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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萧彤耗尽一天一夜,终于顺利生产。
是个女儿。
曲氏来了一趟,瞧了一眼后便走了。
“还好生得是个不中用的。”
陈秉直抱着女儿,站在风雨将至的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病愈后,消瘦许多,青衣被风吹起,萧彤惊觉,当初叫她痴迷万分的皮囊,已在不知不觉消损大半。
陈秉直将女儿送回萧彤怀中。
萧彤强颜欢笑,“给她取个名字啊。”
陈秉直回过头,眼神陌生的叫萧彤看不懂。
“有什么好取的,反正她也上不了族谱。”
萧彤如果生下男童,镇海侯还有可能发话叫她入谱,如今她只生下一个女婴,萧家又获罪,自是无人会在意这个女婴的名分生死。
女儿哇哇大哭,像是知道自己的出生不受欢迎。
萧彤将她搂在怀里,贴在面上,热泪淌在她脸上。
“好宝宝,不哭了,不哭。阿娘会疼你,哪怕全天下都不疼你,阿娘也疼你。”
她给自己的女儿取名多宝。
多宝,多宝多福。
如萧彤所说,哪怕全天下都不要这个女孩,她依旧是为娘的心头肉。
她们的境遇一天一天的糟糕下去。
萧家褫夺爵位,萧老王爷被收押天牢,萧氏百年世族,轰然倒下,树倒猢狲散,落井下石之人不计其数。
消息传来,陈秉直被革除功名。
当初让他光芒万丈的进士出身,已是烟消云散。
陈秉直这些年,皆算做了无用功。
陈秉直在外浪荡了一个月。
多宝满月当天,他突然推门回来了。
一身酒气,手里还提着一坛酒,一脚踹开萧彤起居室的门,踉踉跄跄地走进来。
萧彤见他双眸血红,下意识地将多宝往怀里藏了藏。
“阿彤。”陈秉直叫她。
“你说为什么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越是努力,就离我想要的东西越远,为什么我什么都得不到呢?是命吗?这命,又为什么,非可着我一个人捉弄呢?
“我六岁启蒙,十一岁入书院,我比谁都勤勉,那个草包,他哪有半点比得上我,不过因他是嫡子,众人便将他捧得那样高。
“而我,样样出众,却所有人都要劝我,叫我藏拙,叫我认命,凭什么!
“我偏不认。
“他将我放逐蜀地,我便愈加勤恳,日夜苦读,我只是没想到,这原来才是我痛苦根源的开始啊……”
陈秉直嗬嗬大笑,脸上泪痕斑驳。
“陈秉直,你什么意思?”萧彤抱着女儿,心像漏了一大块,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你后悔了是吗?”
她哽咽着问道。
“我没有!”
他大吼一声,身体僵直,萧彤怀里的小婴儿被吓得哇哇大哭,陈秉直也像是被自己吓清醒了。
萧彤的手捏紧了婴儿襁褓,旋即松开,颤抖着,安抚地拍了拍怀里的女儿。
陈秉直转向萧彤的方向,眼睛却未曾看她,一滴眼泪掉落。
“我以为你是凤凰,我以为,你能将我带出泥沼,所以我拼了命地抓住你。呵,可谁知道,落了毛的凤凰会拽着我又重新掉进这个泥潭里。
“我只是怨,怨命运不公,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这般捉弄我陈秉直,为什么每次,每次,眼看着我要得到的东西,它总是那么轻而易举地又收回去。”
陈秉直上前,拽住萧彤后脑勺的头发,强迫她看着自己,他眼里是强烈的怨愤悲苦,“阿彤,你告诉我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捉弄我。
“我也是陈家的子孙,我也想封侯拜相,我也想过好日子,就因为我是从小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我就不配吗?
“我不配吗?”
“所以呢,陈秉直。”萧彤望着眼前这个人,“你爬不上去,就要将我一起拽下来吗?”
