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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河十七岁那天一大早,阿娘就来将他叫醒,“我的两个崽今天十七岁咯!”
他迷糊地睁开眼,摸索着碰到了一个软软的身体,他笑起,“你什么时候跑过来的?”
谢清宴蒙着被子,睡得正是香,闻言嘟嘟囔囔地抓了他的手,“就要挨着哥哥。”
日光如水般从窗棂中倾泄出来,照的人心里都一片熨帖。
阿爹在厨房炝锅滚油,熟油溅落在新打的辣椒面里,他能闻见那股子油辣香气,肚里馋虫被勾起,他笑着回身,从被里剥出妹妹的小脸来。
“快起床,阿爹今早给我们做长寿面。”
谢清宴闭眼不动,谢清河俯在她耳边道,“阿宴,生辰快乐。”
他的气息温热,吹得谢清宴耳朵痒痒的,她咯咯地笑起来,睡眼惺忪,也朝他笑,“哥哥,生辰快乐。”
“起来梳洗。”
谢清宴摇摇头,朝他伸手撒娇道,“要哥哥抱。”
谢清河好脾气地把她从被窝里抱出来,去外间打来一盆温水,仿佛给小猫洗脸一般,温柔地把谢清宴的睡意揩去。
崔聆欢从门外经过,看了这副场景,笑骂一声,“你就纵着她吧,娇惯成这个样子,早晚嫁不出去,她就赖着你了。”
谢清河颇为骄傲道,“赖着我才好了。”
他又细细打量一番谢清宴的面孔,给她用紫茉莉粉匀面,由衷感叹道,“我妹妹真是好看。”
谢清宴也骄傲地昂头,“那是,也不看是谁的妹妹。”
他们一同面镜,一坐一立,相似的眉眼,却是大相径庭的性情。
谢清宴神采飞扬,手里闲不住,翻腾着妆台里的首饰,看看谢清河又为她准备了一些什么款式新颖的好东西。
谢清河立在她身旁,静若夜河,手指灵巧地穿梭在谢清宴的黑发中,为她挽起发髻。
“你最近,同徐家那小子走得很近?”
阿爹算是半个江湖人,年轻时性情狷狂,一身剑术独步天下,偶然间救了一侯门公子,被他黏上,死活拜作师父,阿爹隐居在这蜀中山间,他竟也常来讨教。
不知何故,谢清河从第一次见面,就看徐图南不爽。
哪怕徐图南相貌清俊,为人谦和,但谢清河就是打心眼子里排斥他。
果然,也不知何时,他就和阿宴越走越近。
谢清宴措不及防被他问到,面孔浮现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眼神飘忽,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还好吧,也没有很近。”
谢清河替她绾发的手一顿,“哦,是吗?那再好不过了,我只当你知道了要伤心的。”
“什么事?”
连谢清宴自己也没注意,她语气变急了。
谢清河不紧不慢地从妆台上拣起一枚簪子,固定好她的发髻后才慢条斯理道:
“我下山采买时听闻近来山麓下多了一美貌女子,四处打听辽东侯世子的消息,相貌轮廓与徐图南倒是······也不知是不是早有婚约,来寻夫的啊。”
“我听说他们这种大户人家的少爷,身上都是从小带着婚约的。”
谢清宴撇撇嘴,“也不一定吧,万一是他家中的丫鬟寻来的呢。”
“那岂不是更麻烦了。少爷出身的,身边总是有几个美貌丫鬟从小伺候着的,等娶了新妇,这些个丫鬟便要从通房抬作姨娘了。”
谢清河余光瞥见镜中谢清宴的脸色,嘴角愉快地勾起:
“还好,你同他走的不近,否则就要伤心咯。”
谢清宴“腾”一声站起来,气势汹汹地杀了出去。
谢清河把玩着梳子,闲闲地扣在妆台上,嘴里哼起曲调来。
“阿爹,长寿面好了吗?我饿了。”
阿娘瞥见他的神情,笑了,“崽儿,今天很高兴?”
