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天之骄女（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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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老王爷从狱中出来，身体已然不好，临终前最后的心愿便是见一眼远嫁的女儿萧彤。

    萧岐山夫妇本也挂念萧彤，在萧家站稳脚跟后，萧岐山亲赴建州，要将萧彤与多宝带走。

    反正多宝也没有记入陈氏族谱，萧岐山放话，“正好，往后便算作我萧家的女儿，同他陈家就无甚关系了。”

    眼看萧家泼天富贵，陈秉直如何舍得放开萧彤母女。

    最终，是李氏站出来，冷着面孔威胁陈秉直：

    “你若不放她走，我便将你那些污遭烂事全然抖落出来，叫你落个身死名裂，看你到时还有没有脸皮要她硬留在你身边。”

    萧彤不知道李氏是以什么威胁了陈秉直，但他铁青着面孔，最终答应了。

    她走的那天，李氏没有来送她。

    李氏只在她和多宝临行前夜，给了一匣子珍珠给萧彤，笑语依旧：

    “送给多宝的，等她出嫁，为她添妆。”

    那匣子珍珠颗颗圆润饱满，光泽耀人，粒粒都是精品，更难得的在于个头都大致相仿。

    想必是李氏压箱底的宝贝了。

    萧彤眼睛涩然，知道李氏是做好这辈子不再相见的准备了。

    她将珍珠推回给李氏，“等多宝出嫁，自然是要你这个做姨母的亲自来添妆，眼下给我算是怎么回事。”

    李氏笑容浅浅，轻声道：

    “那便算是给你的吧。”

    萧彤带着巨大的不舍上了离开的航船，中途她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

    “掉头，快掉头！”

    那一夜，建州城为海匪所洗劫。

    萧彤几乎无法相信她所看到的。

    不过两个时辰，整个建州城内，已是狼藉一片，妇人孩童的哭声不绝于耳。

    陈府被洗劫的最为惨烈。

    从大门向内，横七竖八，全是尸体，金银财宝一概未留。

    而李氏，死状凄惨。

    她的手踝脚踝全是勒痕，胴体上遍是青紫掐痕，死前神情空洞。

    她的尸体旁边，还横躺着几具尸首。

    她拼死杀了他们，与欺辱了她的人同归于尽。

    萧彤走过去，给她披上衣裳。

    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

    次日，她得知，海匪洗劫建州城后，是陈秉直领兵退敌，将五千海匪全歼于郊外，只留少数流匪逃窜。

    萧彤将多宝托付给了萧岐山，自己留下。

    萧彤发誓，她要查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决不让她枉死。

    巧得很的是，镇海侯府也被洗劫，镇海侯——陈秉直的亲兄长死于这场动乱，但他弱不禁风的妻子徐氏却是活了下来。

    萧彤从这里开始查，陈秉直果然没有叫她失望，一如既往的人品败坏。

    陈秉直，与自己的嫡嫂通奸。

    长房长子，是陈秉直与徐氏的孽种。

    萧彤终于明白，何以徐氏在她初入府时那般为难于她，何以对八面玲珑的李氏也时常并无好脸。

    她全都明白了。

    李氏，全因他们的一己私欲丧生。

    萧彤得知后几乎气笑，她血红着眼杀进镇海侯府，将徐氏从绣榻上拖了出来。

    她不顾徐氏一路凄厉叫声，拽着她一路拖至陈秉直书房。

    陈秉直苍白了神情，萧彤认识他这些年，第一次看他青白面孔是因人而不是因权势功名。

    果然在意是做不得假的。

    “阿彤，你把她放开，有什么事，我们好商好量的。”

    萧彤冷笑，抽出短匕，直接割断了徐氏的喉管，血喷溅三尺，陈秉直呼吸一停，踉跄着跪了下来。

    他搂着徐氏的尸首，涕泪横流，哀伤藏也藏不住。

    萧彤满手的血，走过去，抚住陈秉直的脸，看他憎恨的神情，萧彤笑出了声。

    “陈秉直，恨我吗？”

    陈秉直无声地攥紧了匕首。

    萧彤语气温柔，“我现在，改主意了。

    “我要同你白头偕老。

    “你知道的，萧家现在如日中天，我若坐上你正妻的位置，镇海侯，就是你囊中之物。怎么样，还恨我吗？那你要不要我呢？”

    陈秉直亦笑，笑得浑身颤抖，眼底却是极致恨意。

    “好，我们，此生，至死方休。”

    陈秉直剿灭五千海匪，加之萧家提携，他顺理成章承继兄长死后空缺下来的镇海侯爵位，兼领闽浙总督，成为辖制一方的封疆大吏。

    他终于走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位置。

    与镇海侯相配的一品诰命服饰，同日赐进镇海侯府。

    经过血洗的镇海侯府早已被下人清洗彻底，此时八扇大门全开，香案供在最前，萧彤换上全套命妇服饰由侍女扶出，行走间环佩作响。

    她与陈秉直身上是相配的一品朱红祥云仙鹤吉服，并排跪在香案前等待宣旨。

    册封圣旨有不少赞颂之语，老太监念得乏善可陈，最终一句：

    “钦此——”

