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钟情（一）

    1

    热，好热。

    她体内好似有一座火炉，要把她烤化了，身体已经成了一滩温水，四肢都融化在这水里了。

    谢清宴在识海中浮沉，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她脑子昏沉，听见嗡嗡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眼前模糊的红影轮廓终于清晰起来，水红纱帐在烛火下摇曳，映出一双清润至极的眉眼，象牙白的衣衫，她慢慢听清了那嗡嗡声，是他在叫她。

    “陛下，陛下醒醒……”

    她唇舌干燥，艰难地叫出他的名字。

    “叶阔平，你怎么，在这。”

    叶阔平见她总算有了意识，长舒一口气，微笑起来，“栖霞郡主与臣有几分交情，郡主生辰，臣也收到了请帖。臣一早便回禀了陛下，陛下准允臣来此的。”

    谢清宴这才迷糊地想起，豆蔻的确说起过此事，她一向待下宽容，不在小事上为难，栖霞既给了叶阔平请帖，她便也准了他来。

    仔细想想，方才席间叶阔平也曾随众人向她行礼，只是她没有放在心上，因而也没有想起这回事来。

    “臣出来醒酒，偶然撞见月初大人匆匆离去，不放心陛下，因而跟来后院，不曾想方大人这般居心叵测。”

    他在说他因何出现在此处，但一概絮语谢清宴此刻全然听不进去，她的身体依旧难受，她无意识地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叶阔平立刻转过脸去。

    她愣愣地低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上的衣服竟穿得这样齐整妥帖，且似乎不是她今日穿的那身。

    叶阔平的耳尖红了，“臣的侍女帮陛下换的衣服，陛下放心，臣对陛下守礼，秋毫无犯。”

    这些都不重要，她难耐地揪着衣襟，小口喘气，“你方才，给朕喝的什么药，还有吗？”

    “那是臣带在身上的百花沁水，可解百毒，按理说陛下服下后该解除药效了才是，臣也不知为何会……”

    谢清宴突然将他扑倒在地，她双眸通红，面上充血，浑身都在发抖，但她强迫自己清醒，掌心几乎掐出血来。

    她挪到角落里去，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牙齿打架，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徐图南，去找，徐图南……”

    她将脸贴在冰冷的地砖上，靠地砖的冷湿缓解自己身上的炽热。

    “宫城已经下钥，长公主府，臣出不去，太傅来不了……”

    叶阔平的声音她渐渐又听不清了。

    她只听见，太傅来不了。

    心口很闷，很难受，她难过得几乎想要啜泣，她忽然半弓起身，将自己团成圆弧状，双手环住膝，接纳了自己所有藏起来的悲痛。

    理智已抛到九霄云外，她只知道她现在很需要他，他却不在。

    他们今天又吵架了。

    她要他陪她一起来大长公主府赴宴，他不肯，说来说去都只有那一句话，“臣并未收到请帖，与陛下同行，不合规制。”

    她从起初笑嘻嘻的耍赖，到后面恼羞成怒，“徐图南，朕让你去你就去，哪有这许多废话？”

    徐图南当即跪下，“陛下若要给臣下旨，请知会内阁，明文下发。”

    她气极反笑，“连陪朕赴宴你都要明文谕旨，怎么，朕与你之间，便只有君臣之份吗？”

    徐图南四平八稳地答道：“是。”

    她怒极，从宫中冲了出来。

    春风拂面，湿润和暖，却抚不平她那时的暴躁心情，她记不得宫城到长公主府的那一路是怎么来的了。

    她只记得她好像走了很久，她一直期盼背后有人能叫住她，能低头来哄哄她，说一声，“臣知错了。”

    但她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怎么也没有听见那个声音。

    一阵风吹过来，雪松般凛冽的气味环绕住她，担忧的声音响起，“陛下，您还好吗？”

    谢清宴不好，她知道自己不好，她很想留住他在身边，他却总是不愿意，越来越冷漠疏离，他们之间离了君臣，就好似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哪怕她是天下至尊，她依旧有一颗柔软的女儿心，她有心上人，她从来没要求自己做一个冷心冷肺的假男人。

    她也会感到很委屈。

    她轻轻地啜泣了起来。

    有人接住了她的悲伤，慢慢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般，这个怀抱干燥温暖，让人感觉到安全。

    她泪眼朦胧地仰头往上看时，“轰”一声，大门叫人踹开了。

    徐图南手持长剑，杀神一般，冷面冰霜地站于门外，手臂的伤口汩汩冒血，随着他一步步走进来，血滴在厚实的长绒地毯上，细密无声，却杀气凛然。

    徐图南来京城三年，一直以冷面君子形象示人，叫人好些时候都忘了，他除了能出入朝堂安邦定国以外，他还是真正上阵杀过敌，立过军功的将军。

    叶阔平松开谢清宴，将她先安置在椅子上，回头，不卑不亢地与徐图南对视，“长公主府已然落锁，太傅今夜硬闯，可曾考虑过后果么？”

    徐图南望定他，他们只在皇夫选秀当日见过一面，其余时候搭话都不曾有，此刻双方却都明显感到他们之间有一股敌意在悄然升起。

    气氛忽然变得剑拔弩张。

    徐图南掠过叶阔平，直直走向谢清宴。

    叶阔平要拦，“陛下待在这里很安全，太傅实在不必漏夜前来。”

