下做这门生意的几乎都抱成团,大量的成衣定制通过一个叫刘五的人流向京郊的几个镇子。
这其中很明显有古怪。
眉斧的人抓了刘五,他只知道京郊是有个大的暗娼场子,旁的一概不知。
豆蔻动身要去查,谢清宴是反对的。
“你若此时去,敌我不明,不知会面对什么,太危险了些。还是等眉斧探出更多,再一举攻破。”
豆蔻却道,“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没有因为危险就裹足不前的理由。何况,我不去,也是眉斧的姐妹们去,不入险境,焉得虎子。”
谢清宴最终被她说服,“那你改扮男装,带上几个身手好的,一起去。
“城郊离城防司大营不过三里地,若遇险,朕许你调兵。”
豆蔻应了。
马车出城后还走了许久,最终在一座并不起眼的山庄前停下。
她按照刘五所说,戴上面具,拿出腰牌,自有蒙面的美貌婢女引她通过一条长长的狭窄甬道,此刻才豁然开朗。
这地底竟是奢华非常。
明珠为灯,黄金为壁,顺着阶梯步步而下,视线渐渐开阔了起来,眼前出现一个极大的圆形角斗场,顶层悬挂着色彩斑斓的波斯地毯。
血腥气混合着香料的味道,气味诡异甜腻,豆蔻颇有些不适。
“客人可是不太不舒服?闻闻这个,会好受些。”
婢女贴心递来一个香包,豆蔻拒绝了,“不必。”
谁知那婢女竟是诡异一笑,不顾她的拒绝,直直摁在她面中,豆蔻来不及挣扎,晕了过去。
12
再醒时,她在角斗场底。
方才引她进来的青衣婢女,此刻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她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容,却莫名叫人感到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女官大人果真聪慧,当真查来了。我等恭候多时呀。
“女官大人还不知道吧,这里啊,叫销金窟。养着数十种猛兽,有些达官贵人最喜欢看少女与猛兽搏斗。
“他们喜欢看鲜嫩的肉体被猛兽撕碎。逃无可逃,避无可避,最是刺激。”
豆蔻环顾四周,这时才发觉,周遭亮起了一双双绿莹莹的眼睛。
她强忍着害怕,与那女子对视。
“你们这般丧尽天良,早晚会被陛下寻到,绳之以法。”
那女子有恃无恐,还笑了。
“陛下么?她的确是陛下,但她还太年轻,有些事在她生下来以前就存在了,她竟想凭一己之力扭转这一切,未免太狂傲了些。
“她若真能荡清天下一切污秽,那么女官大人,此刻怎会被困在这里?”
豆蔻心知自己今日难逃一死,她竟冷静了下来,不卑不亢地抬头。
“狂傲的不是陛下,是你们。你们凭仗手中权势就妄图主宰他人性命。陛下定会扫平一切不公不平,创立海清河晏的盛世天启。
“哪怕我看不到了。”
哪怕她今日死于算计,死在这个恶臭腌臜的地方。
“不自量力。”那女子轻蔑一笑,“好了,我也不多同你废话,可惜了,你身份敏感,否则凭女官大人的姿色,一定能卖到上品场。”
语毕,这女子轻拍双手,隐没在黑暗之中。
机关轰隆打开,绿莹莹的眼睛渐渐走入光线内,这是一只黄褐皮毛,黑色垂直条纹的老虎。
它牙齿森然,眼泛绿光,显然饿了很久。
豆蔻感到牙齿打战,她不可能不害怕。
她眼睁睁看着老虎向她扑来,“嗖”一声,长箭射中虎目,它吃痛嘶吼,扬起前爪,向豆蔻扑来。
她胳膊被人抓住,往后躲闪,避开凶兽用尽全力的一扑。
是月初。
“你怎么在这。”
“没时间解释了。”
月初单手持弓,唇上衔箭,目光冷冽,抓准时机,右手接上,再一箭,彻底射瞎那野兽的眼睛。
“哦?没想到啊,竟是月初大人到了,有失远迎了。还不将铁门都统统打开!迎接月初大人光临。”
那女声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数十只猛兽朝两人逼近。
月初自保无虞,但带着豆蔻,难免因她分神,不一时,月初背上已被野狼撕扯下一块肉去。
血腥气激发兽性,两人的处境愈发不妙起来。
月初护着豆蔻,且战且退,终于退至野兽栖息的洞穴,靠着一扇关不牢的铁门,月初竭力在门外与兽厮杀,而将豆蔻护在门内。
豆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行,月初,你不能,不能陪我死在这,你得出去,他们拿少女性命排演兽戏,你要出去,告诉陛下,查封这里。”
月初其实已快支撑不住,他脖颈上,前胸,后背,都是血淋淋的抓痕,长箭已经用完,他手中只有一把随身短匕。
他用尽全力割断了扑上来的豹子喉管。
一时间,人兽对峙,谁都没有动作。
“你留在外面的人想去城防司大营报信,被人拦下,我恰在附近,正好撞上,让他回去报信了。我们再撑一会,我们,就都能出去。”
