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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谢清河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却披了件黑色大氅,他更瘦了些,像只裹着黑羽的寒鸦,揽尽暮气,仿佛将死之人。
谢清宴一见到他那张脸,便厌恶地别过头去。
谢清河笑,微微朝徐图南躬下身子,“皇妹长大了,愈发没有规矩,孤代她向老师赔罪。”
徐图南笑着退后半步,并不受谢清河的礼,“微臣怎当得皇长子一声老师,昔年之事不过机缘巧合,万不可放在心上。”
徐图南被孝元帝赶出京城那一年,并没有回辽东封地,而是被秘密派去寻找谢清宴谢清河兄妹下落,找到后传授他们文治武功。
徐图南那时还是年轻气盛的青年,授课时也总是想到哪说到哪,好在兄妹俩也没嫌弃,半路出家的师生倒也相处愉快。
他们的文治武功皆承自徐图南。
后来他们被接回宫,徐图南也启程回辽东,接管父辈封地。
这些年他手掌十万辽东铁骑,镇守边疆,威震北境,表面的温文儒雅不过是平易近人的伪装罢。
方才他回眸那一瞬,谢清宴从中读出了潜藏的杀伐气息,心知此人绝非等闲。
孝元帝这个敏感节点召回一位手握兵权的封疆大吏,其中含义实在是意味深长。
“老师学渊古今,不必过谦。
“孤与皇妹得先生指点一二方不至贻笑大方,与老师一别数年,遥遥一见,只觉老师风姿愈发出众了。”
“殿下谬赞。”徐图南淡笑回应。
“那么,”谢清河忽然话锋一转,“老师觉得,别后重逢,孤与皇妹,谁长得更好些,谁才是那个老师期待中的学生?”
谢清河眼光摄住徐图南,步步紧逼,竟是要他立刻站队的意思。
“皇兄莫不是听不懂人话?”谢清宴讥讽道,“辽东侯不是说了,当年不过机缘巧合,并无师生名分,你这般步步紧逼却是为何?”
眼见局势剑拔弩张,徐图南笑着告辞,“臣还未觐见陛下,先告退了。臣在京中时日还甚长久,若有旁的话,大可下次再说。”
就因为徐图南这一句话,谢清河连着给他下了十多天的帖子,邀他过府一叙。
孤本古籍、金银财宝,一车一车的礼物送往徐图南在京的辽东侯府。
朝中谁都知道,夺嫡到了现在的地步,徐图南就是最后一块砝码,他偏向谁,王位的天秤自然偏向谁。
自有偏向谢清宴的朝臣,劝她也像谢清河般争取一番徐图南的支持,但她每次都只是说,“再等等,时机未到。”
什么时候是时机呢。
谢清宴又一次从勤政殿出来后,决定当晚夜探辽东侯府。
时机到了。
9
徐图南安顿在齐风居,窗外种满翠竹,月光裹挟竹影入室时,侍从进来劝他,“侯爷劳累一天了,早些睡吧。”
徐图南手持书卷,不急不缓地又翻过一页,“好,你将蜡烛熄掉罢。”
侍从听命将蜡烛熄掉后,正准备去关窗,被徐图南制止,“今夜月色甚好,关窗岂不辜负。你下去吧。”
侍从便轻轻带上门后退了出去。
一室寂静,月色溶溶,徐图南合上书卷,却并未着急去睡,而是在原地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阵清风掠过,徐图南睁开了眼睛。
“先生知我今晚要来。”
“算算时日,殿下该来了。”徐图南起身沏茶,“这些天殿下还真是沉得住气。”
谢清宴气定神闲,“自然,我一早知道先生选的是我,为何沉不住气?”
