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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图南捂着被打的那半边脸,笑。
“对了,这才是臣一手教养长大的陛下。
“陛下说的对,臣若要与陛下成亲,付出代价更大的,自然是臣。但臣明明白白地告诉陛下,臣不愿意。”
“徐图南,你可真敢说啊。你不怕朕将徐家满门抄斩吗?”
面对帝王雷霆之怒,刀斧胁身,徐图南依旧不卑不亢。
“陛下是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尽可以降罪徐家,降罪于臣。但陛下若要臣抛却此身骄傲,抛却姓氏,抛却族人,抛却前半生所有基业只为待在陛下身旁,臣做不到。”
徐图南深深叩首,“臣做不到。
“臣待陛下,或有情分,但绝不至于此。
“陛下,此刻,您可清醒了?当不会再说要册臣为皇夫的傻话了吧。”
谢清宴感到自己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这些话太伤人。
谢清宴承受不住地后退两步,心口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刺痛起来。
她笑了出来,越笑越大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徐图南依然沉默地看着她。
他在她心里纵火连城,他却不言不语,隔岸观火。好似这一切的灰烬都与他无关。
冷冷地作壁上观。
“徐图南,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你每次都将我逼到歇斯底里的地步了,你却还是这么冷静地置身事外。
“你真的有心吗?”
她话说到这地步了,她希望他能有所动容,至少说一句软话。
但徐图南垂手行礼,“陛下,长痛不如短痛。
“臣明日,就该归家了。”
他半点没有顾忌她的意思。
谢清宴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你敢。”
徐图南不答,俯首叩头,“臣告退。”
他说罢,并未停留,转身就走。
谢清宴气血上涌,喉咙间涌起一股腥甜,呕出一口鲜血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5
谢清宴再醒时,已是傍晚。
有人正坐在她床沿施针,见她醒了,只淡淡道:“你醒了。”
他白衣雪肤,乌发如墨,一双黑眸不惊不喜,比起刚出深山时,多了世俗烟火气息,倒更有神明的悲悯相了。
豆蔻眼眶红红地禀报:“陛下忽然吐血晕倒,可把我们都吓坏了,太医院束手无策,臣只好去请了国师大人。”
谢清宴坐起身来,询问道,“徐图南呢。”
青仙不耐烦地一针扎在她手腕上,“你体内余毒未清,老实些,不该问的人就不要问。”
青仙施针完毕,颇有些恼怒,“你可知你身上中的是媚毒,若非你气血上涌,加速毒发,此刻你已在阎罗殿了。”
“毒么?”
“西境媚毒,可混入香料点燃,旖旎芬芳,闻之叫人身热,奇痒无比,可缓不可解。中毒后十个时辰,若无解药,必死无疑。”
“好毒辣的手段,竟是要朕的命了。”
谢清宴淡淡道,“那这事真是愈发有意思了,姑姑在何处?”
豆蔻回话,“玉真大长公主闻听陛下有恙,已脱簪待罪,跪在殿外三个时辰了。”
谢清宴既在大长公主府中毒,那不论是不是谢玉真做的事,都与她有脱不了的干系。
昨夜徐图南持剑硬闯长公主府的事情,谢玉真今晨自然知道,但她此刻尚不能算这笔账,只能按下不提,先脱簪请罪。
“朕现下身体状况如何?”
“寻常说话行走无妨,后续时日还要好生将养。”青仙答道。
“朕昨夜在大长公主府出的事,姑姑自然脱不了干系,你去传旨,禁军同行。朕身中奇毒,宫中太医束手无策,封了大长公主府,寻找解药。至于姑姑,今日天色已晚,叫她留宿宫中罢。”
豆蔻应是。
谢清宴起身,“更衣。月初,去将方仲景提来,朕要见他。”
她要更衣,青仙自然回避,“两日施一次针,隔日我再来,记住,不要再动气。”
谢清宴允了。
更衣自有侍女服侍,谢清宴不消动,她问豆蔻,“徐图南呢?”
豆蔻低头不敢回话。
谢清宴嗤笑一声,她知道了。
哪怕她毒发吐血,也不够徐图南停顿一下脚步的。他知道有青仙在,她定然性命无虞,甚至会日夜兼程,连夜赶回青州。
生怕她从京中这些事里腾出手来,又拦着他不让走了。
谢清宴冷笑。
她从前真是太给徐图南脸了。
“叫温流来见朕,让他去帮朕做一件事。”
谢清宴附耳对豆蔻低声吩咐,话毕,她加了一句:“这事就不用告诉月初了。”
豆蔻不敢耽误,即刻传令去了。
6
黑甲卫今晨将方仲景收押进天牢。
这地方方仲景自己查案提审时来过不少次,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进来,但他当时既做,他就没打算后悔。
月初来时,方仲景眼皮都没抬,“陛下是赐我毒酒还是白绫,拿出来就是。”
月初径直使唤人打开牢门,“陛下要见你。”
方仲景惊愕。
他自知手段卑劣下流,没想过谢清宴还肯再见他一面。
等他走进九清宫,被满殿的药草味惊了一刹,他不由得走快了两步,侍女掀起重重帷幕,他忽然见到高榻上满面病容的女帝。
只一夜而已,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素白的衣裳将她衬得愈发憔悴。满殿华贵,唯有高榻上惨白一片。
方仲景忽而腿软,仓惶地跪下,“臣,陛下,臣……
“这是,这是臣害的么?”