月初很显然在说谎。
他们隔着门缝对望,豆蔻惊惶不安,月初却竭力朝她露出微笑,两人手指碰到一起,他眸中流动着最后的温柔。
“豆蔻,不要怕。只要我还没死,它们就杀不了你。”
“你为什么不走啊,我们,我们都闹成那样了,你怎么不走啊。”
眼泪决堤一般,豆蔻哭着问他,“你现在又何必要做出这副样子来。
“你让我,你让我往后,还怎么恨你。”
豆蔻的声音里是爱恨交错的绝望,月初感到生命在他体内流逝,他头次感到这样后悔。
他转过身,面对围上来的猛兽,轻轻地对她说:“我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就算我们做不成夫妻,这些年的情分总是在的。我总归,总归,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吧。
“往后,你还是要恨我。多恨我一些。”
才好把我忘得干干净净。
13
身边的人都还年轻,没有办过丧事的经验。
月初的寿方寿衣都得现备,天气越来越热,尸首存放不住,一切都得抓紧。
好在宫中拨下来的人手充足,只需将事情捋顺了一件件吩咐下去就是。
但豆蔻依旧像被抽干了魂魄。
那几日她都是恍惚的,哪怕她很撑不住了,也不能不咬牙撑着。
月初拼死杀了所有野兽,自身血竭而亡。
他身亡后,抚柳就不见了踪迹。
他在这世上,几近无亲无友,除了她,又还有谁来为他操办丧事呢。
灵位是由一名老太监帮忙刻的,他当时坐在桌前,问了月初的生辰八字,提笔细细写了,忽而抬头问道:“落款为何?”
豆蔻恍然惊觉,自己竟答不上来。
先夫?他们并未成婚。
友人?好似太亲密了些。
若说兄妹,他们不曾义结金兰,又算哪门子兄妹。
豆蔻忽然想起,月初那时曾对她说,“如果有那一天,我不想我的名字甚至不能名正言顺地刻在你的碑上。”
话犹在耳,英魂已逝。
她久久答不上来,脸上忽而悲伤氤氲,伏下身,放声痛哭。
爱也爱了,恨也恨了,他们曾朝夕相处,也曾生死相依。
他背弃了他们之间的感情,玷污她一片真心,她恨他入骨时,他却又因救她而死。
到头来,做不成爱人也做不成朋友,却也不是仇人。
这一场缘起缘落,竟都成了空。
月初的丧事办得仓促低调,他素日友人不多,灵堂上来凭吊的就更少了。
豆蔻一袭白衣站于他灵位前,面上不悲不喜地向前来祭拜的人回礼。
她并不是以月初未亡人的身份出席,她依旧梳着少女发髻。
有人会感到奇怪,如果问,豆蔻便极官方正派地答道:“月统领年纪轻轻为国捐躯,陛下很是悲痛,感念月统领并无亲人在世,特由宫中派人操办。”
起灵前夜,豆蔻站在月初灵柩前,低声道:“你的灵位上,我就不留名了。万一我往后还想嫁人呢,岂能这样早就做了别人的寡妇。
“你负我,却又救我,天意弄人,你我之间注定是笔糊涂账。但我也不想欠你,杀你的人,哪怕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亲手将之绳之以法,我们之间的账,也好一笔勾销。
“既然已经不相欠了,来生自然也就不必再相遇了。”
梅青见曾与月初共事过几日,月初出殡时,她也来了。
梅大人差事办得漂亮,很受陛下赏识,正是前途大好的时候,难为她肯来。
豆蔻依礼福身,算是答谢梅青见。
梅青见象征性地说了几句节哀的话,豆蔻一一作答。
旁的没什么好说的,梅青见正打算告辞,豆蔻忽然道:“还未多谢梅大人救命之恩。”
梅青见陡然停住脚步,微笑着转头,“豆蔻大人这是何意。”
“我一直想不通一件事,月初怎么会那么巧地出现救我一命,他是怎么知道我在哪,又有危险的。知晓我行踪的人不多,只有陛下,管宁……”
还有你。
“这次的局是冲我而来,月初是被推进来做了我的挡箭牌。”
梅青见笑笑,“我没有理由杀月初,更没理由杀你。”
豆蔻凝视着她的眼睛,“可我记得,梅大人有位师兄,他死在月初箭下。”
“那就更没理由了。”
梅青见面容坦然,“我师兄哄骗杀害寇家小姐,又挟持我于闹市,被射杀,是他罪有应得,我岂会怪责月统领呢。”
她背脊笔直,神态悠然自若,没有半点心虚的样子。
豆蔻笑了,“我不过随口问一句。”
梅青见好风度地颔首,“告辞了。”
梅青见转身,一步步走入京都街巷里,豆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眼神转向天际,风云变幻,雷声轰隆。
恐怕山雨欲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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