    嗓音尖锐犀利。

    檐下的鞭炮顷刻点燃，噼里啪啦间乐声响起，陈秉直与萧彤一齐磕头，“谢主隆恩。”

    拜下去的那一刻，萧彤心生恍惚，忽然想起她与陈秉直并无一场盛大的婚仪。

    等到这泼天富贵的时刻，彼此之间却早已不死不休。

    实在讽刺。

    陈秉直向她伸出手，状似亲密地牵她起来，伏在她耳畔低语：

    “夫人你看，你我一生都得这样绑在一起了。”

    萧彤也笑，笑得明艳至极，日光下灿然如牡丹。

    她用最亲热的语气回应：

    “不，你死了，我们就不会绑在一起了。

    “陈秉直，你信不信，我能一步步将你带上来，自然也能将你推下去。”

    陈秉直自然是不信的。

    他看轻后宅，看轻女子，他从来不知，能掀起波澜的，都是最微小的人。

    萧彤背着陈秉直，将李氏手中的生意接下，李氏名下有好些青楼酒肆，她将这些全转了出去。

    青楼里有些年纪很小的女孩子，要么是家逢大难被卖掉换米粮的，要么因着是女胎而被遗弃的。

    李氏收容她们，让她们得以有口饭吃。

    时局如此，李氏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萧彤要将铺子转出去时，那些女孩子眼眸黑沉，不说话也不恳求，只是静静望着她，眼里是死寂的绝望。

    她们知道，她们是从勾栏瓦舍出去的人，又年纪尚小，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从这里离开，不过进入另一个虎狼窝。

    萧彤看见那些眼睛，忽就心生不忍。

    她将她们全都带走，她承诺她们，她会让她们堂堂正正地站在世人面前。

    萧彤请来女夫子教导这些女孩子课业，或教以刺绣，或教以诗书，或教以礼仪。

    待到她们长大，或开着名扬东南的绣坊，或出入内帷教导闺阁小姐功课，或入官府，训养秀女仪态。

    而后，萧彤从人牙子手中买下许多这样的女孩，教给她们是非与谋生。

    这些女孩笑语晏晏地隐在凡尘。

    没有人会注意到她们。

    她们不过是小小女子，能掀起什么浪来呢？

    但无数的消息从市井、内帷、官府向萧彤飞来，她有着连陈秉直这个闽浙总督更加灵通的消息网。

    萧彤隐在镇海侯府后宅七年，建州大半的赌坊、酒肆、茶楼都归于她的名下，她手里更捏着数不清的地契与房契。

    她在陈秉直看不见的地方，把控着整个建州，一点点蚕食掉陈秉直手中权势，直到他手中只剩空壳还浑然不觉。

    第八年，她让陈世林染上了赌瘾。

    这太容易了。

    陈世林跛足本就自卑，不好读书，只喜欢在秦楼楚馆打转。

    让一个纨绔向好不易，要叫他堕落，勾勾手指便能做到。

    陈世林出手阔绰，一掷千金。

    府内定下的月例份额根本不够陈世林挥霍，他就开始变卖徐氏给他留下的财物。

    有萧彤帮他，陈秉直自然是察觉不到的。

    等陈秉直察觉，侯府百年积蓄，已叫陈世林变卖大半。

    陈秉直又惊又怒，下死手收拾了陈世林一回。

    但赌瘾这东西，染上后要戒，那可就太难了。

    陈世林养伤时，自有红粉知己乔装前来探望，见他一身伤势，双眸垂泪。

    “侯爷也太狠心了些，将大公子打得这样狠，到底是隔了一房，当年若不是侯爷英年早逝，公子作为嫡长，这整个侯府都该是公子的才对。”

    陈世林怨怼渐起，他原本挥霍家财尚有顾忌，这下破罐子破摔，反正整个侯府都本该是他的，他花用自己的东西，天王老子都不能管！

    在萧彤的推波助澜之下，陈世林背着陈秉直，将所剩不多的地契金银都抵了出去。

    最终，陈世林把镇海侯这座百年祖宅的地契，一块押了出去。

    事情这才瞒不住。

    陈秉直暴跳如雷，押着陈世林去寻给他放利子钱的人。

    陈秉直不惜动用官身压制，他想不通，到底什么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在建州地盘上跟陈家做对。

    放利钱的掌柜客客气气地向陈秉直道歉，直说他们不晓得令公子身份，如今既知道了自然是要原样奉还的。

    只那些卖出去的地契房契格外麻烦些，掌柜与陈秉直约好了，三月初一，将陈世林赌输的房契收回，届时亲自交到陈秉直手中。

    陈秉直会拿回镇海侯府的地契吗？

    不，他只会见到，上岸来向他索命的海匪。

    陈秉直被海匪劫走。

    萧彤旋即以陈秉直的名义调动官兵，将这窝海匪剿了个干净。

    官兵冲进海匪内室时，陈秉直早被拔了舌头，他徒能呜咽，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没有人认出他来，可怜这朱紫加身的一品侯爷，被踩成肉酱了。

    而陈侯，自然是在剿匪途中遭遇暗杀，不幸丧身了。

    算算日子，已经三天了，陈秉直的死讯该传到金陵了。

    昨日，正是三月初四。

    萧彤早已启程前往金陵，建州的事与她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