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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宴站在清銮殿四面透风的廊下,听着雨声沙沙,一场甘霖仿佛直直淋进心里去。
这场天灾来得太过迅猛,朝内外风波四起,她支撑到此,总算见到微茫曙光。
她回身去往青仙处,他正端坐于另一面廊下,乌发为风吹起,仰头观天,似是天上谪仙人。
皓月出云,仙姿奇绝。
也许他真能助她破此困境。
3
第二日,女帝下旨,册青仙为国师,青仙的容颜惹来非议,朝野哗然。
以李秋明与龚若平为首的老臣,在朝堂上义愤填膺:
“陛下究竟是封国师,还是借着封国师的由头寻求美色?河下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啊,陛下在宫禁中还如此奢靡,实叫我等老臣汗颜!”
豆蔻从女帝身后向前一步,严厉呵斥:
“龚大人,这是您同陛下说话当有的语气吗?”
龚若平寸步不让:
“老臣历经三朝,侍奉过先帝爷,陛下有错,做臣子的,自当死谏,哪怕失了礼数,也顾不得了。”
“好了。”
谢清宴淡淡一句,纵然龚若平也不能不闭嘴。
“朕册青仙为国师,自是因他有真才实学在身,他师从高僧豫林,能推演星相,预测雨时。朕没有旁的旖旎心思,诸位大人不必多虑。”
李秋明冷不防开口:
“陛下既说他有真才实学,不如叫他推演一番河下的雨时。眼见朝廷是海一般的银子填过去,不若叫他说说,这场大旱何时能终结?”
“二月初三。”
清冽如石泉的声音传来,众朝臣都转头望去,只见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白衣青年。
行动他衣袂飘然,似片云飘了上前来,他站定在前,从衣袖中取出一物,置到身前,望着谢清宴道:
“昨夜,你的东西落在我那里了,她们说你在此,我就寻过来了。”
龚若平一瞧,险些气的背过去。
那是女帝头上玉簪。
青仙全然不懂其中深意,他长于深山,不通人事,只知道这是旁人的东西,落在他那处,他便要及时送还。
龚若平气急败坏:
“陛下还说不曾有何旖旎心思,这这这,这算什么!”
谢清宴眼神示意,豆蔻随即从青仙手中接过,谢清宴顺手往头上一簪,轻描淡写地道:
“不过是朕大意,不小心落根簪子在国师殿中罢了,龚相实在不必动这样大的肝火。”
龚若平深呼一口气,忍了下去。
“好,既如此,这狂悖之士方才说什么,二月初三,大旱终结,他倒是几斤几两,敢夸下这般海口?”
青仙奇怪地看他一眼:
“二月初三,有雨,旱灾自解,这不是很显然的事情吗?”
“你怎能断定有雨?”
“我用眼睛看的啊。”
龚若平与青仙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对方有毛病。
青仙看天算相的本事如何,谢清宴暂时无法定论,但她觉得青仙在能把这几个老东西气得跳脚,他就已经很不错。
她偷偷转过身去无声大笑,只有豆蔻能看见她咧到后脑勺的笑容。
豆蔻既好笑又心酸,自从河下发起蝗灾,陛下莫说是笑了,有时一整日下来,话都难说上两句。
谢清宴笑够了,清清嗓子。
“诸位大人也听到了,百年大旱,直至来年二月河下方才得雨,四个月的大旱时期,正逢隆冬,河下百万人口,如何度难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
李秋明慢条斯理地开口:
“臣以为,此事不能听信一个江湖术士的一面之词,他说二月便二月吗?若二月初三无雨又当如何?”
“不下雨就不下雨啊,二月初三不下,二月初四不就下了,你是活不到那日了吗?”
青仙无意冒犯,他是当真好奇。
李秋明一怔,他封相多年,威仪在那,不知多少年没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了。
李秋明不敢置信地望着青仙,嘴里嚷着:
“竖子!黄口小儿,老夫再不济也长你三辈,岂有你这般对长辈说话的?”
青仙疑惑不解,单纯发问:“你怎么这样吵闹。”
“谁家的顽童,管上一管。”
李秋明咬牙切齿:“老夫今岁六十有三,作你祖父也绰绰有余,岂是顽童?”
“可你真的很吵,没人可以管得住你了吗?”
青仙一双圆眼干净至极,反衬得李秋明面目可憎。
终得谢清宴来打圆场:“且不论二月是否有雨,但黄河这般连年大灾,不是暴雨决堤便是大旱蝗灾,总要想个法子控制下来,否则河内外百姓如何得安?”
群臣肃穆,龚若平问道:
“陛下作何打算?”
“朕要开一条运河。”
4
朝内外都觉得谢清宴是疯了。
梁焕疯了似的在她跟前来回踱步,手叉着腰,骂骂咧咧:
“我跟你说,国库可没那么多银子啊,没有!根本没有!
“你也别惦记你那私库了,更没有,赈灾的钱粮刚筹了一批,眼瞧着四个月呢,四个月,百万人。
“此刻还要开通一条运河,你岂非是疯了!”
