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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四月初,长清宫的紫藤谢了,庭院内那几株梧桐的嫩叶逐渐舒展,一场春雨后,苍翠得叫人心里熨帖。
徐图南在养伤,腿脚不便,谢清宴就吩咐人早晚推着他出去走走。
徐图南被囚在长清宫内,谢清宴又不许他过问政事,他倒是难得过了一段清闲日子,精神瞧着比之前还更好些了。
庭前几株海棠开得正繁茂,风过,簇簇花落,徐图南腿上的毯子上落了香。
“你倒清闲自在,半点瞧不出怨恨。”
谢清宴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
徐图南将手中字条藏了藏,微笑道,“既来之,则安之。”
谢清宴挑眉,“是吗?太傅若当真有这般心境倒是好了。
“让朕来猜猜,是谁在替你从宫内传递消息呢?萧扶风吧。你们俩有同窗之谊,他又是蜀王世子,唯有他有能力也与你有交情,能帮你做成这事。”
“臣不懂陛下在说些什么。”
徐图南气定神闲,淡淡笑着,笃定了谢清宴拿他没办法。
谢清宴凝视着他,他坦荡地被她凝视,他自问行事毫无破绽,谢清宴只能是猜测,却抓不到证据。
谁知谢清宴没打算同他辩论,猛地俯下身,亲了他一口。
他回过神来,又急又气,刚要推开她,忽然感到唇瓣被人狠狠咬了一口。
谢清宴起身,若有所思。
“你平时这么嘴硬,我还当亲起来也嘴硬呢。明明挺香挺甜的,不知道在犟个什么劲。”
“你!”
徐图南脸都气红了,君子薄怒,愈发动人。
谢清宴带着笑,这笑却冷。
她指尖刮过他下巴,整个人倾过来,一点点蚕食他们之间的距离,她几乎是坐在他腿上。
“我没有名字么?
“往后,不要让我再听见你叫陛下,我也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什么君臣。你要叫我阿宴。”
徐图南冷着脸,侧过头去,不想看她。
谢清宴手从他衣襟里探入,直往下,徐图南瞳孔紧缩,急促又恼怒地转回来,瞪着她。
“不听话的太傅,可是要被惩罚的哦。”
徐图南一向识时务,不会在自己受制于人的时候强硬,他沉默半晌,憋出一句不情不愿的:“阿宴。”
谢清宴满意了,来日方长,慢慢调教着去吧。
“你提醒朕的事,朕知道啦,朕自有打算,你放心吧。”
她像摸小狗似的拍了拍徐图南的脸,“在殿内乖乖的,朕晚上再来看你。”
徐图南被她气笑了,他前半生也算出将入相,面对政敌也都是有礼有节,冷静周旋,唯独她不管不顾,一力降十会,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把他锁在这长清宫里。
偏偏哪怕就这样了,他也还是生不起她的气来。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庭院姹紫嫣红开遍,独她穿着一身象牙白衣裳,步履轻盈,身沾落花,醒目非常。
他一手教导长大的陛下,越来越有皇帝的样子,算计、筹谋、动手,无不是当机立断。
他相信,哪怕他不提醒她,她也能自己察觉到不对,但他还是怕她吃亏。
他应该为她感到骄傲的,只是不知为何,还是这样地放心不下。
他只在心里怪自己放不下那许多顾虑,能陪在她身旁三年,却不能陪在她身边一辈子。
这谢清宴实在是他命里的魔星。
2
“梅大人。”
梅青见回过头去,对上一张笑吟吟的面孔。
她上着墨绿色联珠纹提花缎褙子,下着淡黄色排线纹印花八破裙,淡绿色鹦鹉纹披帛挽在臂间,在春日柳荫下走来,如和风拂面。
是豆蔻,她在陛下面前行走,穿得这样清爽干练,再合适不过。
“还未祝贺梅大人新婚之喜。
梅青见淡淡地笑着,点一点头,算是应了。
“可惜豆蔻大人恰逢当值,没来得及到府上吃一口喜酒。”
“梅大人前程甚好,来日步步高升,又何愁没有再请我吃酒的机会。”
这两人会走到一处,全因女帝近来给的一桩差事。
西南地动,损坏房屋无数,百姓伤亡惨重,朝廷在第一时间给地方官员下达赈灾指令,官府的反应已算迅速,但再迅速,终究耽搁了三五天。
就这三五天的时日,各地的人贩子几乎拐带上千妇女儿童。
女帝震怒,下旨彻查,几个大的人贩子被黑甲卫亲自押送回京,在菜市口枭首示众。
