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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徐图南从审讯司出来便去了长清宫。
青仙给谢清宴喂过镇定安神的药了,此刻她冷静不少,正坐于窗前,由侍女为她打理长长的发丝。
这是冬日难能的一个好天,日光明媚,照亮她半个侧脸,冷白如瓷,瞳孔淡漠,仿佛被抽去灵魂的神像。
徐图南跪下行礼。
“陛下。”
谢清宴垂下眼帘,细密的睫毛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朕已执意要留谢辞在身边,朕不爱听的话,你就不要说了。”
“臣要说的,正是陛下想知道的。”
徐图南垂眸,“臣在陛下身边这些年,可曾忤逆过陛下的意思?”
谢清宴仿佛仔细思索一番,最终应了,“你们都下去吧。”
直到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要说什么?”
豆蔻在外守着,先前都还好好的,不知太傅说了些什么,陛下大怒,殿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继而女帝便将太傅轰出了寝殿。
“滚,徐图南,你别以为你从前是朕的老师,如今依然是。有些事情绝不该你插手,罚你在长清宫前跪足十个时辰,给朕认清你的位置。”
女帝自登基以来,在众臣面前一直是喜怒不形于色,几乎没人见她发过这样大的脾气,何况是对太傅。
徐图南那天,从午后开始跪,跪至乌云密布,哗啦啦开始下雪。
长清宫前的宫阶被积雪覆盖,徐图南双膝已没在雪里,但他脊背笔直,一寸都不曾弯下。
月初几次欲开口求情,都被谢清宴堵了回去。
“你若替他求情,便出去陪他一起跪。”
亦有不少替徐图南求情的朝臣,谢清宴一概置之不理。
翌日,月初算着堪堪够了十个时辰,连忙奔出去,将徐图南扶起,“太傅,快回府歇息去吧。”
两条膝盖几乎麻木到没有知觉,徐图南需得月初搀扶才得勉强站稳,他却不肯走。
“带我,去见陛下。”
“陛下现如今,只怕在气头上……”
“带我去见她。”
徐图南气息虚弱,却语气坚决。
月初拗不过,只得扶着他,一步步攀上高阶。
徐图南走得狼狈、痛苦,却半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宫室内烧着兽金碳,气息如春,更有一股异香,夹杂在暖气中扑面而来。
谢清宴躺在锦绣堆里,眼神茫茫,嘴角带着莫名的笑意,一只手臂探向虚空像是要取下什么东西,举至中途却无力垂落。
月初忽然感觉身边这个人气息不稳,他一时不防,徐图南忽然挣开他的搀扶,踉跄着走了两步上前,痛心质问:
“陛下,你从来最恨这堕仙散,何以自己吸食上了?”
谢清宴瞳孔忽而多了聚焦,她坐起,香云纱的寝衣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际,脖颈修长,露出一片欺霜赛雪的肌肤,腿从寝衣中探出来,活色生香。
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媚。
“这不是堕仙散,这是他做给我的,瑶香丸。”
侍婢捧着一个挖金掐云螺钿小盒,里面盛着数十粒光泽剔透、红如蔻丹的药丸,异香袭人。
她拣起一粒药丸,似是细白的指尖渗出的一滴血,她的胳膊搂上徐图南的脖颈,像只猫咪。
她神情空灵地将药衔在嘴里,手指攀上他的后脑勺,朝自己搂过来,她迎面而上,要喂他。
“总这般克己复礼,人都不好看了。
“吃下去,朕就不同你计较这次的事情了。”
徐图南冷冷地推开了她。
她像只脆弱的风筝断了线,摔坐在地上,她没有感觉到痛,但她不明白。
“甜的。为什么不吃呢?”
徐图南蹲下身来,同她对视,他说:
“陛下,谢清河已经死了。
“死了,就是死了,就是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你说谎!”
谢清宴将一整盒瑶香丸劈头盖脸地砸在徐图南头上。瑶香丸似断线珍珠,滚落一地。
他额角破了,鲜血顺着他的脸部轮廓流下。
他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她。
“陛下……”
“滚!你给朕滚!”
“他没有死,他没有!他回来了,他说过,他会像以前一样,陪着我,一直陪着我。”
徐图南垂下眼眸,“陛下冷静一下罢,臣告退。”
“你近来,不要再出现在朕面前。”
那天过后,朝野上下都知道,太傅触怒龙颜,恩宠不再了。
4
山雨欲来。
京城最繁华地带有一间最平常不过的酒楼,卖着大多数酒楼都有的酒菜,装潢也无甚特色,价格恰到好处,不会太低也不会太高。
隐没在一众生意兴隆的酒楼当中。
侍从引着一位用兜帽将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客人进门,他到时,雅间里已有人在等他了。
是名女子。
她斜倚在窗前,眼见来人,笑眯眯地吩咐,“还不去取李相爱喝的雨前龙井。”
李秋明登时恼怒,压低声音:“你疯了!这里是京城,到处都是她的耳目。”
那女子听了此话,非但没有压低声线,反而扬声大笑:
“怕什么,谁能想到,一个疯了的先皇后和清贵无匹的左相在此私会呢?”
“霍灵溪!我看你是真疯了。”
李秋明训斥道。
霍灵溪毫不在意,她往前走了两步,攀上李秋明的脖颈,娇笑道:
“我当然疯了,你不也疯了吗?你不疯,怎么敢跟我一起谋算这样诛九族的大事呢?”
