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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秉直见她醒了,目光从书本上挪开,定定望向她,她几乎要被他的目光灼伤,萧彤下意识地避开。
“子时将至,萧娘子也该回府了。
“往后在外,莫要喝这样多的酒。”
他只这样淡淡地叮嘱了两句。
萧彤几乎一霎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马上就要订亲,徽州李家,盐商的女儿。他们就该避嫌了。
侯门与商户结亲,陈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陈秉直必须安心本分地成为他兄长——未来镇海侯的钱袋子,而他自己的意愿,自是无人在意。
陈秉直站起身来,从床头取出一件碧玉嵌鸽宝的首饰盒子,郑重地取出一件重瓣并蒂莲花的东珠步摇,他抬手仔细地在萧彤头上比划了一番,不无叹惋地道:
“我与阿彤相识一场,也算半个兄长,今日别过,往后便不知何时再见,此步摇,便做阿彤日后的添妆吧。”
他神情温柔,满眼欲说还休,终是一言不发,将首饰盒放入萧彤手中,自己背回身去。
“走吧。”
萧彤要从窗户离开之前,最后往室内望了一眼。
她看见陈秉直不言不语地坐回东风楼的绣床里,他躺在这样金镂玉砌的红粉堆里,却偏偏极为认真地读着一册《四章句集注》。
如他所说,不合时宜,他整个人都是这样不合时宜。
恰如他满腔志向报复,却只能消磨在这锦绣里,日复一日的糜烂。
萧彤一只脚本已踏在屋檐上,她忽然下定决心,毅然决然地跳回室内。
陈秉直见她回来,尚来不及惊讶,萧彤已经冲上前,陡然吻住了陈秉直。
陈秉直惊了。
他平静无澜的眼底第一次震动起来。
萧彤攥着他的衣领,整个人都在颤抖。
“陈秉直,你娶我吧,只要你娶了我,阿爹必定全力支持你的仕途,这样,你就可以与镇海侯府分庭抗礼,走出你自己的路来了。”
萧彤目光灼灼地望着陈秉直。
她心口火热,一腔孤勇贴着陈秉直,叫他的身体都几乎燃了起来。
陈秉直动了动,低哑着声音,动情地回望她,宽大的手覆上萧彤的面孔,两具年轻的身躯贴在一起,几乎是要将彼此都燃成灰烬。
“阿彤,阿彤,阿彤。”
他每叫一声,萧彤便觉心口要酥上一分。
他捧着萧彤的脸,珍重道,“我必不负你。”
7
萧彤向父兄坦白心迹,蜀南王大发雷霆,他没想到自己最爱的女儿竟不声不响地与一侯府庶子私定终身。
蜀南王沉痛万分:“阿彤,他此生不得入仕啊,你到底明不明白。”
萧彤跪在父亲面前,去意坚决。
“阿爹,如果他娶了我,他不就能了吗?他才貌出众,为嫡兄所迫才不得不隐去光芒,只要他娶了我,有了蜀南王府的支持,天下又有哪一扇门不为他所开?”
蜀南王劝道:“阿彤,你尚小,你不明白。他诱惑你来同母家决裂,此般举动绝非君子所为。
“正因他不够坦荡,手段卑劣,不顾一切地要往上爬,镇海侯府才坚决不许他入仕,以免日后为陈家惹来塌天大祸。
“镇海侯绝非狭隘古板之人,他无非是看透了自己这个儿子的德行,一旦他身居高位,必定剑锋向内,百年大家,最忌同室操戈。”
“不是!不是!”
萧彤激烈反抗,“如果他们不曾亏待过秉直,又何必防止他走上高位,岂非是怕他蓄意报复,可若无仇,又何须报复?”
蜀南王深深叹了口气,语气低沉,他一生纵横疆场朝野,几无敌手,唯独败在自己女儿身上。
“镇海侯府也是百年世族,若真是亏待他陈秉直,能允他读书习礼?
“君子读书明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却总在奢求命里不肯给的,一身贪妒。
“只能说此人于根上便长坏了。阿爹怎能忍心叫你嫁给这样一个人?”
无论萧彤是软语相求还是激烈反抗,蜀南王都决不松口。
萧彤决定,深夜出逃。
她直接与陈秉直奔回建州成亲,届时木已成舟,蜀南王府总不能不认。
她与陈秉直顺利逃出十里外,狼狈一身,在唯一一家客栈驻足,门打开,一矜贵少妇正坐在里面,见她来,毫不意外。
客栈被她身边训练有素的仆妇洒扫得一尘不染,用具与坐褥都是从王府里带出来的。
崔氏脚上一双软底缎鞋,鹅黄钩针琵琶袖上裳,下着新绿色撕针宋罗凤仙裙。
她怀有身孕,穿得都是半旧的家常衣裳,目光温和,却带有世族毋庸置疑的高傲。
“阿彤,我在此等候你多时了。”
是崔氏。
萧彤下意识地将陈秉直护到身后,“嫂嫂,你莫要伤害他。”
崔氏抚着肚子站起来,神情凛冽,带有嘲弄的笑起,自有健妇将萧彤拖去一旁。
她毫不畏惧地站在陈秉直身前,直视着他。
“我来,就是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人,将我萧家的姑娘迷作这般模样。”
“萧家嫂嫂,我与阿彤,是真心的。”
陈秉直面对崔氏,倒是极有礼节。
“呵,真心?”崔氏笑了一声,“她若不是萧家的女儿,不是蜀南王府的千金,你还有这份真心吗?