但这事还没完,女帝一直往下追查,顺藤摸瓜找到几个与这些人贩子长期合作的几个妓馆。
这几个妓馆惹到谢清宴,算是踢到钢板了。
能在京城将妓馆开起来的,基本背后都有靠山,见陛下亲查,也都不做抵抗,任禁军将场子封了,准备过些日子换个地界换个名头再开起来就是了。
但谢清宴这回是下了狠心,她不是要取缔几个小小的妓馆,她要打击的是人口贩卖与逼良为娼。
谢清宴从登基起就极为痛恨妓馆与暗娼窝子,女子若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何须去以这般皮肉生意为生。
人贩子专从发了大旱洪水的地界钻,如牵牲畜一般滚轱辘牵回来无数贫家女子,如同屠夫切肉,按相貌分作上中下等。
颜色好些的卖入上等妓馆或调教为瘦马,次些的卖做仆妇,戏子,童媳。哪怕生得歪瓜裂枣,还能卖到黑市,供人杂耍取乐。
人命在这买卖交易里轻贱无比,有无数种磋磨的方式等着。
这一行向来都是暴利,世家大族明面上不沾,背地里利益纠葛盘根错节,谢清宴没指望他们会和自己站在同一条线上。
谢清宴将梅青见调往刑部任刑部主司,主管此次妓馆取缔之事。豆蔻从旁协助。
然而两人此行并不顺利,从刑部就开始碰软钉子。
刑部尚书朱广全把手一摊,“豆蔻大人,我知道这事很急,但刑部有刑部的章程,总要照着国法走吧。现下公文流程没批到我这来,我有什么办法呢。”
朱广全眼里全是有恃无恐,他打定了主意,豆蔻和梅青见拿他没辙。
陛下是下了圣旨要取缔妓馆,这是死命令他改不了,他改不了还拖不了吗?
陛下拿春来苑开刀,那他的小缘姑娘怎么办?家里是个夜叉,他又不能接小缘姑娘回府,总得给小缘姑娘留个栖息之所啊。
先这么拖着吧。
“朱大人,并非下官为难您,但陛下极为看重此事,我与豆蔻大人日日都要到陛下面前去述职,届时,下官不好回话……”
梅青见话还没说完,朱广全已嗤笑出声,他捉着毛笔在手上把玩,漫不经心地道:“梅大人请便。”
这戏子爬上来的就是不懂官场规矩。
他又没明着阻拦,连陛下也拿不住他的把柄,陛下当然可以撤了他,那下一个刑部尚书就会听陛下的话吗?
整个刑部,乃至朝野上下,又有几个人是愿意裁撤妓馆的。
好几位同僚都是小缘姑娘的恩客,他们白日上朝累了,就指着去听个歌唱个曲的松泛一下,陛下要裁撤,这就是要他们的命。
陛下的确是陛下,但他们也不是吃素的,总不能什么事都由着这些女人的心思来。
也是时候给她们一些教训了。
3
朱广全的眼神从下往上攀,油腻腻地黏在梅青见姣好的面容上,步子挪动,“梅大人既进了刑部,日后大家也是同僚了。
“其实春来苑是个雅地儿,诸位到那,也不过为听曲解乏。梅大人从前也是名妓,不若唱来听听,若叫诸位同僚松了乏,公文,即刻奉上。”
朱广全笑容可掬,却是明摆着为难。
梅青见面色不改,从她踏入仕途的那一刻就知道,这样的为难不会少。
“朱大人说错了,我只唱曲卖艺,最多称作伶人,当不得您一句名妓。”
朱广全颇为奇怪地看她一眼,“那又如何?
“妓子与伶人,又有多大区别。反正,到了夜里,都一样。”
朱广全神情暧昧,睨了一眼梅青见的墨绿官服,周围几个官员听了,也都哧哧地笑了起来。
眼神直白地在堂中唯二的两名女子身上逡巡。
豆蔻气得涨红了脸,“朱大人,不管梅大人从前居于何处,如今你我都已是同僚,这般说话是否太过分了些?”
朱广全懒懒地答,“是吗?”
梅青见并不以这些目光为异,她笑容淡淡。
“朱大人,知道陛下为何非要取缔妓馆,又开女子恩科,叫我这样的出身,与诸位饱读圣贤书的大人平起平坐么?”
“为何?”
梅青见绕至朱广全身后。
“我这样的人,站在这,就是为了不让你们再把我们的衣服脱下来。”
她说这话时,眼中云淡风轻,并不以自己出身为耻,一身青衣站在那处,风清骨峻,比之在场大多数人更有名臣气度。
梅青见从袖中取出一份公文,拿起朱广全桌上的印章,不紧不慢地盖了下去。
“事急从权,朱大人不得闲,我们做下属的也只好代劳了。”
“你敢!梅青见,你这是私造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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