    “她待在这里，我不放心。”

    “我是陛下亲册七品玉人，不知太傅在不放心什么？”叶阔平唇角一勾，几乎算是挑衅，“臣更不知太傅以何身份不放心。

    “太傅是陛下的什么人？是臣子？是师长？还是皇夫？”

    徐图南眼神一凛，手腕一翻，两人动起手来。

    平心而论，叶阔平的身手在同辈间已算不俗，但还是输得惨烈。

    徐图南的剑没有花招，一招一式都只为杀人。

    但他到底手下留情，没有重伤叶阔平，只将他掀翻在地，无法起身再拦。

    徐图南扔下剑，反手抄起谢清宴膝窝，将她从酸枝木大椅上打横抱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她潮红的脸，愤怒几乎快要潜藏不住。

    “方仲景下的是迷药，她怎么会中催情香？叶阔平，今夜的事，你敢说你半分干系也没有吗？”

    2

    要说太傅和女帝吵架，谁是那条被殃及最惨的池鱼，非萧多宝莫属。

    两人傍晚时吵的那一架，导致谢清宴晚膳后心绪不佳，梁焕偏在此时呈上了萧多宝那稀巴烂的课业，也算萧多宝流年不利，撞到枪口上了。

    女帝也不同萧多宝废话，“今夜，你将太白的集子抄上十遍，明早呈上来给朕看。”

    萧多宝知道陛下向来说话算话，哭唧唧地从傍晚抄到现在。

    她知道这二十遍无论如何是抄不完了，她正准备去陛下的寝殿再求求情讨饶，忽见太傅抱着陛下匆匆进了九清宫。

    萧多宝眼睛都亮了。

    天，太傅来救民于水火中了！

    只要太傅把陛下哄好了，陛下明日晨起就想不起来今天罚过她的这回事了。

    萧多宝这时候脑子转得飞快，一看到太傅进了殿门，她蹿得比兔子还快，迅速将殿门落了锁，为防止太傅把门劈开，她特意加了四五把锁。

    萧多宝干完这一切，拍拍手，端出公主的架子，清了清嗓子，“都给本公主退到外门去！谁都不许偷听！”

    命令下完了，萧多宝吩咐人搬了一把太师椅来，优哉游哉地坐在外殿门前守着。

    太傅今夜必须同陛下一起过，谁都不能打扰他们。

    今晚哪怕让一只蚊子飞进了殿，都是她萧多宝不称职！

    陛下与太傅的爱情，她萧多宝来守护！

    徐图南此刻也很不好受。

    他一路将谢清宴从大长公主府抱回宫中，她浑身炙热，胳膊搂着他脖颈，头贴在他胸膛，脸颊滚烫。

    他抱着她疾驰回宫，她懵懵懂懂地睁开眼，无意识地叫他名字，“徐图南。

    “徐图南。”

    他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在这样的状态下认出他来的。

    他不应她，她就一直喊，“徐图南，你怎么不理我。”

    这声儿比之她平时要软很多，带着一点委屈的哭腔，像个没糖吃的孩子，呜呜嘤嘤地闹，若不给就要哭了。

    一瞬间的心软让他“嗯”了一声。

    她更放肆了起来，仰头忽然要亲他，徐图南一激灵，头一偏躲开了，她亲在他下巴上。他手一软，她的身子滑低，他险些摔了她。

    徐图南将她抱着往上托了托，低低喝止她，“陛下，别闹。”

    她是不听的，他执拗着要躲她，她亲不到他的唇角，碎玉似的牙齿就开始细细啃咬他的脖颈，手从他衣襟里探去。

    徐图南浑身一僵。

    她指尖像是带着火，她将脸贴了上去，感受到凉意。

    舒服地喟叹出声。

    徐图南却是要爆炸了，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在谢清宴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徐图南深呼一口气，一脚踹开寝殿大门，他只急着将谢清宴从身上放下来，完全没注意到萧多宝在背后鬼鬼祟祟地将门锁了。

    谢清宴被他安置在床上，她半点不肯安生，拽住他的手臂，不许他走，双手握着他的手，将他往回拽。

    徐图南被她拽得一个趔趄，谢清宴顺势从床上滚下来，扑在他身上，双手去解他的腰带。

    徐图南第一次庆幸朝服繁琐，谢清宴一时之间奈何不得他。

    他刚想说话安抚她，却不想被她捧住脸，直直地吻了上来。

    脑海中似烟花轰然炸开。

    那一瞬间很长很长，够他愣神很久，他想起他自幼立志要做出将入相的名臣，他要匡扶社稷，与贤能君主开辟太平盛世。

    他想起作为长子长孙，背负着家族耆老期待，要振兴族内，因而他自幼就严格克制自己的欲望。

    他不好口腹之欲，不贪恋美色，他从小到大对所遇见的所有女性都是以礼相待，房内甚至没有丫鬟贴身伺候。

    偏在她身上，一次次地失控，一次次地突破底线。

    那次酒醉他已经铸下大错，这次他必须要控制住自己。

    徐图南扳住谢清宴肩膀，狠心将她推开。

    谢清宴突然被推开，还愣愣的像是没反应过来。

    她问：“徐图南，你难道很讨厌我吗？”

    此刻月光朦胧，照映进殿内，她一双眼睛多情似水，月色之下如波光粼粼的湖面，委屈又惹人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