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1章、小黑皮参军

    夜色已深，长安城的喧嚣沉淀下来。夏林刚送走几位前来讨论暖房蔬菜方案的农学士，院门便被敲响。

    亲卫低语后，夏林扬声道：“进。”

    韦将军大步踏入，一身深色常服带着夜露的寒气。他抱拳一礼，声音洪亮：“深夜叨扰，夏帅。”

    夏林随意指了指石凳，拎起温着的酒壶斟了两杯：“坐。西域来的葡萄酿，驱驱寒。”

    韦将军接过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目光灼灼道：“夏帅，小女彤儿今日回府说了件荒唐事。她竟想去投您军中效力！末将已将她禁足，特来告罪，小儿女胡言乱语，万望夏帅莫要当真。”

    夏林晃着酒杯，语气平淡：“我看着那丫头志向挺坚定。怎么，韦将军觉得我军中去不得？”

    “非也！”韦将军急忙道：“夏帅天军，末将钦佩！只是彤儿是女儿家！自古岂有女子从军之理？更何况她还是太子妃候选，这般抛头露面，投身行伍，置殿下于何地？置我韦家于何地？朝堂上下会如何看？这简直是胡闹！”

    夏林放下酒杯：“韦将军，你家老大韦铨，在王卓恒手下干得不错吧？”

    韦将军一愣，脸上闪过一丝自豪，随即又被忧虑覆盖：“是……可铨儿是男儿，保卫边疆天经地义！彤儿她……”

    “男儿女儿，不都是华夏子民？”夏林打断他：“我军中早有女兵，通信、医护、侦察，女子心细，未必比男儿差。韦彤那孩子筋骨好，胆气足，是这块料。她不想困在后宅争宠，想凭本事挣前程，这志气比许多纨绔强。”

    韦将军语塞，因为看夏林的意思，这已经是答应了韦彤参军的要求，而既然到了这一步，韦将军其实也没什么话好说，态度不由得软下了几分来。

    夏林看着他，声音压低几分，带着循循善诱：“老韦，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眼下长安，是多个不情不愿的太子妃对东宫有利，还是多个代表军方力量坚定站在太子这边的自己人更有利？”

    韦将军浑身一震，猛地抬头。

    夏林继续道：“太子妃位子，盯着的人太多。韦彤就算入选，韦家立刻成众矢之的，关陇其他几家，还有那些保守派的朝臣他们会如何？福祸难料啊。但她入我军中，那性质就变了。这是姿态，更是实力。她要在军中站稳脚跟，立下功劳，就是太子在军中最直接的助力之一。这份力量比个深居后宫受制于人的太子妃，实在得多，长久得多。而且我跟你透个底，我与孩子他娘，也就是你们陛下其实都更喜欢韦彤，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这番话如同惊雷，他之前只纠结规矩颜面，从未如此深思。一个在夏林麾下掌握实权的女儿对太子的助益，对韦家未来的保障，或许真比那危机四伏的太子妃位子更大！更何况长子已在西北军中，若女儿再入夏林体系……

    看着他变幻的神色，夏林知道火候到了，懒散地加了一把火：“当然，你要实在觉得面子过不去，舍不得闺女吃苦，就当我没说。毕竟哪怕我打过招呼，只要是当兵都会有危险，这一点将军恐怕心中也明白，大家都是行伍出身。”

    韦将军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再次抱拳，姿态倒是更低了一些：“夏帅一席话，末将茅塞顿开，是末将迂腐，一切但凭夏帅安排！只是陛下和太子殿下那边……”

    “那边我自会去说。”夏林摆手笑道：“你回去告诉那小黑皮，准备好脱层皮。我军中规矩，不因她是韦家千金就打折扣。”

    韦将军重重抱拳：“末将明白，多谢夏帅成全！那孩子知道军人当是如何，她也从不娇惯，还请夏帅放心。”

    他转身离去，脚步沉稳，背影却透出卸下重担的轻快。

    韦将军夜访东宫的消息，如巨石入水，涟漪虽未惊涛，却足以让嗅觉敏锐的长安权贵捕捉到风向转变。

    翌日朝会，气氛异样。官员目光在韦将军与太子李治间逡巡。李治一如往日，沉稳而立，韦将军则眼观鼻鼻观心，仿若无事。

    只是散朝后，三娘单独召见夏林与李治。

    甘露殿内，三娘眉宇带倦看着夏林：“听说你把韦家丫头拐到你军中去了？”

    夏林嘿嘿一笑，自顾坐下：“哪能叫拐？是小黑皮自己志向远大，我这长辈得成全。再说，韦铨在王卓恒手下风生水起，他妹妹来我这儿，算妹承兄志，一门忠烈，佳话！而且治儿过不久也要去军营历练的，到时候俩人不还是会在一块么？”

