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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谢清宴面含微愠,瞪了回去,“发什么愣,诊脉。”
青仙“哦”了一声,凝神为谢玉真诊脉,他闭眼沉思,左右手都仔细诊了一遍,忽而站起身来,直直冲了出去。
不一会儿他又冲了回来,手里提着一包药,路过长公主府种满奇珍异草的花园时,顺手牵了几株,连根带泥地带回谢玉真起居室。
一同追来的还有药铺的掌柜与花匠。
“这位公子冲进我药铺里来,那是一句话没说啊,抓了药就走,钱都没给,皇城根下我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长公主好不容易从西域弄来的雪枯草,天底下拢共这么两株,价值千金,好容易开花了,他连根拔起啊!”
谢清宴望了一眼青仙,青仙也望了一眼她,真心实意地疑惑。
“钱是什么?”
谢清宴:“……你不用管。”
谢清宴叫青仙别管,他自然是真就不管,谢清宴叫人带他去谢玉真的药寮,嘱咐道:
“他要什么便给他拿,惹了祸事回来寻朕。”
青仙于是埋头苦干,或切或捣或煎或碾,一个时辰过去,他端出碗黑酽酽的药来,捧到谢玉真面前。
谢玉真将信将疑地喝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疼得满头大汗,蜷缩于床上,一动不得动。
公主府有眼力见的下人忙去请太医了。
侍女大怒,眼中噙满泪水,抽出佩剑:“是你害我们公主!”
谢清宴挡于青仙身前,沉声道:“这是朕的人。”
侍女恨恨将剑移开,转头伏在谢玉真床前,谢玉真面如金纸,嘴唇干涸似旱地,作势要吐。
侍女忙擦了泪,“快,拿痰盂来。”
起居室内乱成一团,痰盂拿来了,谢玉真张嘴便吐,腥臭扑鼻而来,谢清宴不由得皱了皱眉。
青仙面无表情,“还未吐干净。”
话音刚落,谢玉真呕出一口黑血来,黑血浓稠黏腻,青仙目不转睛地盯着,一直到黑血渐渐转红,眉头才稍稍松开。
他指尖蕴了力道,点在谢玉真肩膀,止住了她呕血症状。
青仙又接过痰盂仔细查看,直见到那黑血里有活物蠕动,他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总算吐了出来。”
青仙站至谢玉真身上,“你身上有蛊虫,你可晓得么?”
谢玉真摇了摇头,她此刻总算感到头脑清明,眼里映出青仙身影。
“蛊虫来历,我日后自会好生追寻。今日还要多谢国师救命之恩。”
青仙望着谢玉真,眉头忽又拧起。
“你身上的病,我只能治一半。另一半,是你身上罪业,我无能为力。”
谢玉真自嘲笑笑,“我欠北齐的,何止半条性命,今日能得国师相救,已是我偷生造化。”
谢玉真转头握住谢清宴的手,“国师大人救了我的命,陛下所求,臣必定全力以赴。”
谢清宴总算松了口气,“姑母肯助朕一臂之力就好。”
7
宣德门前,三百名大臣乌泱泱的跪了一片。
谢清宴是有心要晾晾他们的,国家政事不能被酸腐臣子左右,她必须树立起说一不二的威仪。
出宫时谢清宴只坐了辆桐木马车,很是低调。
回宫却极张扬,大张旗鼓地启用御辇,十个内侍在前开道,跪伏左右的臣子自动让开。
所有人都被御驾所吸引,没人注意到御驾之后的一顶软轿。
谢清宴携着青仙从御辇上下来,龚若平的火登时就压不住了。
他膝盖往前挪了两步,大声道:
“陛下!臣有言要谏!”
谢清宴头都没抬。
“说。”
“陛下这些日子来太过荒唐,偏宠江湖术士,还要开凿运河,置天下于何处?置百姓于何处!”
“他不是江湖术士,他是本宫的救命恩人。”
女声中气不足,但语意坚决,龚若平一听这话,登时如遭雷劈般抬起头来,望向那顶不起眼的暖轿。
侍女撩开轿帘。
他与谢玉真对视。
龚若平哆嗦着嘴唇,一张历尽沧桑的脸,几乎涕泪横流。
谢玉真也看向他,轿中遥遥一望,印象里清高绝傲的少年郎也老了,几十年的岁月水一般流去,他们竟已二十七年未见。
龚若平二十三岁高中探花,点为翰林,而后从御史台一步步走至如今。
他一生清高,目下无尘,无不敢骂之人,无不敢鸣之事。
唯有一人,他终身有愧。
谢玉真。
“公主。”
龚若平哑声半晌,只叫的出这两个字。
谢玉真比他要平静,颔首回礼,“龚大人,许久不见,近来可还好?”
