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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玉真大长公主在侍女的引领下,一路穿过宫廷长廊,阳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之际。
游廊上移植了几株百年紫藤,培育得花繁叶茂,这季节正是开花的时候,淡紫的花一嘟噜一嘟噜地往外冒,汇聚成一股一股流淌着的紫色,仿佛仙境宫殿落下的潺潺流水。
紫藤芳香与树木清香混在一起,虽不易察觉,却愈发叫人心旷神怡。
这些紫藤遮天蔽日,挡下毒辣日头,体谅的其实是宫中那些最底层需要日夜劳作的宫女太监,能叫他们在繁苦的一天中偷得一些闲来。
谢玉真目光落在前方引路的侍女身上。
她只是这长清宫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侍女,身上的春衫却是裁剪得体,不薄不厚,正正好,不会叫她热出一身汗,也不会叫她在这春日里着凉。
谢玉真微笑,对了,这就是整个宫里给她的感觉。
很舒服。
是谢清宴继位后才逐渐改变的地方,她在朝堂上虽说一不二,不容老臣反驳,却并不为难宫人。反而在这些细微处落笔,比之从前父兄管辖的宫殿,多了好些温情。
谢玉真能感觉到,不管外人如何看待谢清宴,至少这座宫城中的所有人,都对谢清宴心悦诚服。
她收回目光,进入内殿,谢清宴此时正于偏殿习字。
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谢清宴穿的很家常,水碧色花草纹绿底彩绘对襟窄袖上衫,下着白底撒花间色裙,她神情很是放松,这一身在葱茏的春光里,生机盎然。
谢玉真款款行礼,“见过陛下。”
“姑姑。”
谢清宴搁下笔,笑着叫她免礼,“姑姑已经不问世事,不知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两人临窗坐下,谢玉真望定谢清宴面孔,“臣此来,是受众臣所托,与陛下商议一件事。”
谢清宴面孔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姑姑请说。”
“陛下登基已经三载,如今既已选秀,当大封后宫,让众人的名分落到实在处,陛下也好早日为天启诞育皇子,我天启才能江山永固,代代有人。
“臣从春喜女使处听闻,诸位公子进了后宫,但陛下至今未曾召幸一人。还望陛下以江山为重。”
谢清宴知道朝臣早晚会注意到这事儿,但她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那群老狐狸知道她脾气,也不敢自己来触她的霉头,就将玉真大长公主寻来劝她。
一来谢玉真少时为国远嫁北齐,后又带着北齐举国归顺,她于国有大功,民众中声望素高。
二来谢玉真是孝元帝最小的妹妹,是谢清宴唯一在世的姑姑,又一向与谢清宴关系不错。
这件事由她来劝,合情合理,谢清宴纵然不悦,也不能来硬的。
她弯起唇角,“姑姑说的是,国嗣是立国之本,朕即日起便沐浴斋戒,叫观星台选定好日子,前去拜祭送子娘娘后再与皇夫同房。”
他们嫌她不够重视,她就重视给他们看。
好日子在哪天,不还是她说了算,这一拖,三五个月总是拖下去了,至于三五个月之后的事,那就等三五个月后再说吧。
如此这样,谢玉真也知道女帝的态度了,她微微弯唇笑了,越过这个话题道,“说起来,还有一件事。
“栖霞如今也十八岁了,她既养在臣膝下,臣少不得也要为她的婚事打算一番,但臣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此事由陛下做主最好。”
栖霞郡主,厉帝最小的女儿,也是厉帝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血脉。
其余皇子皇孙都在孝元帝登基后被杀了个干净。
唯有还在襁褓中的谢栖霞被留下,交由玉真大长公主抚养。
谢栖霞身份尴尬,降为郡主,她的婚事不能太显赫,也不能太高,显得对女帝有二心,由女帝亲自赐婚是再好不过的。
谢玉真被迫出面来劝女帝生育,反手便将谢栖霞的婚事推出来向谢清宴卖好。
她一向懂得如何轻巧地在浮萍中央站稳脚跟。
谢清宴笑,算是领了她这份好意,“姑姑提醒的是,朕会着意为栖霞留心的。”
她心念一动,谢栖霞性子骄顽,方仲景沉静自持,这两人一静一动,或许是门好亲事。
她笑道,“这月十五倒是一个好日子,正适合踏青,朕要前往大相国寺拜祭送子娘娘,姑姑不如叫栖霞前来作陪罢。”
谢玉真想想,方仲景人品相貌都极不错,门第清贵却不引人注目,的确很适合栖霞,便也笑道:“栖霞也好些日子没见到陛下了,是该尽些心。”
4
谢玉真走了。
谢清宴坐回书桌前练字,萧多宝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趴在谢清宴肩膀处,表面乖巧得像只小猫咪,实则她附耳悄声道:
“陛下,实在不行,我去帮你把太傅绑来,你俩生孩子吧。”
谢清宴抬头看她一眼,萧多宝睁着大大的杏眼,清澈真诚地望着她,看着就不太聪明的样子。
谢清宴忍俊不禁,“这话谁教你的?”
