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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易倏地睁开双眼。
一剑既出,眼前却空无一物,落在了空处。
人…去哪了?
陈易按了按脑子,他分明记得,一剑贯穿而出的一瞬间,乌蒙以肉身拦阻了即将跨入光阴长河的清净圣女,而自己,也顺势将此剑贯出。
那一剑的感觉无比真实,剑锋撕裂阻碍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
可眼下……人去楼空,只有一片空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置身于巨大琥珀中的凝滞感。
而且这里……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立于一座无法形容其广阔与庄严的殿堂之内。
脚下是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延伸至视野的尽头。
穹顶高远,并非实体,而是由流动的、温和却永恒的光辉构成,如同将一片柔和的苍穹封存于此。
四周矗立着需要数人合抱的琉璃巨柱,柱身内里仿佛有液态的光明在缓缓流淌,折射出迷离而神圣的光晕,无数长明灯悬浮在半空,无声燃烧,灯焰稳定得如同凝固的时光,洒下温暖而恒久的光芒,将这片空间映照得纤毫毕现,却又奇异地不带丝毫烟火气。
这里……是明殿?
“陈易,陈…尊明。”
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平静,悠远,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
陈易猛地回头,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后康剑横于身前,剑尖微颤,指向声音来源。
只见清净圣女就站在不远处,与他一样立于这明殿之中。
她周身依旧笼罩着光源,但那光芒不再刺目,反而显得内敛而深邃,与这殿堂的光辉融为一体。
她身上不见丝毫伤痕,也没有任何刚刚经历生死搏杀的痕迹,仿佛从一开始就站在这里,等待着他的到来。
陈易瞳孔微缩,缓缓问道:“你知道我的字?”
清净圣女的光源面容似乎微微波动,像是在微笑,又像是某种更复杂的情绪。“你的字,有玄机。”
“玄机?”陈易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冷峭的笑意,心中警兆却不断提升,他试图感应脚下的怨念魔主,感应外界的许齐,却发现所有联系都被隔绝了,明殿仿佛是一个独立于外界的须弥天地。
“尊明,尊奉明尊之意。”清净圣女缓缓道出,声音在空旷的殿堂中回荡。
陈易心念电转,种种疑窦涌上心头,他冷笑一声,语带讥讽:“怎么不能倒过来,直接‘明尊’呢?”
他这话本是试探,更是反击,意在搅乱对方节奏。
然而,清净圣女闻言,周身光华竟骤然一盛。
她凝视着陈易,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明尊,”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你怎可能会是明尊呢?你不知自己来历么?”
话音未落,整个明殿仿佛活了过来,琉璃巨柱中的光辉流淌加速,穹顶的光辉如瀑布般垂落,万千长明灯的火焰齐齐向着陈易的方向微微倾斜。
好似整座明殿都在排斥着他。
陈易持剑的手稳如磐石,心头一凛。
良久后,他笑出声道:“如今你还是明殿之主,所以显得整座明殿像是在排斥我,何必在这故弄玄虚,乌蒙已经拦住了你,否则你不会在这跟我废话。”
“…你说的确实不错,眼下我们卡在光阴碎片的缝隙间,得了片刻清净,也就一炷香的时间,”清净圣女微微抬手,光辉在她手中流转,“那时,你确实成过一瞬的明尊,只是这不意味着,明殿认可了你,因你的来历,并没有那么简单。”
陈易微蹙眉头,冷笑道:“我的来历?不过一介凡人罢了。”
身处明殿之中,他唯有暂时按兵不动,眼前的清净圣女似乎也一时奈何不了他。
“凡人?”清净圣女周身光华流转,“陈易,你当真以为,你是一介凡人,而不是域外天魔?”
陈易的瞳孔微缩。
他倒并不是因被看出自己身份而惊诧,而是连眼前这个清净圣女都仿佛知道些什么。
周依棠从前便没有与他说清过,某一次他问自己到底是不是域外天魔时,她只说“是也不是”如此含糊其辞,难免让陈易耿耿于怀。
“或许曾有人点明过你的来历,你因此听到过,而其实…我也是一知半解,”清净圣女向前微微飘近,那无形的威压让周遭的光辉都为之扭曲,“但旁人不敢说,也不能说的事,我能说。”
陈易死死盯着眼前的清净圣女。
清净圣女将他的神色尽览入眼,后者仿佛一步步没入到她的圆圈之中,她的嗓音陡然空灵而遥远,
“你之所以那一瞬成了明尊,不过是引动了明殿,许久未有人能在无明世界禁地一念有明,你刚刚好得到了呼唤,但真正的明尊,不会没有明殿便不是明尊。”
陈易敛起眼帘,好笑道:“这么说,你也不是真正的明尊?”
“世上没有真明尊。”
出乎意料的是,清净圣女给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回答。
见陈易蹙紧眉头,清净圣女又笑了,缓缓道:
“明尊不在现在,而在未来。”
陈易起初不明其中意味,随后倏地瞪大眼睛,似乎一下明白了什么。
清净圣女缓缓继续道:
“这座明殿,便是未来的明尊所造,投入到光阴长河而来。
的确,我也不是真明尊,我将这答案告诉公孙官,他却斥责我忤逆亵渎,而如今,我代替了明尊。
在不远的未来,便会创造明殿,投入给现在的自己。”
明尊有变动光阴长河的神通大能,照清净圣女这般的说法,未来的明尊将这座殿堂投入到过去的光阴长河中,以奠定自身存在的基石,这从逻辑上并非不可能,甚至可说是符合那等传说境界的手段。
毕竟,连许齐都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光阴,真正的明尊能做到更匪夷所思之事,也不足为奇。
陈易凝视着清净圣女那光源凝聚的面容,一种直觉告诉他,对方此刻……并非在说假话。
这思绪让他背脊微微发凉,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所谓的“明尊”传承,都笼罩在一层更为宏大的迷雾之中。
可旋即,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这会不会又是清净圣女的“心想事成”在作祟?她是否在无意识间扭曲了现实,或者说,扭曲了他的认知,营造出这番看似合理的说辞?