陈秉直松开萧彤的头发,悄然退后一步,“不会的。我好不容易爬到今天,我不会轻易被拽下去的。”
黑夜里,他看着萧彤默然泪下。
“阿彤,你不能怪我。
“人总是要给自己寻出路的。”
三天后,萧彤知道了陈秉直的出路为何。
他要娶新妇了。
先前与他定过亲的盐商李家。
因为萧彤跟着陈秉直回来时,未有婚嫁之仪,未入陈家族谱,不得夫家承认,因而她不算正妻,在建州当地,只算作侍妾。
陈秉直将萧彤的存在掩饰得干干净净。
李家在外,婚仪之前,轻易地就瞒了过去。
李家巨富,给李氏的陪嫁光是压箱底的银两便有六十万。
这世上能叩开大门的除权势外还有银钱,陈秉直拿着李氏的陪嫁,砸出一条路子来,生生博得闽浙总督卢伟良的青睐,他入卢家,成了卢伟良的幕僚。
卢伟良与彼时权倾朝野的霍相是儿女姻亲,旁人不敢提拔陈秉直,但卢伟良敢。
委任状下来的第二日,李氏进门。
大婚当天,萧彤抱着啼哭不止的多宝,眼眶干涸,麻木得已经淌不出泪来。
回望一年前,已经恍若隔世。
12
李氏进门来后,萧彤的日子倒是出乎意料地好过了很多。
李氏是个丰腴妇人,面若银盆,唇若含丹,她出身商户,但从小养尊处优,站在那处便有股子贵气。
说话不紧不慢,偶尔扶一扶鬓边的海棠,娇娆妩媚如猫伸懒腰。
曲氏与徐氏为难萧彤时,她便是这样抚一抚鬓角,笑:
“何苦同她计较,没得失了分寸,我请两位看戏。”
李氏出手阔绰,她请人看戏,便是十足十的排场,要整个建州最有名的戏班子进府来唱。
戏台搭在水榭之上,夏日多蚊虫,她便将整个陈府上方封上纱,各色西洋珍果,佳酿细点自不必提,哪怕曲氏徐氏都出身大家也少有所见。
因而李氏攒局,没人会无故扫了她的脸。
曲氏与徐氏那以后便少有为难萧彤。
不管李氏到底有意无意,但萧彤心里是感激于她的。
她私心很想亲近于李氏,但想来李氏并不会多么情愿见到陈秉直后院有她这么一个人,因而平日里都带着女儿躲得远远的。
直到那晚,多宝突发高烧,萧彤流着泪去叩外书院的门,被守门的小厮冷冷地顶了回来。
萧彤带在身上的银钱早已耗尽,眼见多宝烧得滚烫,她却无力医治,正当茫然无措之时,正院的丫头却寻了来。
一言不发地向她行礼后,一行人鱼贯而入,从她怀中接过婴孩后,烧水的烧水,点灯的点灯,昏暗的小院陡然干净明亮起来。
不一时,建州城内有名的郎中随着李氏一道进来,郎中瞧了多宝,写了药方,自有人下去抓药煎药。
李氏送郎中至门口,全程不曾对萧彤说过一句话,离去前回头,望着萧彤叹了口气,眼里似悲悯似不忍。
“给她将鞋穿上。”
萧彤呆呆地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方才抱着多宝跑去外院,竟丢了一只鞋。
“为什么,肯帮我?”
“你我都是女子,女子何苦为难女子。”李氏自嘲般笑笑,“我自问打理家中生意比两位兄长要强上百倍,但终究还是逃不过父母之命,只得嫁进这虎狼窝来谋生。”
“只是我不明白。”李氏的眼神锐利,直直仿佛要看到萧彤心里去。
“我嫁进来是没得选,而你是王府千金,你自然是有的选的,为什么会嫁给这样一个人?”
萧彤听了只得苦笑。
为什么。
因为彼时眼盲心瞎,半点听不进人话,父兄劝过,母亲劝过,嫂嫂劝过,几乎将她痛苦前程掰开揉碎来说。
但她听不进。
她满心满眼只有那一个人。
这是她应得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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