徐图南沏茶的手一顿,笑了,“臣为陛下驱使,教授皇长子课业,何时选中了公主,臣倒真是糊涂了。”
谢清宴眼神看向徐图南放在桌上的箭头,“从先生不知不觉教我更多开始。”
徐图南惋惜道,“那时不过是可怜你幼女弱小,教你防身罢了,却不想竟叫你生出这许多妄念来。”
“先生,我才是那个能实现你心中所想的人。”
徐图南轻笑,“我心中想的什么。”
“海清河晏,盛世天启。”谢清宴直视他的眼睛道。
徐图南不置可否。
“先生慧眼,难道辨不出此刻的形势吗?”
他当然知道。
天启为外戚专政多年,养出霍家这样枝繁叶茂的世族,权力之大甚至可以干预皇室。
孝元帝登基后苦心经营多年才撕开一个口子,自身却也伤于他们的阴诡手段,天命之年便油尽灯枯。
谁都知道,孝元帝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了,朝内外都虎视眈眈的盯着,一旦得知孝元帝遗诏内容,政权必将四分五裂,黎明百姓陷入流亡之中。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他更知道他从辽东带来的五万人马,能够直接决定皇权归属。
“但乱世之中,我只需固守辽东,便能称霸一方,为何要替你一个小女子卖命?”
徐图南反问。
谢清宴沉默一会,站起身来,冷声道。
“先生自比管仲乐毅,当是以苍生为己任,但如今天下即将大乱,皇权风雨飘摇,先生不奔走呼号,救黎明苍生于水火,反倒要偏安一隅,称霸一方。”
谢清宴扯起嘴角笑了一声,“如若这是先生的真实想法,那只当是我看错先生了。”
两人对视良久,徐图南终是无奈地笑了,叹息一声。
“小丫头倒是愈发牙尖嘴利了,照你这么说,我若不肯帮你,岂不成了贪生怕死的小人?”
谢清宴郑重一揖,“先生自是无双国士。”
“那你准备何时动手。”
谢清宴答道,“今夜。”
“今夜?岂不仓促了些?”
谢清宴负手而立,虽是年纪尚轻,却已隐隐有了王者霸气,“此时动手,自是我为刀俎,他日动手,便只能为他人砧板鱼肉了。”
徐图南轻笑,将手背到背后,“殿下有没有想过,就算此刻微臣肯站在您这一边,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公主,不好了,陛下薨了!皇长子与……与霍相,把宫城围起来了,禁军正四处找您的下落……”
门外忽然来人报信,声音慌乱。
徐图南负手而立,淡笑着看向谢清宴,显然一切在他预料之中。
他想看到谢清宴慌乱的样子,却不想,她愈发镇定了,双眼亮如星子,站在门前,风灌进来,将她的墨发吹得漫天飞舞。
“先生,你敢同我赌这一场吗?”
10
京城的平民百姓是最为敏锐的,他们生活在天子脚下,能从市井中的蛛丝马迹中察觉出将要变天的征兆。
闷热的密不透风的七月,往日最喧嚣繁华的茶馆酒楼都没了声音,京城的大街上开始有脸生的士兵巡逻,几乎家家闭户,生怕给自己惹上什么麻烦。
孝元帝病重的这几日,三品以上的文武百官都守在勤政殿。
得知噩耗,不论心中是何计较想法,面上都悲痛万分,通家之好都凑在一起窃窃私谈。
无外乎是谈论谁将会是新帝。
孝元帝早已明里暗里透露出以谢清宴为帝的想法,但皇长子却得了权倾朝野的霍家支持,禁卫军更是霍相的女婿,谢清宴那小妮子早不知藏在何处去了。
哼,女人为帝,岂不笑话?
谢清河踏入勤政殿的一刻,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权倾朝野的霍相霍垡陪在他身后,鲜明的表明了立场。
宗族以期待的目光看着谢清河走入殿中,他们老早便不满孝元帝专制独裁,往后叫他们都在一个黄毛丫头手底下讨生活,怎么甘心!
谢清河目不斜视,径直走上前,施施然坐上龙椅,寓意昭然若揭。
亦有忠心臣子站出,“陛下临终前,反复叮嘱众臣,以元靖公主为帝,陛下若改了主意,还请殿下出示遗诏。”
谢清河淡淡笑了,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在膝上轻轻打着节拍,“遗诏?哪位大人要看遗诏?”
