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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势如虹。
自殿门而向深处,沛然剑意的天地卷着无明怨念直贯而出,掠过琉璃光柱,掠过长明烈火,直至将那光明座撞得粉碎。
清净圣女身上光晕剧震,这一瞬之间,却已来不及阻止。
整座明殿轰然剧震。
琉璃开始剥落,光明开始衰竭,只见那巍峨的光明座被剑意轰然击中的刹那,并未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反而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支撑着殿堂的琉璃巨柱首当其冲,柱身内那原本缓缓流淌的液态光明瞬间变得狂暴、紊乱,随即,光滑的琉璃表面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痕,大块大块闪烁着辉光的琉璃碎片如同失去生命的鳞片,从柱体上剥落、坠下。
穹顶开始剧烈地扭曲、坍缩,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无明怨念如水蛭如蛟龙,来回吞噬。
光芒变得忽明忽暗,挣扎着,无数灯焰在几次剧烈的闪烁后,便“噗”的一声彻底熄灭,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整个明殿,宛如五衰的天人,阴暗有增无减,光明有减无增。
这天倾地覆般的景象,清净圣女周身的光华在明殿崩溃的冲击下剧烈明灭,如同狂涛中的孤舟,她看着陈易,那光源凝聚的面容上,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非愤怒,也非恐惧,而是一种深沉的悲悯与了然。
将这域外天魔拖入到此地,本就不过是垂死挣扎,博取最后一丝希望而已。
“何至于…如此两败俱伤。”
清净圣女低声叹息,面色无悲无喜,凡人的十情八苦她都已摒弃,早已如涅槃之境的她此刻唯有一声低低叹息。
该说的话并未说尽,当那一炷香的时间落尽之时,她会愿与他共享明殿的宝座,以此共御许齐,需知那真天人在打杀她以后,下一个便会是陈易,他们两方联手,加之怨念魔主,足以逼退许齐。
然而,他太过短视,他之所见,唯有眼前。
明殿已近乎摇摇欲坠,已再无留于此地的必要,清净圣女欲转身而出,脱出明殿,趁着光阴长河仍旧敞开,逆流光阴长河。
可她倏地停住脚步。
陈易持剑而立,周身无明怨念兀自流转,整座明殿赤红一片,犹如遭遇焚城烈火,极速消亡,光线折射下,他的头顶显出一圈明灭不定的金色光晕,他看着那崩塌的明座,看着这衰亡的殿堂,此刻,他面殿而立,仿佛在等。
明殿,非砖非瓦,非处非所,凌驾人宇尘寰之上,是无所不能的,是举世无双的,而且也是永恒的,他此刻览视着这处明尊居所,似在为此思量。
片刻后,待明殿已濒临彻底崩塌之际,他缓缓举剑。
剑意的天地缓缓蔓延开来,朝外弥漫,笼罩崩塌破碎的琉璃,笼罩焚殿的烈火,挤入一砖一瓦地裂隙之中,早已如天人五衰的明殿已然无法抗拒排斥,扑朔的光华已是无力的挣扎。
他的剑意天地全然笼罩了整座明殿,而整座明殿也在天地里缓缓碎裂,化出无尽的光辉,没入天穹,化为繁星,又有一轮圆日当空。
清净圣女已是骇然。
他正在…将明殿的光辉容纳其中。
他不是在成为明尊,而是在……
创造明尊。
…………………………
许齐立于光阴长河之外,静静等待。
这位被尊为真天人的青衣男子,做什么事都讲究一个恰到好处。
当这个江湖上人人都想着争名夺利,处处都是你死我活的爱恨情仇,今日你灭我满门,三十年我灭你满门的故事轮番上演,到头来懂得适时收手的许齐反而仿佛不知过犹不及怎么写。
坐镇大天山一甲子,他的武道修为始终深不见底,他既不像吴不逾成名般锋芒毕露,仙人亦可斩,也不似魏罡三次登山那般执着于更上一层楼,许齐从未有过俯瞰天下武夫的念头,当然也未曾有过从天下第一下来的念头。
相比那些动辄搅动风云的江湖豪杰,许齐无疑是个超然物外的天上人。
当年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当年在云巅之上一拳将吴不逾连人带剑轰下神坛的青衣男子,会如山如石,不再涉足尘世,更不留恋江湖,需知纵使是天下第二的魏罡,也与西晋皇室结下过一份不薄的香火缘。
多年前,武榜前十里,无数人寄予过那九人厚望,像是楼建高会盼着它轰然倒塌,人富贵会盼着他家破人亡,无人不臆想有谁能将之摧垮,然而,在与菩萨剑平分秋色以后,直到被人敬畏地称作真天人,许齐始终无人能望其项背。
这个清癯疏朗的男子就那么独自守在大天山巅,平静注视人间,魏罡问拳,周依棠问道,断剑客问剑,武榜前十里七位都造访过大天山,然而结局无一例外,何况那些侥幸登山的武道天才,至于到最后,已没有人是冲着与他交手而来,只是如虔诚的信男信女朝圣,是侥幸能与他论武片刻,便是天大的造化。
许齐对此无可无不可,只是稍觉寂寥。
此刻他立在奔腾的光阴长河畔,衣袂在乱流中纹丝不动。
他分明可以强行破开长河,将那清净圣女揪出,但他没有,他就像个耐心的渔夫,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收网,既然那不知来头的域外天魔已经追了进去,他乐得静观其变。
天地间一丝微风拂过,许齐微微侧头。
一袭祭祀白袍落于身侧,是公孙官。
武榜前十里,公孙官是罕有的未曾拜访过大天山之人,这位魔教教主在江湖上从来行踪莫测,不知人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许齐不认识他,恰恰相反的是,二人曾有过多面之缘,那是在许齐登顶天下第一之前的江湖上。