李秋明将她从身上扯下来,“淫妇。
“别说这些没用的,你今日叫我来究竟所为何事?”
霍灵溪倒转回美人榻上,神情慵懒。
“谢辞来信了。他要我们再推徐图南一把,叫他彻底惹怒谢清宴。”
“徐图南已失恩信,这点满朝皆知,还需我们做什么?”
霍灵溪眸光流转,娇艳动人,她其实出乎意料的年轻,入宫为后那年只有十三岁,她只比谢氏兄妹大三岁,如今也不过堪堪二十一岁。
她红唇轻启:“蠢货。
“徐图南岂是一般的臣子,他待谢清宴那妮子有教养之恩,这几年又朝夕相伴,你当她是你们这些没心肝的东西吗?”
李秋明恼羞成怒,“你言语间倒是维护她,不还是在这里谋她的命。”
“我谋她的命,全因我与她的私仇。我可没有因为看不惯一个女人当皇帝,就处心积虑非要将她扯下来。”
霍灵溪唇舌犀利,疯起来时谁的面子都不给。
“疯子。”
李秋明骂了一声,不禁埋怨自己,何必同这个疯子计较。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们怎么能这么肯定,徐图南一定会同她对着来,倘若他为求手中权势,当真承认谢辞就是谢清河怎么办?”
“不会的。”
霍灵溪抬头望向虚空,低眉笑了笑,“谢清河早就死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既然他知道谢清河死了,他就不会允许谢清宴被虚妄的梦境遮蔽双眼。
“看起来,他是这世上最冷心冷情的一个人,其实冰里捂着火,一旦烧起来,就再也灭不掉了。”
李秋明无言。
他很难知道为什么霍灵溪会对徐图南的性子了如指掌,甚至于,他只是知道霍灵溪恨谢清宴,但因何而恨,他却不甚明白。
霍灵溪不见得对霍垡有什么感情,遑论为霍家复仇。
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却无法确定。
“你进宫见到谢辞,告诉他,要让谢清宴更加地荒乱无道,我要看到,亡国之像。”
5
自冬日以来,长清宫丝竹之声不绝,歌舞宴饮不停,女帝好美色,自有谄媚的朝臣进献长相清俊的少年郎。
更有甚者,在民间搜刮品貌端正的少年,认作义子后再送入宫来。
上行下效,如今更在意容貌衣着的反倒成了男子,谁都想得到女帝宠幸,一步登天。
奢靡之风盛行,几个靠着给女帝献上男宠而平步青云的朝臣尤其得意,大肆敛财,欺男霸女,民怨四起。
女帝已经许久不理政事。
谏臣所言,她一律不看,豆蔻送来的折子早已堆积如山。
豆蔻一身海蓝色仙鹤祥云官服立于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头一次感到自己格格不入。
女帝如今更喜欢用奏折来玩一些轻巧的把戏。
比如将一本奏折摊开,上面洒上细腻的珍珠粉,男宠挨个走过,凡是身轻如燕,没有留下痕迹的,便赏一斛东珠。
大部分男宠是做不到的,健硕些的还会将纸张踩破。
豆蔻眼瞧着自己在正文底写下的,工工整整的批注,被揉皱得不成样子。她只是一瞬间的眼泪上涌,而后依旧每天给女帝写来,风雨无阻。
言汝枝轻佻地笑,“女官大人,何必呢,陛下看这些,久了眼睛疼,您还是别来了。”
他是近来最得宠的一个。
他笑着,伸出手指去勾豆蔻,“或者,女官大人,一起来啊……”
“放肆!”
豆蔻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一把拂开言汝枝的手,冷若冰霜。
“我是陛下御前女官,你有几个胆子,敢调戏我!”
“一大早的这是在吵嚷什么啊?”
谢清宴从屏风后转出来,她神情媚懒,抬手扶额,“豆蔻,你将朕的好梦都搅了。”
仿佛有人在鱼池投喂,满殿的男宠都涌集上来,环绕在谢清宴身边,七嘴八舌地朝她说着话。
豆蔻强忍泪意,努力状似寻常,“陛下,此时日已偏西,您早该去明政殿处理政事了。几位阁老还在等您。”
谢清宴懒懒倚在一个高大男宠的肩上,“是吗?看来朕已经不知日月了。”
“陛下是天子,光芒比肩日月,自然陛下说是什么时辰就是什么时辰。豆蔻女官也太僭越了些。”
言汝枝乖顺地跪在女帝脚边,言语谄媚。
谢清宴随手在他唇上揩了一下,笑起:
“朕就喜欢,你这见识不多的样子,特别美丽。”
内侍来禀,“陛下,太傅求见。”
“不见。”
谢清宴并无甚好脸色。
豆蔻从旁劝道:“陛下不若见见,万一是要紧事呢。”
“那就叫他进来吧,他若还想罚跪,便只管说那些朕不爱听的话。”
豆蔻眼巴巴地看着徐图南进来,她只盼着徐图南能劝动谢清宴。
但徐图南只是依礼向女帝问安,而后谈起年尾祭典之事。
只要不是让她理政,都能商量,谢清宴很痛快地答应了。
“对了,三日后,需陛下亲临祭坛,礼部会向陛下讲演……”
“好,知道了。”
谢清宴不耐烦地摆摆手。
徐图南便也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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