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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宪携卤味回到宫中,仍交由司膳陈俊尝验,念及对方前番假借尝验之名大快朵颐,致份量大减,遂嘱咐道:“此肴乃官家为开炉排当所备。依制尝验即可,若余量过少,你我皆难担待。”
陈俊并非不明事理之人。
往日官家独享,一盘盛之,少些亦无妨。然开炉排当行分餐之礼,众嫔妃皆列席,倘若各人盘中稀稀落落,官家颜面何存?
但他另有所虑,压低嗓音道:“若份量较前过于悬殊,恐官家降罪……”
李宪不以为意:“但使席面周全,官家日理万机,岂会计较锱铢?何况,此番售价较以往贵出一倍,份量有所增多,理所当然。”
殿中省御厨因上月支用超度,刚遭禁中内侍申饬,郭庆尤觉颜面扫地——官家竟明谕他停制卤味,日后自会遣人至吴记采买。
岂有此理!到底谁才是御厨!
较之斥责,技艺遭否,尤其是败给名不见经传的市井庖厨,更令他郁郁难平。
此刻闻吴记提价,郭庆顿觉扳回一城,梗起脖子道:“我早说过!非是我等铺张靡费,实乃吴记售价过低!纵使倍增,也未必能赚回本钱!”
李宪睨他一眼,不予置评。
他对庖厨之道一窍不通,但郭庆执掌尚食十余载,纵有懈怠,手艺终是顶尖,想来不至于妄言。
然此事本不足奇。宫里向市井采买,底下人常以科索之名强令进献,吴掌柜只是寻常百姓,不敢赚官家的钱再正常不过了。
李宪但求差事圆满,无意昧下这点差价,他至多克扣半份卤味罢了。
遂不再多言,怀揣着剩下的半份卤味,径往禁中孝敬张供奉。
……
坤宁殿内,开炉排当即将开宴。
赵祯与曹皇后落座主位,众妃嫔依序分坐两边,赵希蕴仍居末席。
排当虽然比较正式,须遵循初坐、再坐之仪,间有歌舞助兴,但到底是家宴,宴饮谈笑,闲话家常,气氛颇为和乐。
酒过初巡,赵祯说道:“坊间有一食肆,其所烹卤味甚佳,我遣人买了些回来。”
不待官家吩咐内侍呈菜,曹皇后已含笑相询:“官家所言,可是吴记川饭的卤味?”
赵祯一怔:“圣人何以知之?”
曹皇后笑道:“上回赐酺,蕴儿已分飨诸宫。”
“如此说来,汝等皆已尝过此味?”
众皆称是。
赵祯佯作遗憾之色:“我只道备下一味惊喜,不料竟教蕴儿拔得头筹,真乃父女同心啊!”
众皆莞尔。
赵希蕴冷不丁道:“爹爹若能请来吴掌柜,那才叫惊喜哩!”
“胡闹!”赵祯微微肃容,“后宫厨事,岂可延请市井庖厨执掌?”
这话并不准确。
由于御厨只对官家负责,后宫嫔妃的饮食只能自行安排,要么让手艺出众的内侍和宫女来做,要么便自掏腰包从宫外雇请厨娘。
换言之,后宫厨事离不开市井庖厨,只是不能延请厨男。
“孩儿并非此意。”赵希蕴解释,“爹爹有所不知,吴掌柜特制了一辆餐车,自号无名氏,常驱车至京中各处设摊。何不请其驾车至宫门前摆一回摊?如此一来,我等不出禁中,亦可品尝美味。”
“哦?”赵祯兴致顿生,“此事我竟不晓,你久居深宫,又是从何得知?”
不待女儿回答,苗淑仪抢先道:“蕴儿最是贪嘴,常遣内侍出宫采买市食,坊间流行的杂剧、话本她亦了如指掌,哪有半点闺仪?妾身是管她不住,还望官家严加训诫!”
赵祯轻叹:“她自幼便是如此,亦是我过于纵容之故。”
略一停顿,对女儿谆谆教诲:“汝母所言甚是。你将为人妇,更是天家独女,理应为天下女子仪范,谨言慎行……”
赵希蕴垂首不应。
她不想在节宴上争执,只悄声嘀咕一句:“但能换个驸马,另择良配,孩儿什么都愿意做……”
教诲归教诲,赵希蕴的提议确令赵祯心动了。
只不过,一来他年事渐高,年初又生一场大病,记性大不如前;二来,平日里政务缠身,无暇顾及此等琐事。
故而,排当宴后,便将此事忘了。
直到数日后的夜里,赵祯忽感饥饿,惦记着吴记的卤味,这才想起女儿的建言,遂嘱咐张茂则:“遣人询问吴掌柜平素几时出摊,若得其便,可邀其驾车入宫门设摊。”
末了不忘叮嘱一句:“莫扰其正常营生。”
……
还和以前一样,吴铭将夜市交由三位厨娘操持,他自己则叫上张关索,两人驾着餐车满东京摆摊。
转眼两天过去。
现代的10月31日,晚上。
待最后一个客人离店,吴铭着手核算川味饭馆十月的总账,本月的营收与九月相当,八万多。
但由于吴记川饭开了雅间,包括海鲜在内的许多食材都在现代采买,因此成本变高,利润有所降低,仅六万出头。
一如既往地给老爸发去六千工资,又给老妈包了个大红包,算作她和老爷子帮闲的酬劳。
走个过场罢了,本质上仍是左手倒右手。
用老妈的话说:“这些钱我替你存着,等你娶媳妇时用。”
吴铭倒不急着谈婚论嫁,尚未立业,何以家为?