“许久不见。”公孙官率先开口道。
“别来无恙。”许齐道。
两道身影相对而立,气息却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远处,再寻不到明尊气息的怨念魔主,变得慢慢失神起来,盲目痴愚地凭着本能在无明世界中游弋,活像飘荡的岛屿。
公孙官白袍肃穆,似深潭映月,多年未见,公孙官始终如一,始终这般云山雾罩,不过,许齐心中亦无半分波澜。
方才明殿现世,气机牵动天地,他自然看得出那殿堂跨越光阴而来的非凡根脚,更清楚清净圣女执掌明殿,便已窃据了“明尊”之位。
而他此番下山,要镇杀的,正是这叫明尊的大魔。
明尊,恰恰是明暗神教供奉的至高神祇。
将此獠除灭,无疑是与整个明暗神教为敌,更是与眼前这位魔教教主为敌。
许齐心不滞于物,不困于情,自然不会因此觉得束手束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是念及昔日那几分算不上交情的香火缘,若这公孙官执意阻拦,一并打杀了,终究……有些可惜了。
“你是来打杀明尊的?”公孙官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
许齐没什么好隐瞒,也无须隐瞒,微微颔首,目光依旧落在前方奔流不息的光阴长河上:“规矩不能破。”
公孙官闻言,却是不置一词,只是缓缓摇了摇头,白袍在光阴乱流中轻轻拂动,神色间看不出是惋惜,是反对,亦或是别的什么情绪。
许齐终于侧过头,清癯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情绪,他挑了挑眉头,似奇怪又似觉得好笑。公孙官此时现身,用意不言自明,大抵是来拦阻的。
可让他略感玩味的是,方才清净圣女携明殿之威,气焰最盛、确凿无疑成为“明尊”之时,这位教主不见踪影,偏偏等到明殿崩塌、气息紊乱的此刻才现身。
“此一时,彼一时。”公孙官如似自言自语般道,那双深邃的眼眸转而望向长河深处。
许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渐渐敛去。
河面上突然泛起不正常的涟漪,原本稳定的光阴碎片开始扭曲、崩解。
“有意思。”
他轻声道,周身那平淡的气息开始如潮水般上涨。
光阴长河突然剧烈震荡,一道裂痕凭空出现。
一剑骤出。
许齐以拳相应。
那清癯的身影在原地未动,只简简单单抬起右拳,向前递出。
没有呼啸的罡风,没有刺目的光芒,拳锋所过之处,沸腾的光阴长河竟出现了一瞬的凝滞,奔流的河水、飞溅的浪花、扭曲的碎片,都仿佛定了一定。
拳与剑,于光阴长河的表面,悍然相撞。
咚!
许齐身形微震,没有丝毫退避,甚至眼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欣喜。
以拳剑为圆心,骤起狂风巨浪,整条浩瀚的光阴长河仿佛被硬生生截断,上游的河水疯狂堆积,掀起万丈波澜;下游的河床瞬间干涸,露出布满沧桑刻痕的河底。
公孙官的白袍在恐怖的冲击波中猎猎作响,他凝视着那碰撞的深处,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波动,似是惊叹,又似是某种印证。
“呵……”
许齐的嘴角挂出一丝笑。
他已不记得多久未曾受过这般如春雷般的震荡。
上一位,许是魏罡?
风浪未息的光阴长河间,缓缓踏出一道人影。
恰在此时,那原本在无明世界中盲目游弋、如飘荡岛屿般的怨念魔主,仿佛受到了冥冥中的激怒,发出震彻寰宇的嘶吼。
许齐微微敛眸,不知该先将这怨念魔主打杀掉,再与那人为敌好,还是该以一敌二。
“你便是公孙官等的明尊?”
那人缓缓应声道:“是也不是。”
许齐抬眼,凝望着他,见他周遭光华正缓缓收敛,略有所悟,不由回味那近乎昙花一现般的一剑。
好一阵后,见那光辉慢慢黯淡,而咆哮嘶吼的怨念魔主缓缓恢复宁静,再度变得盲目痴愚,许齐已经了然,缓缓道:“你将明尊…容纳到了你的剑意里?”
“清净圣女死了。”
剑意未散的那人笑了一笑,手中的后康剑还在嗡鸣,剑身上隐隐光芒流转,又缓缓收敛其中,
“这里没你要除灭的大魔了。”
许齐上下打量着他,忽然笑了:
“有意思,有意思。”
陈易不由讥讽道:“我先前听神霄派的人说会有一位大人物来,没想到是天人下凡,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天人也不可能无事下凡,不知是哪位神仙指使的你?”
许是先前几度交手中积攒的欣赏,许齐缓缓道:“受人之请,又定了规矩罢了,那把剑,看来,你是…剑甲的弟子?”
陈易看了看手中的后康剑,微微颔首,好笑地问道:“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不会受制于人。”
许齐缓缓而道:“也只有我这样的人,才能绝地天通。”
陈易默然片刻。
先前那番话落旁人耳内,必然是半懂不懂,如云山雾罩,而在从光阴长河踏出前,陈易便理清过其中头绪。
武榜前十之真意,皆与天地大道相和,譬如周依棠沟通天地,譬如吴不逾剑道涅槃、身如草芥,又譬如断剑客,瞎眼箭,
天上神仙茫茫之多,天人有别,自为古今道理,
而真天人坐镇大天山,既是天下第一,也是这人世间…绝地天通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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