萧多宝不禁思索,脱口而出,“管宁给我看的话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的,逃跑的男人是要被锁住脚踝拴起来的。”
管宁从帐帘后滑出来,忙捂住萧多宝的嘴,“小姑奶奶,什么话你都往外说啊。”
管宁背对着谢清宴,话都不敢讲,他今日是进宫禀报眉斧近况的。
谢玉真临时来访,他与萧多宝、豆蔻就在帐帘后打马吊静待,他赢了萧多宝的钱,一时得意忘形,什么话都顺口说了,谁知道这姑奶奶掉头就跟陛下秃噜出来了。
谢清宴看了管宁一眼,先摁住未提,转向萧多宝,“那你为什么偏偏绑的是太傅呢?”
萧多宝理直气壮地答道,“管宁说了,只有太傅才能压得住陛下。”
管宁后背发麻。
豆蔻捂嘴偷笑,抓着萧多宝出去吃点心了。
萧多宝摸不着头脑,一边走一边歪着头问:“我是不是害了管宁?”
殿门一关,管宁滑跪到谢清宴跟前,“陛下,臣知罪。”
管宁看起来低眉顺眼,实际上有恃无恐。
杀史官历来不是什么好名声。
谢清宴初登皇位时,言行尚有纰漏,徐图南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将他抓来给她当了史官。
这个位置官小却言重,管宁此人出身商贾大家,一向视富贵如浮云,偏又笔杆子锋利,稍有错漏他就写得洋洋洒洒,谢清宴有时恨他恨得牙痒痒,偏又无可奈何。
后来谢清宴将他调去经营醉仙居,醉仙居明面上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实则为女帝监理京城文武百官。
她已经知道该怎么收拾管宁了。
谢清宴不同他生气,顺手拣起龙案上的账本,随手翻了翻,“醉仙居这一季的盈利似乎不错。”
“二十万两对吧,你回头跟豆蔻对一对账,送入朕的私库里来吧。”
“啊?”
管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臣开的是酒楼,不是金矿。醉仙居一年的流水也就够得上这个数。”
谢清宴莞尔一笑,“朕知道啊。”
随后将账本重重扔进管宁怀里,一字一顿道,“所以不足的,你来补。
“少一两银子,朕断你一根手指。”
管宁“腾”地站起身来,“好好好,你以为老子怕你吗?你以为老子会给你机会断老子手指头吗?我告诉你,二十万两,少一两都不可能!我还非要送您五万两!”
谢清宴风云不惊地“嗯”了一声,“滚吧。”
管宁:“好嘞。”
5
拜祭送子观音一是安排方仲景与谢栖霞见一面。
二是有个用来堵住朝臣的借口,大相国寺的方丈是谢清宴的人,到时只消说天时不利,不宜孕子,朝臣们总能安静些时日。
近来谢清宴明显感觉到,内阁无法从政事上给她施压,就想一力督促她怀孕,妄想待她怀孕以后来分散她手中权力。
女帝要驾临大相国寺,寺内自然是内外清场,方丈留于外殿,谢清宴只允准徐图南一个人陪侍于左右。
送子观音面容慈爱,怀抱顽皮幼童,坐于莲座之上,垂眸望向底下拜祭的芸芸众生。
徐图南取了香来点燃,本想递给女帝,却见她不跪不坐,面无表情,目光直视观音像,并无一点对神的敬畏。
他轻轻叫她,带有询问意味,“陛下?”
“有时朕实在厌恶。”谢清宴盯着观音像,“朕都已坐上天下至尊之位,在他们眼中,朕依然只是一个生育的器皿。”
徐图南闻听,轻声叹气,“陛下既来了,也不上香吗?”
谢清宴仰头望神,“朕不信这个。”
“朕与谢清河出生时,阿娘曾在寺中为我们供奉上百盏长明灯,愿我们一生平安。若神佛有知,那谢清河理应长命百岁。
“所以朕不信。
“朕就是天命。朕能掌控自己的身体,朕何时生育,与谁生育,都当由朕自己决定,与神佛,与旁人,都无甚干系。”
徐图南没劝她,垂眸,神情流转,自己上前替她敬香。
他双手合十,闭目敛神,虔诚无比地三叩,仿佛他才是那个来正经求神的。
“你还信这个?”
徐图南敛目,“敬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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