但钱存起来确有用处。
川味饭馆终究是家苍蝇馆子,想要做成千年老字号,迟早是要迁店的,以后有的是花钱的地方。
……
“子厚兄!”吕大钧轻叩房门,“早饭已备妥!”
“来也!”
张载推门而出。
他离乡后,先至京兆府,与吕大钧等数位同科举子汇合,结伴上路。过华州、陕州,入京西北路,经渑池、新安,抵西京河南府。
恰逢朱光庭等数名河南府举子欲赴京应试,遂同行。
一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赴京士子越聚越众。众人跋涉二十余日,终于抵达中牟,东京在望矣!
当此之时,天下举子如百川汇海,辐辏京师。沿途邸店无不客满,房价也较平日涨了一倍不止。
张载此行只带了一名亲随,入住时店里已不剩多少客房。他并非贪图享乐之人,主仆二人便在梢间里凑合了一宿。
此刻刚过四更,残月犹高悬天际,客店内外已是一片忙碌景象。灶房里火光正盛,釜镬热气蒸腾;院中骡马嘶鸣,伙计正添草加料;廊下举子束装,仆役负箧提囊……
按惯例,邸店不供膳食,旅客如欲填饱饥肠,可借店家提供的器具自行炊煮,这种旅途自炊称作“打火”,这类邸店也叫“打火店”。
同行人中,张载与吕大钧最为投契。
吕大钧乃京兆府蓝田吕氏子弟,他的两个兄长早已登科及第。吕家虽非显赫门庭,但较之张载家境,无疑优渥许多。
吕大钧十分景仰张载的才学,这一路行来,多有关照。
两人匆匆吃了些菜羹、炊饼,即刻收拾行装启程。
天光未明,一众青衿士子呵手跺足,踏着满地寒霜,走过足迹零乱的板桥,身后传来杳杳的鸡唱。
旅途虽苦,幸而已近京畿,人烟越发稠密,邸店林立,商铺栉比,道路越发开阔平坦。
又行一日,东京巍峨的城墙已遥遥在望。
时隔近三十年,张载再次踏足京师。
一行人由南熏门进城,沿两侧御廊往北,但见人流如织,商铺夹道,车马塞途。人语喧阗,市声鼎沸,繁华更胜幼时记忆。
吕大钧出言相询:“子厚兄欲投何处?”
“当寻一邸店栖身。”
三十多年前,张载的父亲张迪曾在朝为官,后出知地方,流转多地,京中已无相熟的族亲可以投奔。
吕大钧诚挚相邀:“某有数位叔伯在京寓居,正欲往投。兄若无落脚处,何不同往?”
张载谢而婉拒:“某性喜清静,恐扰尊亲雅居,和叔厚意,心领了。”
吕大钧知其性情,亦不强求,只道:“吕某对京师各处还算熟悉,且先为兄长安顿,再访亲眷不迟。”
“如此,便有劳和叔。”
宋代的旅店客舍,依其性质可分为官营与私营。官营主要有两种:一是分布在京城与各大州府的邸店;二是分布在全国交通干道上,提供过往官方人员住宿的驿舍和递铺。
东京城里,单是官营的住房便多达二万六千间,私营客店更是不计其数。
这是一门极赚钱的生意,不仅有权势的达官豪绅纷纷投资旅店业,开国宰相赵普便“营邸店,夺民利”,连素来清净的寺庙、道观也掺和进来,且能享受免税的优待。
时值举子云集,京中邸店、寺院无不坐地起价,位于繁华地段和交通要道的邸店尤甚。
念及张载囊中不丰,吕大钧引其至朱雀门外一邸店。此处不算太偏,然房价较廉。
安顿停当,吕大钧拱手道:“某且去拜谒尊长。此间距状元楼不远,晚间当邀兄共赴状元楼,以飨口腹。”
张载颔首称善,他曾听弟弟提及,凡入京举子,第一顿饭多在状元楼享用,讨个好彩头。
然而,吕大钧话音刚落,一旁忽有人接话:“诸君可是初至京师?如今谁还去状元楼用饭?宴饮首选,自是吴记川饭!”
张载、吕大钧转头看去,见是一陌生士子,不禁愕然。
对方叉手行礼:“小生梁焘,亦是今科举子。未请教?”
张、吕立刻还礼通名。
吕大钧奇道:“吴记川饭是哪一家?恕某孤陋,此前从未听闻。”
梁焘笑道:“吴记乃五月间开张的新店,听闻今秋开封府试,在其店里用饭的考生,足有半数中举!若能饮得一碗及第粥,吃得一尾鲤跃龙门,今科何愁不中?”
——
ps:这章略短,明天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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