“自己的心上人因着你与家中反目,我若是你,必定头也不回地回建州去,要么搏一份功业,要么自请出族,堂堂正正来我萧家下聘。
“只会撺掇个心智未开的女子为你远赴他乡,岂不知你这些年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我都替你汗颜!”
崔氏素来温婉谦和,头次这般劈头盖脸地骂人,言语刻薄寡毒更是头一遭。
“是我要同他走的。”
萧彤着急为心上人解释。
“阿彤你闭嘴!”
崔氏半点不软,只盯着陈秉直。
“我都不消查你与阿彤究竟是如何相识,你待她又到底如何,我便知道你定然不是真心。”
“嫂嫂,他是。”萧彤见心上人被羞辱,心疼到不行。
“阿彤,我娘家没有姐妹,自我嫁到萧家那日,是打定心思将你当做亲妹妹来对待的。否则我今天绝不消走这一遭。”
崔氏回头,见萧彤泪流满面,温柔地替她拭泪。
“你信嫂嫂,男人若是真爱你,他在你面前只会自惭形秽,他会觉得自己不配。
“他眼下待你好,都不是待你好,你只是他能够得上的里面最好的一个。
“待来日,他一旦有了摆脱你的机会,傻姑娘,你第一个被放弃。”
8
萧彤被带回蜀南王府,严加看管,每日只有六岁的侄儿萧扶风来陪她说会话。
萧彤从萧扶风处得知,父母正与兄嫂商量,要将她送往金陵去念书。
他们觉得萧彤就是因为读书不多,脑子不好,所以才能被陈秉直这样的人迷得神魂颠倒。
萧彤着急得不行,将萧扶风叫来,耐着性子哄他:
“你帮姑姑个忙好不好,拿着这把扇子,去东郊找一个人,告诉他……”
萧扶风聪慧,听一遍就记住了,“姑姑放心!我定叫他来见你。”
萧彤要被送往金陵那天,陈秉直来了,跪于萧府门前,大声恳求:
“晚生陈秉直,自知功业无成,但情根深种,无法转圜,恳请王爷王妃成全。晚生此生只此一妻,绝不另娶,若有违誓,人神共弃。”
萧彤听得陈秉直的声音,挣开侍女,跳下马车,与陈秉直跪在一起,两人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萧彤满眼恳求,“阿爹,阿娘,成全我们吧,你们相信女儿,我肯定会过得很好的。”
萧彤这样一闹,是置自己闺誉于不顾,铁了心就要嫁给陈秉直。
那时女帝尚未登基,女子名声甚为要紧,哪怕蜀地风气较为开放,好人家也决瞧不上这般为了个男人抛家远嫁的女子。
这是不自尊不自爱的表现。
蜀南王在极度失望的情况下,终是点了头。
萧彤出阁前日,来添妆的宾客寥寥无几。
王府千金,嫁仪甚是简陋,临出门时还下起了小雨。
蜀南王夫妇面都没露,由兄长萧岐山代为发嫁。
萧岐山将萧彤背上轿,冷着面孔,一句话都没说,崔氏站在门檐下,面无表情。
萧彤求仁得仁,却不那么开心。
她忽然明白,她实在将爱她的人心都伤透了。
但透过轿帘看见前方陈秉直矫健的身姿,萧彤又觉心头一阵熨帖。
她相信,他会待她好的。
9
他们有过一段金子般的时光。
陈秉直娶回了萧家的女儿,背后就有了萧家,他的崛起已经不可遏制,与其强行压制,不如顺其自然。
镇海侯再三思量后道,“今年秋闱,你下场一试罢。”
虽然镇海侯府的荫蔽给了嫡兄,陈秉直只能走科举一路,但他已然知足,兴奋地磕头,“谢父亲成全。”
他回到自己的居所,兴奋地将萧彤抱起来,在她脸上连亲好几下。
“好阿彤,谢谢你,多亏有你,你信我,我定让你成为一品诰命夫人,届时,堂堂正正的回岳家。”
他的欢愉感染着萧彤,萧彤也为他而开心。
放榜后,陈秉直赫然在列,他身有功名,只要春闱下场能中进士,便再无人能阻他青云之路。
那些夜晚,陈秉直挑灯苦读,萧彤陪着亦是开心的。
新年时分,大夫诊出萧彤有了一个月的身孕,陈秉直带她在院中放鞭炮为新岁祈福,他眼中映出焰火,颓唐之气一扫而空,有得是青年的志得意满。
他抚着萧彤孕肚,神情温柔,“我必高中进士,而后给你和孩子一个安稳前程。”
萧彤握着他的手,“我信你。”
开春后,陈秉直便与同年上京赶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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