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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朱那双深陷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如鹰,丝毫不见昏沉之态,正冷冷地看着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朱允炆。
    这是朱允炆从未见过的眼神,他一时整个人都懵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是母亲一字一句教给自己说的。
    而且刘学士、梅驸马他们也在说张飙,自己说一句他怎么了?
    他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朱,就面无人色的呆在了当场。
    很快,房间内就陷入了一阵令人窒息的死寂。
    刘三吾、梅殷,包括蒋瓛、云明等人,心思各异。
    有人恨不得将自己缩进阴影里。
    有人则恨铁不成钢的为朱允炆捏了把冷汗。
    良久。
    一声极轻的、带着疲惫的叹息响起。
    是老朱。
    他缓缓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眼睛,眼中的锐利似乎被一层淡淡的疲惫和复杂情绪所笼罩。
    他没有斥责、没有暴怒,只是那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和无奈,又缓缓道:“吓着了?”
    这平淡无奇的三个字,让朱允炆不禁猛地一颤。
    他下意识抬起头,撞进老朱那双此刻竟显得有些浑浊和平静的眼睛里。
    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这反而让他更加不知所措。
    “孙臣.孙臣”
    他嘴唇哆嗦,语无伦次。
    “起来吧。”
    老朱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淡淡地提醒朱允炆道:
    “地上凉,你身子骨本就弱,刚熬了参汤,别又染了寒气。”
    一提到参汤,朱允炆就感觉想吐,但在巨大的恐惧和这突如其来的、细微的关切中,他还是强行忍住了。
    只见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因为腿软,踉跄了一下。
    旁边侍立的云明连忙想上前搀扶,被老朱一个眼神制止了。
    而老朱自己则微微动了动,似乎想坐直些,却牵动了病体,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咳。
    朱允炆见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猛地扑到榻边,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伸手小心翼翼地替老朱抚背,声音带着哭腔和真切的担忧:
    “皇爷爷!您别动!您好好躺着!都是孙臣不好!孙臣该死!”
    这一次,他没有任何表演的成份。
    因为老朱的病容,和刚才那声咳嗽,实实在在的刺痛了他的心。
    毕竟,血脉亲情,做不得假。
    老朱也没说什么,任由他抚着背,又咳了几声,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抬眼看了看榻边吓得脸色发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孙子,目光在他那身因为自己吐了而弄脏的孝服上停留了一瞬。
    “梅殷、刘三吾,你们先出去。”
    老朱的声音非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
    梅殷和刘三吾闻言,互相对视,然后神色复杂的看了眼朱允炆,便识趣的退出了寝房。
    而蒋瓛与云明则眼观鼻、鼻观心的当起了木头人。
    却听老朱语气苦涩地道:“这身孝服,穿得够久了,也该换了。”
    “这”
    朱允炆愣住,似乎没明白什么意思。
    “倒是你,听见外面那些混账事,怕了没?”
    老朱没有管他有没有明白,又沉沉地问道。
    朱允炆用力地点点头,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孙臣从未听过如此.如此骇人听闻之事!那张飙他.简直是妖魔!”
    “六部衙门,勋贵府邸,岂容他如此践踏!我大明我大明.”
    他‘我大明’了半天,终究没敢把‘要亡了’这几个字说出口,但脸上的惊惧已然说明一切。
    老朱看着他这副又怕又愤、却终究是担忧江山社稷的模样,眼底深处那丝冰冷的审视,似乎融化了些许。
    这个孙子,是怯懦,是优柔寡断。
    但这份对朱家江山本能的维护,这份听到纲纪崩坏时的惊怒,倒还不算全然无用。
    或许那些话,不是出自他本心.
    “妖魔?”
    只见老朱嗤笑一声,笑声里带着浓浓的自嘲和疲惫:
    “若他真是妖魔,倒好办了,一刀砍了便是。怕就怕他说的,做的.未必全是错的。”
    “什么!?”
    朱允炆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老朱。
    皇爷爷.
    皇爷爷竟然觉得张飙未必全错?!
    这怎么可能?!
    他明明做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事啊!
    “咱起于微末,吃过糠,挨过饿,见过官吏是如何欺压百姓的.”
    老朱没有去理会朱允炆的震惊,目光似乎投向了远方,喃喃道:
    “咱最恨的,就是贪官污吏,就是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蛀虫!”
    他的声音逐渐激动起来,带着一股积郁已久的愤懑:
    “咱杀了一辈子,怎么就越杀越多?怎么这帮混账东西,就杀不干净呢?!”
    “傅友文、茹瑺、李景隆、郭英.”