谢清宴朝他望了过来,将他的惊惶看在眼里,她说,“朕不怪你,朕只是伤心,朕没想到,你会下毒害朕。”
方仲景矢口否认,“臣绝不会给陛下下毒。
“臣自知卑劣,算计陛下,买通长公主府的侍女,叫她在陛下的酒中放了迷药。”
“长公主府的侍女无不是精心挑选,怎能被你轻易买通,替你做下这样诛九族的死罪。”
“臣不愿娶栖霞,臣早已向大长公主殿下请罪。殿下不曾怪罪于臣,只问了臣原因,臣自是坦诚,臣此生对陛下情根深种,绝无可能转圜。”
唯恐谢清宴不肯相信他一般,方仲景倒豆子般将所有细节一一数来。
“只要臣入宫,栖霞郡主自然会断了对臣的念想。长公主身边的姑姑是看着郡主长大的,不愿她再受折磨,便只作不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成全了臣的算计……
“臣只是忌惮陛下身手,但臣无论如何,不会想给陛下下毒。”
他神情诚恳,说得像是真的一样。
谢清宴沉思,方仲景的话,她一半信,一半不信。
但她敢肯定这件事从头至尾与她那好姑姑脱不了干系,跟在谢玉真身旁的侍女都是经年累月伺候下来的,没有她的首肯,她们岂敢帮着方仲景犯这样的死罪。
谢清宴内心千回百转,面上半点不显,朝方仲景笑,叫人给他松下枷锁。
她素日稳坐高台,脾气乖戾无常,好脸色的时候都少有,更别说这般温柔至极地朝人笑。
方仲景一时被晃花了眼,为着陛下这个笑,他心甘情愿地做任何事。
她走下高台来,眼神脉脉地注视着他,像他每一个梦中那样,她说,“朕知晓你的心意了,朕也愿意留你在身旁。你受累了,宣太医,给方大人瞧瞧。”
太医诊脉后进内室禀报,“方大人似是中了情药,此时药效已过,倒无大碍。”
“他体内可有余毒?”
太医愣了一瞬,“并未察觉。”
谢清宴冷笑,她明白了。
方仲景只是谢玉真的一枚引子,谢玉真没指望靠方仲景就能让她栽了。
即便她只带了月初出宫,将月初支开了,但难保宫内不会有人反应过来,所以,叶阔平的出现,就是她的后手。
于名分上来说,叶阔平是她名正言顺册立过的后宫之人,即便月初领人来了,有叶阔平拦着,月初昨夜也见不到她。
旁的外臣前来,大长公主府也大可以天色已晚的理由拒绝求见。
只要叶阔平稍微拖一些时辰,等到她毒发身亡,那就是女帝贪欢,死在男宠床间。
这样难听的名声,遮掩起来十分容易,一切痕迹都能抹掉。
他们算无遗漏,唯一没有算准的,只有徐图南。
他们没想到徐图南这样冷静持重的人,会为了她持剑硬闯,更没想到,徐图南会把她气得提前毒发,这才叫一切行事漏了端倪。
谢清宴面上半点不露,她温声安抚方仲景,“朕不好即刻放你,还要委屈你在牢狱中待上些日子。”
“无妨。”方仲景眼睛湿润,好半晌才答道。
“陛下。”
方仲景走前,忽然叫住她。
谢清宴耐心询问,“怎么呢?”
“陛下愿意相信臣,臣很感激。”
谢清宴敛目微笑,对他道,“去吧。”
方仲景走远了,豆蔻才来请旨,“陛下,该如何处置,方大人。”
谢清宴拨弄着一盆兰花,神色淡淡。
“赐死,这样的事,还要发生第二次吗?”
谢清宴闭了眼,眼前忽然浮现方仲景二十岁刚入仕时的样子。
他初初入仕,墨绿的圆领官袍穿在身上也不像审案判案的刑官,倒像个读书好的俊秀少年郎,多与人说两句话都会脸红。
不知这几年,他是怎么一步步地磨砺自己,渐渐也喜怒不形于色,心计满腹,最终算计到她头上,断送了他们的君臣情分。
她叹了口气,“做得隐秘些吧。”
豆蔻领命而去。
方仲景此刻坐于牢狱,心底却是安宁温暖一片。
他望着小小的一方天窗,有光透了出来,她从来没这样温柔地对他说过话,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满眼里都是他。
她说,往后愿意叫他待在她身边。
“方大人,该用膳了。”
狱卒提醒。
方仲景想,是该用饭,否则容颜憔悴,她就不喜了。
他难得贪嘴,多喝了几杯,饭后痴痴然倒在牢里的稻草堆上,像是超脱了俗世肉身,他看着她笑语朝他走来。
他的神明,终于向他伸出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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