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李岚

    李岚这名字，听起来像个清秀文静的女孩。事实上，他小时候也确实被家里人娇养得有些过火，皮肤白净，性子也带着点怯生生的绵软，受不得半点委屈，一不如意眼圈就红。为此，他没少被邻里同龄的男孩们取笑。

    他父亲是个粗犷中带着点文气的生意人，有一次，看着又被欺负得抹眼泪跑回家的儿子，叹了口气，把他拉到跟前，用粗糙的手指在桌面上划了三个字——李山风。

    “岚字，拆开就是山风。” 父亲的声音沉稳，“山间的风，听着轻柔，但能穿林过涧，能催动云雨，真发起狠来，也能折木摧屋。爸不指望你呼风唤雨，但希望你骨子里有股风的力量，别真像个女娃娃似的，一吹就倒。”

    那时李岚还小，不太懂这话里的深意，只觉得“山风”听起来比“岚”要厉害些，懵懵懂懂地记下了。

    李岚家里是做生意的，祖辈就有经商的头脑，到了他父母这一代，更是折腾过不少行当，一心想着创业发家。最终，他们发现夜店生意是来钱最快、也最稳当的。他母亲年轻时是文工团的台柱子，能歌善舞，风韵犹存，亲自下场撑场面，确实给自家场子带来了不少热度。家境由此愈发殷实，李岚也算是在灯红酒绿、觥筹交错的环境边缘长大的，见识了繁华，也过早地触碰到了成人世界的浮华与虚妄。

    他第一次见到何嘉余，是在他十岁那年，父母带着他去参加一个上流社会的晚宴。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男孩，穿着剪裁精致的小西装，独自一人安静地坐在角落，手里捧着一本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厚书，眼神清澈却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仿佛整个宴会的喧嚣都只是他无关紧要的背景板。李岚当时就被那种独特的气质吸引住了，像看到了一颗独自发光的、清冷的星星。

    他鼓起勇气凑过去，笨拙地搭话。何嘉余只是抬眼淡淡地看了他一下，没什么表情，却也没有拒绝他的靠近。后来，李岚才知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何家少爷。也隐约得知，何家还有一位叫何梓寒的小姐，与何嘉余关系微妙。

    小小的李岚已经懂得察言观色，他知道何家那样的家庭，内部关系不是他一个外人能掺和的。他本能地选择了最“安全”的方式——对何嘉余和何梓寒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讨好和亲近。但在内心深处，他更愿意靠近何嘉余，那个看起来更安静、也更耀眼的少年。

    何嘉余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眼界、见识远超同龄人。李岚为了能追随他的脚步，总是找机会向他请教各种问题，从书本上的难题，到对一些时事的看法。何嘉余心情好的时候，会言简意赅地点拨他几句，往往能让李岚茅塞顿开。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不算少，打球、玩游戏、讨论些漫无边际的话题，看起来玩得不错。

    但李岚心里也清楚，他们之间横亘着巨大的鸿沟。所谓的“玩伴”关系，底层是合作，是利益，是他们各自家族背景无形中的牵引。何嘉余或许并不在意多一个这样的小跟班，而李岚家也需要借着与何家的这点微弱联系，在生意场上多得几分便利。

    只是那时候李岚年纪尚小，还未彻底领悟这层冰冷的现实。他对何嘉余没有太多敬畏，只觉得这个比自己厉害的“老何”是个很好的玩伴和崇拜的对象。他会没大没小地喊他“老何”，何嘉余听了，也只是淡淡瞥他一眼，从不纠正，似乎默许了这个称呼。

    这种略显“平等”的假象，一直持续到李岚慢慢长大，真正开始接手家里的生意，见识了更多商场和人情场的残酷与界限分明。他才恍然明白，自己当年那句“老何”是多么僭越和不知天高地厚。那道无形的阶级墙壁，在他心中彻底垒砌了起来。

    李岚的成绩一直不好，他对枯燥的学业提不起丝毫兴趣，脑子里转的都是如何与人打交道，如何盘算生意。所以很早就辍了学，跟着父母在夜店和各种生意场里摸爬滚打。他学得了一些皮毛，懂得看人脸色，懂得逢迎拍马，也懂得了一些粗浅的经营手段，经验是有一些，但若论及真正的城府和深谋远虑，还差得远。

    在他辍学前后那段时间，他与何梓寒的接触反而多了起来。何梓寒漂亮、张扬，带着一种危险的魅力，出手也大方。那时候，李岚是真心觉得何梓寒这人“不错”，会玩，也愿意带他玩。他是真的不知道何梓寒背地里对何嘉余做了什么，只是隐约感觉到何嘉余似乎不太喜欢这个名义上的妹妹，他当时还天真地以为只是普通的兄妹不和。

    李岚的本性，或许从一开始就不算大奸大恶。父亲那句关于“山风”的教诲，本意是希望他内心坚韧，有所作为。但年幼的李岚在浮华的环境和父母终日奔忙、谈论生意的氛围中，或许片面地、甚至是错误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他看到父母因为生意成功而受到尊重，看到金钱能够换来舒适的生活、旁人的笑脸，甚至是某种程度上的“力量”。他稚嫩的思维将这一切简化了——山风要强劲，就需要力量；而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最直接、最强大的力量，似乎就是钱。

    他并不完全理解父母创业的艰辛与风险，只记住了家里夜店生意最好时，那种门庭若市、日进斗金的表象。他懵懂地觉得，钱太重要了，有了钱，就能像何家那样被人敬畏，就能让自己和家人不再被看轻，就能……或许，能让“老何”更看得起自己？他需要钱，这种需要，最初可能只是源于一种模糊的、想要获得认可和安全感的本能。

    因此，当他辍学后真正踏入生意场，面对更直接的金钱诱惑和更复杂的利益交换时，那种自幼便深植于心的、对金钱力量的渴望和依赖，被无限放大。何梓寒正是精准地抓住了他这一点，用他无法想象的巨额资源和承诺，轻易地撬动了他内心原本就不算牢固的准则。他并非一开始就想着要去害人、去背叛，他只是……太想要抓住那些能让他变得“强大”的金钱和资源了，以至于在歧路上越走越远，最终迷失了自己，也扭曲了父亲那句关于“山风”的、原本充满期许的寓意。他将那阵本该清朗坚韧的山风，化作了追逐铜臭的、污浊的漩涡。

    他更不会想到，多年以后，他会跪在曾经称之为“老何”的人面前，忏悔自己因贪婪而犯下的累累罪行，脸上带着如同山风肆虐后留下的、再也无法抚平的伤痕。