“心想事成?”清净圣女仿佛看穿了他的疑虑,周身光华微微波动,像是无声的轻笑,“在此地,在这明殿核心,光阴的夹缝中,我并未施展任何神通。”
她顿了顿,光源之躯散发出一种奇异的笃定:“信与不信,在于你,但真相不会因你的否认而改变。”
陈易心念电转,知道再纠结于此亦是无用,冷冷道:“信还是不信,与你又有何干系?”
他打定主意,不管这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当务之急是拖延时间。
一炷香的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外界局势瞬息万变,只要能撑到这片光阴碎片与外界重新接轨,莫说真天人许齐,连怨念魔主都足以。
他一边发问,一边暗中运转剑意。
清净圣女的光源面容似乎又清晰了几分,她能感觉到陈易的戒备,但她并不在意,或者说,这本就在她的预料之内。
“我想要的,不过是这处明殿,你我并不一定要为敌,”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悠远,“可你不妨想一想,你若为明尊,能担得起光复无明世界之责么?”
陈易对神教的教义实则一知半解,大多来自身边女子,还有道听途说与零碎翻阅的典籍。
他清楚清净圣女此刻所说的“光复无明世界”,乃是明暗神教核心教义之一,传说中,真正的明尊降临世间,便会驱散一切无明黑暗,带来永恒的光明净土,这大抵与佛门信徒期盼弥勒出世、拯救婆娑世界等等传说如出一辙。
无非是拯救天下苍生那一套。
陈易心中冷笑,他上一世为修补天道,耗尽了所有,最终落得那般身死道消的下场,让周依棠独独在寅剑山上守寡。
这一世,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为这种虚无缥缈的大任豁出性命。
他心神清明,并未被清净圣女那看似崇高的诘问绕进去,反问道:“担与不担,与你有什么关系?这明殿,你要能拿去便拿去,何必与我多费唇舌?”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座明殿仿佛被无形的手拨动,剧烈地荡漾起一阵涟漪般的炽烈光华。
那光芒不再温和,而是带着灼热的愤怒,如同被亵渎的圣火,向陈易汹涌扑来,虽未直接攻击,却清晰地传达出一种极致的排斥与厌恶。
清净圣女周身光华与之共鸣,她轻轻笑了笑,声音带着一丝了然与怜悯:“你看,并非我在拒绝你,是明殿……它在拒绝你,拒绝域外天魔。”
陈易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带着灼热敌意的光辉,仿佛置身于熔炉边缘,肌肤都传来隐约的刺痛感。他持剑的手臂肌肉绷紧,后康剑发出低沉的嗡鸣,丝丝缕缕的灰暗剑意自主逸散,在他周身形成一层薄薄的屏障,将那炽热的光辉勉强隔绝在外。
他脚下那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身影,不再是纯粹的人形,轮廓边缘似乎有无数细微的、扭曲的黑暗触须在无声摇曳,与他平日里所见截然不同。
“拒绝?”陈易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一座死物殿堂的喜恶,也值得你拿来佐证?它若真有灵,为何不自己择主,反而被你这假明尊握在手中?”
清净圣女对他的反诮不以为意,那光源凝聚的面容似乎更清晰了些,能隐约看到其下近乎悲悯的轮廓。
“非我执掌它,而是此刻,唯有我能承载它投入此段光阴的使命。它的拒绝,并非源于我的意志,而是源于你自身存在与此地法则的根本冲突。陈易,你还不明白吗?你是域外天魔,之于它,如同冰雪之于烈阳,乃是注定相悖的存在。”
她微微抬手,指向四周那因愤怒而沸腾的光辉:“这并非喜恶,而是……本能的自保,你若强行触碰明座,结果绝非你能承受。”
陈易凝望前方,只见明殿最深处,无尽光辉汇聚之处,一座巍峨的光明宝座静静悬浮。那宝座通体仿佛由最纯粹的光明凝结而成,金碧辉煌,雕琢着无数玄奥难言的符文,流淌着永恒不灭的气息。
它离得并不遥远,不过百步之遥,但在那浩瀚光明与无形排斥的阻隔下,却仿佛隔着天涯海角,可望而不可及。
这座承载着未来明尊意志、跨越光阴而来的殿堂,正在用尽一切方式拒绝着他的靠近。
“就此止步吧,陈易。”清净圣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规劝的平静,“离开明殿,我以自身道途立誓,今日之内,绝不再与你为敌。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如何?不止如此,还庇护你百世千世,失一敌而多一友,不难选吧。”
她的提议听起来颇具诚意,在这光阴碎片中,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陈易却充耳不闻。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座光明座上,仿佛那是唯一的焦点。
他缓缓抬起手中的后康剑,剑身那内敛而入极致的灰暗无明与明殿的炽烈光辉形成鲜明对比,剑尖微微颤抖,并非恐惧,而是一时的决绝。
“拒绝我?”陈易低声喃喃了一句,“你算哪根葱?”
话音未落,陈易周身气势轰然爆发。
骤然一剑而出。
他不再压抑,那纳入到剑锋中的无明怨念,随着剑意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而出。
直击明座。
旋即,整座明殿陡然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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