    三娘强忍笑意，板起脸来：“你……可知此举朝中波澜？关陇如何解读？选妃在即，添乱吗？”

    “添乱？”夏林收敛笑容：“韦彤去了军营而且是我的军营里，那看似走了，实则以更牢方式留下。这意味着韦家会更坚定站治儿这边，这支持比个动辄掣肘的太子妃有力得多。那些人精，看不懂？他们里头脑壳有泡的人不少，但聪明人更多。”

    他看向李治：“这也是给治儿信号。未来路怎么走，未必循旧例，打破常规，有时有奇效。再说了，你去军中历练的时间差不多会比小黑皮晚一期，到时候军中也有学姐带你多好。”

    李治闻言立刻上前一步：“母亲，父亲所言极是。韦妹妹志不在此，强留无益。她能投身军旅，儿臣为她高兴。选妃经此一事或可更从容。人心向背，在实处，不在虚名。”

    三娘看着儿子跟他爹老子两人口径如此统一，沉默良久，轻叹道：“罢了，你们父子一气，我还能说什么？只是韦彤在你军中出了什么差池，我可跟你没完。”

    “放心！”夏林一拍胸脯：“肯定训得比她哥还厉害！”

    消息很快传开，朝堂上下乃至民间都在讨论小黑皮要参军而且去参加的是夏林的军，这个事情可就太有意思了，各种猜测自然也是层出不穷。

    裴府内，裴司徒闻讯，久久不语，对着棋盘上孤零零的“帅”子。他原以为对手是崔家或武氏女，万没想到韦家如此跳出棋局，一眨眼便占得更利位置，沉重无力感攫住他。

    崔司徒暴跳如雷，摔碎一桌茶具：“韦匹夫！蠢材！自毁长城！泼天富贵拱手让人！”

    而之后这两位司徒出奇的走到一起碰了个头，两人坐在茶楼之中对视良久，但谁都说不出什么话来，若寻不到破局之法，即便是太子妃选上了用处也不大了，韦家已经提前一步站队了，而这一步利益深度捆绑的操作，直接让韦家从平平无奇的军中新贵跳跃式的成为了坚定的太子党羽。

    他们若无破局之术，恐怕已经GG了。

    而那些山东、江南士族惊愕之余，审慎观望，察觉长安权力格局正快速变化，太子羽翼以意想不到方式丰满，时局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奇怪起来。

    东宫书房，李治与小武对弈。

    “师姐，韦妹妹此事，你怎么看？”

    小武执白，沉吟落子：“师父此是阳谋。韦妹妹参军，看似离漩涡，实将韦家与殿下绑得更深。关陇失一强援，殿下得一实干臂助。且此举昭示殿下用人，唯才是举，不分男女，不囿陈规。于吸引真才实学者，大有裨益。”

    李治点头：“父亲总说治大国如烹小鲜，火候配料要恰到好处。韦妹妹便是新料，调出不一样味道。”他顿了顿，看向小武：“只是……师姐担子恐怕更重了。”

    小武自然是听出弦外音。热门人选韦彤离开了，她这下无显赫家世却得信赖的师姐，势必被推向前沿，承更多明枪暗箭。

    她微微一笑，倒是坏笑一声：“殿下多虑，在其位，谋其政。小武只知分内事，为殿下分忧。倒是殿下，张柬之将至，需备好迎接阳刚之气冲击。”

    李治想起父亲说张柬之与小武理念不合，失笑：“但愿柬之哥与师姐，能阴阳相济，非水火不容。”

    “理念之争，求同存异即可。”小武淡淡道：“于殿下，兼听则明。”

    内侍来报，韦彤小姐求见。

    李治小武对视，皆意外。“请。”

    韦彤一身利落胡服，背小包袱，脸带兴奋，大步走进。先对李治抱拳，又对小武咧嘴笑道：“殿下！我父亲同意了！夏帅让我来辞行，明日就去城西夏帅新军护卫营报到！”

    她的快乐纯粹富有感染力。李治心中那点算计带来的复杂情绪淡去，由衷笑道：“孤祝你前程似锦，军中顺利。有暇，常回来看看。”

    “一定！”韦彤用力点头，看向小武：“武姐姐，我走啦！”

    小武莞尔，起身取过准备好的小包裹递她：“是些常用伤药驱虫散，军中艰苦，照顾好自己。”

    韦彤接过，再次抱拳，转身迈着轻快坚定步伐离开，像即将挣脱牢笼翱翔的鹰。

    看她背影消失，李治沉默片刻，轻声道：“这样……也好。”

    小武坐回棋盘前，拈起棋子，目光落在棋局上，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