“稍安勿躁。”
“我怎么稍安勿躁,我这,我这停得下来吗?啊?”
“闭嘴。”谢清宴不耐烦地吼了梁焕一句。
他终于冷静下来,望着谢清宴,眉头拧紧,狠狠叹了口气。
“陛下,别说银子,就那几个老臣也不可能同意,你得位虽是名正言顺,但到底,你到底是个女子,是女子,便明里暗里阻力重重,便有人时刻等着要将你拉下马来……”
梁焕言辞恳切,望向谢清宴:
“我心知,陛下要开运河是为河下黎明百年之计,但非要在此时吗?”
谢清宴尚来不及回答,管宁从外匆匆奔来。
“陛下,民间不知从何处传出一纸檄文。”
谢清宴展开来看,檄文言语激烈,痛斥谢清宴为政后的九桩大罪。
道她颠倒阴阳,牝鸡司晨,秽乱宫廷。
一无明君之名,二无明君之才,三无明君之德,所谓名不正言不顺。
本是无才之主,当初弑兄得位,如今上天降下天罚,她该自刎退位,还让明君,以谢苍生。
这纸檄文不知从何而来,忽然传得沸沸扬扬,民间如何尚不得知。
管宁从来嬉笑的面皮第一次绷紧,“朝中三百位大臣,正齐齐跪于宣德门前,求陛下放弃开挖运河。”
梁焕霎时跪下。
“只当臣求陛下的,运河一事,此时万万不可再提,即刻书写罪己诏,安抚百姓,往后之事,方能从长计议。”
说到写罪己诏,梁焕下意识地在殿中梭巡豆蔻的身影,他突然发现,往日与女帝形影不离的豆蔻,此刻却不见人影。
梁焕嗓子发干:“豆蔻呢?”
谢清宴朝他笑了笑,重复他的话,“对啊,豆蔻呢?”
她回转身,唇角的笑容志在必得。
“民间能有这般动乱,朕可不信没人在背后煽动点火。
“前些日子,朕忙着削藩一事,尚来不及管他们,他们倒好,自己撞上来了。
“既来了,朕自然是要动一动的。
“朕岂会坐以待毙。”
5
谢清宴为避宣德门前众人,因而坐于女官马车中从偏道出行,走时,她特意将青仙带着一起。
“你这是要带我去何处?”
青仙望向坐于旁边的谢清宴,他与师父大多徒步,未坐过马车,因而满眼新鲜。
“朕听你师父说过,你通医术?”
青仙答:
“那是自然,师父教我的是天地阴阳,五行乾坤,自然什么都会,你当我是江湖骗子么?”
“是吗?我不信。”谢清宴拿话激他,“除非你同我赌一场。”
“赌什么?”
“你要救好一个人。”
桐木大车在玉真大长公主府前停下。
玉真大长公主是谢清宴最小的姑姑。
她少时为国远嫁北齐,止干戈于无形,后来率领整个北齐归于天启版图,素来声望极高,再狂悖的臣子都得恭恭敬敬地尊一声:“长公主殿下。”
近来玉真大长公主得了一种怪病,所有太医束手无策,药石无医,玉真大长公主吃什么吐什么,丰腴的人已消瘦大半,公主府已在预备丧事。
天子銮驾无人敢拦,谢清宴领着青仙顺利地见到玉真大长公主——谢玉真。
谢玉真今年约莫是四五十岁的年纪,却还保持着出乎意料的美貌。
哪怕她眉心疲惫,眼下乌青,唇色惨白,已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依旧难损容颜,反添动人风致。
她见谢清宴来了,无力地扯出笑来:
“陛下来了,恕臣不得远迎。”
“姑母这是哪里的话,朕今日来就是看望姑母的。”
谢玉真目光温和,流转到谢清宴身后的青仙身上。
“好个俊俏的后生,我却没见过,想是国师大人。”
青仙仔细瞧了瞧她的面相,直言不讳:
“你病得很重,我不一定能治得好。”
谢玉真听了也并未生气,反倒笑了:“陛下这是带国师大人来给我瞧病了?”
“姑母可让他一试。”谢清宴恳切道。
谢玉真美眸流转,自嘲道:
“我知陛下前来是为了什么,但我知道我这病是好不起来了,残躯病体,恐也帮不了陛下什么。”
“好生啰嗦。”
青仙两指探去,把住了谢玉真的手腕,细细诊脉。
“你怎敢亵渎长公主!”玉真长公主的侍女惊呼一声,被谢清宴以眼神制止。
她从身上取下香云纱手帕搭在长公主腕上,歉疚道:
“他不懂规矩,姑母莫同他计较。”
长公主微微颔首。
青仙疑惑,想问,谢清宴两指摁在他唇上。
“闭嘴,一会儿问,专心诊脉。”
青仙瞪了她一眼,不知为何,她两指贴在他唇上,那温热的触感,很是奇怪,鼻尖还嗅到一股她身上的清香。
像夏日满山葱茏的草木香。
他冬夏都手脚冰凉,没触碰过女子,不知女子的手,竟是香的软的。
心神摇曳,像一下子飘到窗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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