谢清河面带微笑,“今日过生辰,怎么能不高兴呢。”
当夜,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徐世子,结结巴巴地进了门,坐在阿爹跟前,眼神不住地往里间瞥。
里间的动静也大。
“阿娘!你上次不是说那陈家的公子瞧上我了?见见吧。”
徐图南眼巴巴地往里间瞧着,仿佛神魂都一同跟着飘走了,阿爹同他说话,说三句答一句。
他故作生气,将茶杯墩在桌上,“世子今日前来拜访,偏得这般心不在焉,到底目的为何?”
徐图南刚要解释,谢清宴从里间冲了出来,恨了徐图南一眼,径直冲出门去。
徐图南话都来不及说,直直跟了上去。
低声下气的解释传来。
“……我家中没有丫鬟,真没有。
“徐氏家规严谨,不许用丫鬟……
“许我也不用。
“那不是未婚妻,是我母亲身边的大丫头。
“我向母亲说了,我想娶妻了,她是派人来下聘的。”
酸得掉牙。
谢清河愤恨地瞪着外边。
阿爹看透一切,笑呵呵地问,“你同时行拢共见过几面,怎么就闹得跟冤家似的?”
谢清河哼了一声,“他觊觎阿宴,我没揍他已算是客气了。”
“时行品貌端正,我瞧着阿宴也喜欢,若是成了,倒也不错。”
“不错?我瞧着配阿宴倒是差远了。”
阿爹笑了一声,“你从小就护着你妹妹,看着她什么都是天底下最好的。”
“阿宴本就是天下最好的,什么都是。”
阿爹略带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你不必觉得,阿宴出嫁就会被人抢走,她是你妹妹,出不出嫁,永远都是你妹妹。”
那晚他一直等到月上中天,谢清宴才总算归家。
她眼带春情,面庞娇艳欲滴,见他在等,笑嘻嘻地叫了声:“哥哥!”
连语气都与平日不同,格外的软。
他没好气地哼一声,“他倒是彻底把你迷住了。”
谢清宴知他心思,凑到面前来,“好哥哥,哪有的事,我可是一直记得,今日是我们的生辰。”
她不知从何处变出一盒寿糕来,献宝似的捧到他面前,“我早两个月就向祥瑞斋订了这盒寿糕,只我们兄妹两人吃,我可没有给徐图南准备。”
这话把谢清河哄好了,他动一下,问,“当真就我们两人吃?”
“当然。”谢清宴眸子如星,在黑夜中闪闪发光,“这是只属于我们的一天。”
她点起一盏灯,萤萤烛光映照着她的脸庞,“我听闻,西洋人生辰时,要吃寿糕,吹蜡烛,这样许下的生辰愿望,来年便会成真,哥哥,许愿吧。”
谢清河望着妹妹的笑靥,含笑闭眼,默默地许下自己的愿望。
他听见谢清宴在他耳畔轻轻道:
“哥哥,你要长命百岁。”
“好。”
他们一起吹灭了蜡烛。
黑暗,无边无际,走不到头的黑暗。
“主子,主子,醒醒,公主来了。”
他睁开眼,是谢辞。
谢辞那几分与他有些相似的眉眼,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抬起手臂,挡住倾洒的日光,觉出一些怅然来。
“原来是梦啊。”
原来阿爹还是皇上,阿娘也已逝世,他与阿宴,依旧被困在这宫中,蜀山脚下的那座小草屋,是个很遥远很遥远的梦。
谢清河自嘲地笑了笑,“去请公主进来罢。”
绮靡殿的梧桐很高,碎影从叶隙间漏下,这只是宫中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午后。
谢清河躺回椅上,闭上眼睛,听见少女轻盈的步伐,她脚踩落花,步步走来,走在这坦途的将来。
她就要过生辰,就要十七岁了。
而他,他没有十七岁。
谢清河没有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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