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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谢清宴第一次见到那张神似的脸时,方寸大乱。
但她不信神鬼,不信重生,不信来世,她只当这是人祸。
她将他折磨到奄奄一息,依旧逼问不出他的目的。
他,真的是谢清河吗?
一个人死了,他还有可能活过来吗?
1
熙熙攘攘的人群,沿街斑斓的货物,沸腾的油锅里浮起滋哇乱叫的面团,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她停在首饰摊前,各色发簪、步摇、玉钗在日光下琳琅耀眼,亮晶晶地闪着小女孩的眼睛。
摊主笑呵呵地捡起一支桃花发簪问她:
“小姑娘,喜欢这支簪子吗?”
她记得哥哥对她说的话,在外面不能说自己是女孩。
“我不是小姑娘,我不喜欢。”
摊主像是很遗憾:
“这样啊,你若是个小姑娘,这支发簪我便送你了,但谁让你是个小子呢……”
作势他便将那支发簪往回收,她下意识地伸手去阻止,摊主笑着顺势将发簪递至她手里:
“既是个小姑娘,便送你了。”
她拿着发簪开开心心往回走,哥哥看见她手中的发簪,悚然一惊:“哪儿来的?”
“有人送我的。”
她甜甜地回答。
“快扔掉!”
已经来不及了,方才还极和善的摊主身后,忽然纠集起四五个彪形大汉,将他们兄妹俩团团围住,黑影笼罩着他们小小的身体。
“这小贱婢偷了我的发簪还敢逃,来啊,把她给我带回去!敢反抗,打死了算数!”
哥哥攥着她的手,他们大街小巷的逃窜,一直跑一直跑。
她已经精疲力尽了。
倒在地上,一张脸陡然出现在她上方,阴森地笑:
“想跑到哪儿去啊?”
谢清宴猛然从梦中惊醒。
她又做噩梦了,又见到谢清河了。
一脸的泪。
那是承平五年,他们尚在外流浪的时候。
谢清宴不愿再继续回想下去,做了噩梦,一时也睡不着,推开殿门,让流水似的月光透进来。
后殿有棵极大的梧桐树,树下置了桌凳,谢清宴穿过游廊,拨开树影摇曳走至梧桐树近前,却见那处已是坐着一人了。
一品黑曜暗金兽纹朝服,身披月华,坐于梧桐树下,静静地翻看着手中史书。
仿佛只是瞧着这个人的身影,从噩梦中醒来的心悸似乎便缓和平静下来了,似这静悄悄流淌一地的月光。
“今日你怎地没出宫?”
徐图南曾教导谢清宴数年课业,谢清宴图方便将西南一隅暖阁辟给了他,他进宫都多在那处,有时政事紧急,他便也在宫中住下。
徐图南没回答谢清宴的问题,稳稳地翻了一页书,反问道:
“陛下又梦魇了?”
谢清宴轻轻地“嗯”了一声,坐至他身旁。
徐图南从史书中抬起头来,幽黑的眸子望着谢清宴,“陛下,往昔如梦,不可追思。”
今日下午,她避开人,去了绮靡殿,谢清河活着时曾住过的宫殿。
她登基以后,刻意地遗忘了那座宫殿,任由它长日荒废。
如今庭院中长满了一人多高的野草,青石板能清晰地回荡出她的脚步声。
殿门破败,谢清宴拾级而上,今昔交叠,耳畔仿佛能听见从前谢清河大宴群臣的乐声与婢女的娇笑。
站至顶端,透过扇扇殿门,却只能望见一轮残阳陨落于重重叠叠的宫殿中。
看来徐图南知道她去了哪里。
谢清宴避开他的目光,歪过头去,不想面对,“朕知道。”
“陛下心明如镜,只是知易行难,终究做不到而已。”
谢清宴反问他,“那你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徐图南望一望天际明月,笑:
“臣贪看月色,一时忘了时辰,还望陛下恕罪。”
谢清宴撇撇嘴,显然是不相信。
“好吧,女子恩科将开,河内考生罢考,抵制女子读书,臣要去看一眼,明日便启程。”
谢清宴抱膝,头搁在膝盖上,黑眸无声无息地看着他,“所以你今夜是来辞行的。”
“也没那么急,原是想待陛下醒了以后再说的,却不想……”
徐图南垂下眼眸,“陛下近来心神不安啊,总这样睡不着觉,于龙体有碍,明日该诏太医看看。”
“无妨,反正还死不了。”谢清宴不甚在意。
“河内那件事朕知道,朕原也不觉得那些个酸腐儒生能成什么气候,女子开智识是天下大势,岂是一群跳梁小丑能拦得住的。你何必亲自去?”