他身后的禁卫军,长剑出鞘。
众臣心下惶然,全都低下头,鼻观眼眼观心。
谢清河在上缓缓笑起,“看来诸位大人是没有异议了,既如此……”
“慢!”
谢清宴身穿白底绣金纹蟠龙长袍,气势如虹地踏入殿中,她手中高举一封明黄圣旨,“大行皇帝遗诏在此,孤才是天启名正言顺的新君。”
霍垡冷笑,“公主殿下当咱们都糊涂了不成,大行皇帝早已病重,意识模糊不清,才叫你这小女子哄的写下遗诏,这天底下,岂有麟儿尚在,叫一外嫁女承继家业的道理?”
谢清宴气定神闲,“父皇写下遗诏时,宗室皆在,是真是伪一验便知。”
谢清宴眼利如刀,横向宗室众人,点了一人的名,“简王叔,当时,您可就在父皇跟前,看得真真的。”
简王是孝元帝最小的叔叔,历经三朝,是宗族中最德高望重的一辈,此时骤然被谢清宴点了名,他却背起手来,颇为无赖道,“公主殿下何苦为难老臣,陛下病重,那是满朝皆知的。”
言下之意,谢清宴这道遗旨,做不得数。
谢清宴气极反笑,“简王叔的意思是,您从未见到大行皇帝写这道遗诏?”
简王理直气壮地道,“从未。老夫历经三朝,从不做违心之言。”
他又朝后询问同伴,“你们可曾见到先帝写这道遗诏?”
宗族耆老皆摇头晃脑,“不曾见过。”
霍垡状似好心地劝道,“公主此刻跪下向新君请罪,大约陛下还能看在同胞兄妹的份上,宽恕了您。”
谢清宴却是毫无征兆的笑了,“霍相不会以为,孤会毫无准备的来闯宫吧?”
“公主的准备,当不会,就是辽东侯吧?”
霍垡一扬手,勤政殿外响起山崩般的脚步声,众臣回头,禁卫军披坚执锐,已然将整个大殿团团围住。
“他有五万大军又如何,待新帝登基,若不称臣,他可就是谋反啊,殿下,难道您认为,辽东侯会为您反了天启不成?”
“只是禁卫军还不足以守住宣德门,让孤猜猜,丞相还调来了西大营的一万人马。”谢清宴仍是笑,“好像,你们确实赢定了。”
“若不然,你当你还有翻盘的机会吗?”
众臣自动让出一条道,叫谢清河走至人前来。
兄妹俩隔着人群对峙,恍惚间让人觉得其间有一壁透明的镜子,映照出两端一模一样的脸庞。
谢清宴目光坚定,霁月清风,光明磊落,站在那处,便有叫人想臣服的气度,挺拔如白杨。
谢清河则恰好相反,他像是从最阴暗角落爬出的毒蛇,吐着蛇信,晃着身躯,阴鸷毒辣地盯住人,随时准备扑上去给人致命一击。
他们明争暗斗多年,但像这样一起站在人前的时候却不多见,许多从前对谢清宴持反对态度的朝臣也不能不承认,论气度,论风姿,无论如何,谢清宴才是胜出的那个。
谢清河淡漠的一挥手,禁军包围了谢清宴,“生死不论。”
“丞相,辽东侯他他他,攻进来了——”殿外忽然闯进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兵。
“胡扯!西大营一万人马,怎么可能这么快!”霍垡疑惑,小兵忽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匕,直朝霍垡面门而去。
霍垡反应极快,迅速后撤,小兵不依不饶,抢上前,众臣惊慌失措的后退。
殿中混乱一片,护卫都集中在霍垡跟前,谢清宴身姿灵巧,几个翻转到了谢清河面前,点了他的穴道,长剑架在他脖子上,朝大殿中厉喝,“都住手。”
霍垡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
全完了,主君都让人逮了,还造什么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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