    他一个一个念着那些名字,每念一个,眼神就冷一分:
    “他们背地里干的那些腌臜事,真当咱老糊涂了,一点都不知道吗?!”
    朱允炆听得心惊肉跳,大气都不敢出。
    “张飙这小子是个疯子,没错。”
    老朱的语气忽然又变得极其复杂:“他骂咱,气咱,恨不得咱死!但他这把火,烧得好!烧得痛快!把这群蛀虫的遮羞布,全他娘的烧没了!”
    说着,他顿时扭头看向朱允炆,目光如电:
    “允炆,你告诉咱,若你坐在咱这个位置上,看到这群国之蛀虫,你会怎么办?是学咱,继续杀?还是像你爹当年劝咱的那样,施以仁政,感化他们?”
    这是一个极其尖锐的问题,直指核心。
    朱允炆被问得猝不及防,脑子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想起父亲朱标生前的教诲,想起黄子澄等人平日灌输的‘仁德’、‘礼治’,想起吕氏的阴谋诡计,可再看看眼前这烂摊子,想想张飙那疯狂的审计.
    仁德感化,真的有用吗?
    他在心里问自己,却发现自己根本回答不上来。
    看着孙子这副茫然无措的样子,老朱眼底再次闪过一丝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奈的了然。
    他缓缓靠回枕上,疲惫地挥了挥手:“罢了.咱累了,你退下吧。”
    “皇爷爷”
    朱允炆心中莫名一慌,仿佛错过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回去好好想想咱的话。”
    老朱闭上眼睛,声音也随之低沉了下去:
    “也想想若是有一日,这江山交到你手里,你待如何?是任由蛀虫啃噬,还是能有别的法子?”
    最后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朱允炆心上。
    把江山交到自己手里?!
    皇爷爷他
    巨大的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瞬间冲淡了恐惧。
    只见朱允炆猛地叩头,忙道:
    “孙臣谨遵皇爷爷教诲!孙臣一定好好想!定不让皇爷爷失望!”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被寄予厚望的颤栗。
    老朱没有再回应,仿佛已经睡着。
    朱允炆又跪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起身,倒退着走出内间。
    他甚至忘了收拾地上的狼藉,一颗心被老朱最后那句话填得满满的,又是激动,又是惶恐,又是沉重。
    直到退出殿外,寒冷的夜风一吹,他才猛地打了个激灵。
    皇爷爷欣赏他了?
    因为他的孝心?还是因为他方才对指出张飙背后阴谋的睿智?
    抑或是.
    皇爷爷只是病中脆弱,需要一点亲情的慰藉?
    但无论如何,皇爷爷最后那句话,是真的!
    机会!天大的机会!
    他必须抓住!必须好好表现!
    至于张飙
    朱允炆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坚定。
    这个疯子必须死!但不是现在。
    现在除掉他,反而显得自己气量狭小,且会让那些被审计的蛀虫们渔翁得利。
    或许
    或许可以等风头过去,等皇爷爷彻底厌弃了他之后
    朱允炆快步向东宫走去,脑子里飞速旋转,开始思索如何既能维持‘仁德’形象,又能顺势而为,借张飙这把刀,为自己清除障碍,最后再
    他的脚步越来越稳,越来越快。
    寝房内。
    老朱缓缓睁开眼,哪里有一丝睡意。
    他听着孙子远去的脚步声,眼神晦暗不明。
    “仁弱,终究是仁弱.”
    他低声自语,带着一丝无奈:
    “但这份孝心,这份对江山本能的维护,倒也不算烂泥糊不上墙。”
    “或许,打磨打磨也能堪一时之用.”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殿外,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那个正在应天府掀起滔天巨浪的疯子身影。
    “张飙,你小子,倒是替咱试出了不少真金白银,也试出了人心啊.”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翻腾。
    他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这龙椅坐得,真他娘的没劲。
    一边是道貌岸然、却各怀鬼胎的忠臣。
    一边是疯疯癫癫、却敢把脓疮捅破的狂徒。
    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脸色涨红。
    蒋瓛和云明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欲要搀扶捶背。
    老朱却猛地一挥手,格开他们,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嘲弄,声音沙哑而无力:
    “罢了罢了,咱不见他了.”
    这句话仿佛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重重地向后靠去,胸膛剧烈起伏着,脸上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被现实强行压抑的暴怒。
    众人闻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还没等他们松一大口,门外又再次传来了一道禀报声:
    “启禀皇上!都察院左都御史兼吏部尚书,携.携贺礼及奏疏求见!”
    通报的小太监不敢说火腿,只能简而言之。
    而房内的蒋瓛则眼皮一抖。
    他娘的,怎么这时候才来!
    完了!要坏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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