“这是陛下首开女子恩科,阻挠必是有的,朝廷自然需要在一开始便亮明态度,如此这般,往后便能省事许多。”
徐图南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把古琴来,抚开琴音,声若玉碎。
“臣为陛下弹奏一曲安眠,朝政繁琐,陛下快去睡吧。”
“你还会弹琴?”
“君子习六艺,多少会一些。”
水一般的琴音从他指尖流淌而出,曲如其人,淡雅古朴,似断似续,不似刻意安眠,更像伴着诗词应和的清曲。
谢清宴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倒也真起身回寝宫。
似断似续的琴音一直萦绕在她耳畔,总算能浅浅入睡,琴音停时,已是天光大亮。
谢清宴推开殿门,那人的身影早已不见。
但她睡了几刻钟,心情稍好,想起那人昨夜嘱咐她的话,倒也肯去做了。
“传太医。”
2
太医院医正何炳年已过花甲,医术高明,但凡事三思而后行,一个字在脑筋里转八百回才肯吐出来,格外谨慎。
因而他诊过谢清宴后,翻来覆去无非只有几句话:
“陛下体质甚好,只是近来朝政繁琐,这才劳心伤神。”
他保守地只给谢清宴开了些安神的药,侍婢熬好了端上来,谢清宴闻着便倒胃。
“端走端走,朕若喝一口,只怕整晚这胸口都得闷着,也不消睡觉了。”
萧多宝坐在女帝龙案下,玩着梁遇给她送来的一只机工鱼,那鱼也不知何处有机关,游动起来仿若真鱼,萧多宝自收到便爱不释手。
此刻她听得谢清宴抱怨药苦,忽地抛了机工鱼,趴至谢清宴膝上,眼巴巴地望着她:
“陛下,宫里太医院这些老头子只晓得说好话的,有什么意思,不如咱们出宫去看看吧。”
谢清宴眼神怀疑,“你约了梁遇?”
萧多宝扭扭捏捏,“没有,这不是管宁在京城新开了家醉风居,我想去尝尝,但是,但是,好贵的。
“可如果陛下和我一块去,他就不敢收钱了!”
萧多宝理直气壮。
醉风居这事谢清宴知道,管宁出身商贾,手下茶楼酒肆无数,本就是天启头一份的消息网,加之萧彤在东南为她布的局,两人一南一北,耳目能覆以整个天启。
这些耳目中,失怙的女子众多,她们谋求生计较之男子要艰难许多。
萧彤本也有心要为她们谋划,谢清宴索性从私库中拨出银两来,把管宁手中的人与萧彤手下的人编至一处,专为女帝监察朝野上下。
命曰:“眉斧”。
皓齿蛾眉,命曰伐性之斧。
虽说这两年经她苦心经营,皇位到底稳当许多,但许多事情,年轻的女帝还是感觉到力不从心。
她能隐隐察觉朝中存在着一股反抗的暗流,但她查不清楚。
世家大族根深蒂固,以李清明为首的内阁若是敷衍起来,连她也无能为力。
徐图南总说她手腕太过刚直急躁,应迂回婉转些,但她眼见朝中弊病根深蒂固,若不下狠手剜掉,岂能安睡。
眉斧,那些叫人瞧不上的女色,就会成为她手中伐倒陈腐势力的大斧。
醉风居是眉斧在京城的据点,管宁不过挂个名经营,更隐秘的目的在于为女帝耳目,监视朝臣。
只有萧多宝这只夯货才觉得醉风居是真卖酒的。
谢清宴翻了翻奏折,本想说不去了,触及萧多宝水亮的眼睛,里面写满期待,不由失笑。
“好,去看看吧。”
萧多宝欢呼一声,冲出去,“月初,快备马车!陛下要出宫!”
当夜,纸醉金迷的醉风居前停下一架低调的桐木大车,一只白嫩小手掀开门帘,马车内钻出一个粉嫩漂亮的小娘子。
原在门口迎客的管宁见到她,眉心一跳,连忙迎上前来,要把萧多宝往马车里面塞。
“小王八犊子,你来做什么的,我都说了,我的酒没有小孩子喝的。”
萧多宝这回理直气壮,往马车里看,“这回你可拦不住我了。”
“管宁,叫她进去吧。”
谢清宴正端坐车厢内,是她平日少有的女儿装扮。
玫瑰紫千重瓣的对襟上裳,系着豆绿宫绦,水头极好的一块翠玉浮在白绫裙上,似茫茫雪地里的一抹新绿。
月初扶着她下了马车,萧多宝也跟着跳下来。
管宁只得放了手,“行,你行,你这回带靠山了。”
萧多宝得意洋洋地撞了管宁一下,大摇大摆地往里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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