“还好。”素来言辞犀利,口若悬河的龚若平偃旗息鼓。
他欲言又止,到底又问了出来,“听闻公主近来玉体欠安,但臣不敢搅扰,如今,可都康复了吗?”
谢玉真垂眸,“你既见我,自知我大好了,本宫的救命恩人便是国师。”
内侍将软轿抬至中央,谢玉真稳稳坐于轿中,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本宫性命垂危之际,是国师救下本宫一条命,今后,谁与国师为难,便是与我谢玉真为难。”
国师只一剂药便解决无数名医束手无策的病状这件事,谢清宴暗中吩咐管宁大书特书,已在茶楼酒肆流传开来。
加之宣德门处本就热闹,闻讯而来的百姓奇多,亲耳听到玉真大长公主承认国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看到痊愈的玉真大长公主本人,愈发称奇。
莫不然这个国师,真是个神仙?
正想着,只见一道白衣从城楼跃下,点着城墙,步态轻盈跃下,衣袂翩跹,雪肤乌发,真真恍若天神临世。
女帝向他颔首,“国师。”
百姓到此刻大部分都信了,哪怕还跪着的朝臣,心里都不能不信了三分,这青仙确实是有几分真本事在身上的。
就算没有,连玉真大长公主都站出来了,龚丞相都不作声了,自不会有人往枪口上撞。
青仙板着脸却老大不高兴,他不明白谢清宴为什么老不信他,不信他会轻功,也不信他会医术。
“现在,还有谁要说,国师是江湖骗子?”
宣德门鸦雀无声,谢清宴很满意,她足尖轻点,站在御辇之上,面向众臣与百姓。
“诸位大人快请起来,虽才十月,寒风却已刮骨,倘若冻坏己身,朕与江山万民又将倚靠谁?”
黑甲卫不知从何而出,不容置疑地将宣德门前跪伏的大臣一个个扶来站起,又披上御寒衣物,塞给手炉。
谢清宴站定,从袖中取出檄文,脸上带笑。
“近来这一纸檄文,想来大家是都读过的,朕很欣赏写此文的人,他倒是有些文采在身,但他之观点,朕却无法苟同。”
谢清宴正色道:
“朕废缠足,开风气,劝课农桑,裁撤国子监,重立天行学宫,设讲坛于宫墙之外,不拒平民之士,以才论取。
“今年秋闱,女子亦可报名参与科举。
“朕继位这一载以来,不敢说夙兴夜寐,日夜不休,但朕无愧天地,无愧众生。
“河下大灾,朕忧心不已,国师所言,来年二月方有甘霖,朕不能弃河下百万人于不顾。
“开凿运河,多线贯通,引海河、北河、丹阳河于河下。
“一为这四个月的大旱,河下百姓活命,庄稼活命,牲畜活命。
“二为调节水流,治沙理水,此乃百年民生之大计。”
“三为以工代赈,河下蝗灾,庄稼全无,百姓无以谋生,以朝廷出面,给他们一份生计,沿岸亦可繁荣生息。
“这方是朕要开凿运河的真实意图。”谢清宴声线蓦然柔和。
“朕是想告诉你们,朕永远将你们放在心里的第一位,在我天启国土上,无论哪一方沦难,朕都必然想尽一切办法为你们筹谋。
“民,才是国的根本。”
8
朝局总算安稳下来,运河已经开凿。
百姓自发捐钱捐物给朝廷,谢清宴砍下一半宫廷用度,一并交与梁焕统一调度。
她总算能歇下松口气。
但宫外,月初呈上的急报让谢清宴知晓,河下情况远远比她预计得要严重百倍。
郑州至禹城,几个受灾的城镇早已是寸草不生,北风渐起,凛冽寒风与饥渴一道来了,本是丰收的季节,城中却是饿殍遍地。
月初又被她下了死命令,决不可对百姓刀剑相向,因而第一批赈灾粮方才到郑州便被哄抢了个干净。
其余几个州县听闻粮食没了,流民暴动,一时民愤四起,地方官员亦无力镇压。
谢清宴读着信,不由得冷冷打了个寒战。
她知道挨饿的滋味。
小时候她与兄长谢清河流浪在外,遇到荒年,人饿到极致时,眼睛是会发青光的。
有一群人盯着她和谢清河两个小的,如秃鹫盘食,就看他们什么时候倒下。
她曾亲眼见过,一个从夫家逃回娘家,哭诉丈夫要煮杀了自己的女子,在当夜,毫无防备地被自己父母所杀。
与其便宜外人,不如自己杀来吃掉。
荒年,人便不是人,而是可食的肉。
她登基时曾发过誓,定要创下天启盛世,让天启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吃饱穿暖。
百姓之所以暴动,争抢,不过是信不过地方官僚,唯恐自己残存的生机也被人剥夺。
如若赈灾粮发放不及时,很有可能引起大的暴乱。
这是她治下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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