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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妇人扯着嗓子,满脸愤懑地拉着秦茂山评理:“村长!您给评评理!明明是我家先占的这块地方晒谷子,他家凭什么把晒席往边上挤,把我家的谷子都挤到泥地里了!”
另一家也不甘示弱:“放屁!这公家的地方,谁先来谁占!你家谷子自己没铺好,倒怪起我家来了!”
秦茂山正忙着协调全村的收割顺序和劳力分配,但被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搅得心烦意乱,火冒三丈。
但又不能置之不理,只能让儿子秦明慧先去处理,美名其曰锻炼处理能力。秦明慧年近二十岁,低头听着父亲说道:“明慧!你去看看!按老规矩办!谁先占的中间位置谁有理,后来的靠边站!再吵吵,两家都别晒了!”
秦明慧只能硬着头皮去调解,拿出尺子大致比划一下,或是说些“乡里乡亲,互相体谅”、“赶紧晒干了才是正经事情,吵久了,雨来了大家都吃亏”的话,往往费尽口舌才能暂时平息争端。
有时还会有更啼笑皆非的纠纷。两家晒席紧挨着,收谷子时,有人不小心用木耙(梯耙)多搂了些邻家的谷子到自己这边,被对方瞧见,立刻就不依不饶起来。
“好你个黑心肝的!竟敢偷我家的谷子!”
“谁偷了!是风刮的!是你自己没扫干净!”
这种时候,往往需要族中老人出来作证,或是秦茂山亲自发话,勒令将疑似多出的谷子平分了事,各打五十大板,才能了结。
秦思齐起初只是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倾听。他深知自己虽有功名,但对于这些最底层的、关乎切身利益的乡村规则和人情世故,并无发言权,贸然插手反而可能添乱。只能做一个观察者,体味着这丰收喜悦背后,资源紧张所带来的必然摩擦,感受着乡村生活真实而粗糙的道理。
然而,这片忙碌与喧嚣中,也有温馨的画面。每个晒谷场边,都会有老人和小孩留守。老人的任务是巡视和翻粮,防止鸡和麻雀等鸟来祸害粮食;而孩子们则人手一根长竹竿,竹竿顶上绑着破布条,他们的任务是赶麻雀。成群的麻雀如同狡猾的盗匪,伺机俯冲下来啄食谷粒,孩子们便挥舞竹竿,大声吆喝,跑来跑去,玩得不亦乐乎。
更有趣的是,有些机灵的孩子会用簸箕支起一个小陷阱,下面撒些谷粒,用系着长绳的小木棍撑住,自己则躲得远远的,等麻雀进去啄食时,一拉绳子,便能罩住一两只倒霉的麻雀。
这些孩子里,有不少是秦思齐在村学里短暂教导过。他们若是逮到了麻雀,有时会兴高采烈地拎着那扑腾的小东西跑来找他们的举人老师。
“先生!先生!我们逮到了麻雀!给您烤着吃!” 孩子们小脸脏兮兮的,眼睛却亮晶晶的。
秦思齐看着小小的麻将,孩子们为数不多的肉食,总是笑着摇摇头,摸摸孩子的头:“你们自己烤了吃吧,先生不吃这个。”
有时拗不过孩子的热情,他们会直接在田埂边升起小火,将麻雀烤得焦香,然后坚持要把最大的一只送给秦思齐。秦思齐会象征性地尝一小口,夸赞几句,然后便让他们自己分食。孩子们便欢天喜地地跑开了,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奖赏。
村民们看着这场景,往往会憨厚地笑笑,私下里议论:“瞧,举人老爷就是心善,有文气,连鸟儿都不忍心多吃。”
“是啊,你看今年咱们秋收,这么多天也不下雨!秋收也稳稳地!” 他们将丰收的喜悦和天气的顺遂,一部分归功于老天爷,一部分竟也归功于秦思齐带来的文运。
紧张的抢收持续了十几天,田里的稻谷大部分都已收割完毕,变成了晒场上金灿灿的海洋。最后一批稻谷也终于在上天的眷顾下,抢收完毕,运回了村里。看着几乎所有的粮食都安全地铺在了晒场或收回了家中,全村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疲惫而满足的笑容。秦茂山紧锁了多日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来。
然而,老天爷似乎只是想开一个玩笑,考验一下这些勤劳的人们。就在最后一批稻谷入仓,村民们以为大功告成,准备庆祝之时,天色毫无征兆地阴沉下来。
原本晴朗的秋日午后,突然狂风大作,乌云如同奔腾的墨色马群,瞬间吞噬了蓝天。
“要下雨了!快收谷子!” 不知谁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
整个村子瞬间再次炸开了锅!比之前抢收时更加慌乱!人们扔下手中的一切,疯狂地冲向各个晒场!男女老少,能动的全都出动了!扫帚、木耙、簸箕、箩筐全都用上了!人们拼命地将晒席上的谷子往中间拢,往箩筐里装,往屋里抬!
秦思齐也冲出了屋子,加入抢收的队伍。他顾不上举人的体面,拿起木耙就帮忙拢谷子。这一刻,没有争吵,没有算计,只有齐心协力的奔跑、呼喊和劳作。
可是,雨来得太快太急!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打得人生疼!
“快!快啊!”
“这边!这边还有!”
人们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焦急而绝望。
最终,暴雨还是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将天地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之中。大部分谷子都被抢收了起来,但仍有少量来不及收走的,被雨水冲散,浸泡在泥水里。
人们拖着湿透的身体和沉重的谷筐,狼狈地躲进最近的屋檐下,看着门外如注的暴雨和地上被雨水冲刷的零星谷粒,脸上写满了心疼和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般的庆幸。
“幸好…幸好大部分都收进来了…”
“是啊,就差最后一点点了…”
“老天爷还是给面子的,等咱们差不多收完了才下…”
秦茂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哑着嗓子道:“行了,都别愣着了!赶紧回家换身干衣服,把淋湿的谷子摊开晾着,别沤坏了!剩下的,等雨停了再说!”
村庄再次忙碌起来,但气氛却与收割时的热火朝天截然不同,族人默默地将受潮的谷子搬运到堂屋、厢房甚至卧室的地面上,薄薄地摊开,期望能借助室内有限的通风驱散湿气。
秦思齐想着“靠天吃饭”这四个字背后,蕴含着农人多少的期盼、挣扎与无奈。那些诗文中描绘的田园牧歌,在此刻震耳欲聋的雷雨声和村民们沉重的叹息声中,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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